一个月后,时至盛夏,日晕眩目耀眼,檀州城外滚滚黄沙被晒得灼热。

    车内燥闷,裴炜萤摇着团扇,扇柄撩开车帘,城门口高头大马上中年男子粗布麻衣,但身形魁梧,纵马停在车旁。

    现如今范阳辖内北有钱偲,南有徐从绎,二人势如破竹。

    郭岐仓促迎战,未料到河东军分成两拨攻打范阳,可谓腹背受敌,被河东军抢占上风,节节败退,已丢失两州。

    鹤云的父亲钟迹下马行礼,声音低沉有力,“公主,卢将军见到密旨,未立即表态。”

    陛下下旨命徐从绎出兵,活捉郭岐入京。即便之后河东拿下范阳,而徐从绎人在京城,不得朝廷任命不可领两镇节度。

    他想要师出有名,就得谨遵圣旨,做给天下人看。

    但有东西二川前车之鉴,朝廷不能强行任命他人为新任节度使,若是河东军大获全胜,也只能让徐从绎同时节制范阳。

    陛下自然不想见到徐从绎一人独揽大齐三分之一的兵马,便与政事堂大人商议,采纳裴炜萤的建议,瓦解范阳内部。

    郭岐为一己私欲,心怀不臣之心,连累范阳上下十二万兵马遭受朝廷与河东围追堵截,背负骂名。

    而卢融出身武将世家,世代清正,在他治下檀州兵马强壮,正是最容易突破的对象。

    “他没有拒绝,已说明他的态度。是当河东军的刀下亡魂,顶着叛军之名被录入史书,还是兴正义之师平乱,和太子结为姻亲,他又不是蠢的,分得清孰是孰非。”

    “他只是缺一个背叛郭岐的理由,如今名正言顺,他还有什么推诿的借口?”

    裴炜萤安心等在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男子银甲熠熠,面容端肃,勒马停下后行至车旁,躬身问候:“臣卢融见过长陵公主。”

    车内沉默一瞬,很快响起清脆的女声:“卢将军有礼,怎知与钟将军同行之人是我?”

    卢融和钟迹短暂对视,不着痕迹避开,回答道:“不瞒公主,刚才我派人跟踪钟将军出城,得知马车里是位女子,便猜测是公主亲自来到檀州。臣不胜惶恐,有失远迎,请公主入城歇息。”

    裴炜萤心中慢慢放松,掀开帘子看向卢融,眼神中多了些郑重,“不必麻烦,我此行往榆州,军中动向可让钟将军告知于我。”

    卢融面上闪过惊诧,他记得钟迹的女儿正是公主的护从。

    他看了看钟迹见他点头,随即沉声道:“公主是要……万望公主珍重,徐从绎与公主虽是夫妻,但此人谨慎,城府深沉,用兵狡诈,公主莫要被他迷惑。”

    马车辘辘,卢融最终只看到车帘内一闪而过的笃定面容,心中不由镇定安稳下来。

    他转头对着钟迹感叹道:“陛下众多子女,无一不热衷争权夺势,唯有长陵公主念着朝廷,替陛下周旋。”

    钟迹目光自远处的尘土收回,想到公主与鹤云一般大的年纪,却要承受寻常女子难以承受的重任,应声附和道:“是啊,大齐有长陵公主,是朝廷之幸啊。”

    ……

    三日后,榆州城外兵马压阵,起伏的山峦上布满营帐。

    在夕阳照耀下,漫山遍野的旌旗火红似火,随着傍晚的暖风摆动,像是在山上点燃一片火海,又像是泼洒着令人作呕的鲜血。

    硝烟弥散,将士们血污满身,呐喊嘶吼声撼动天地。

    徐从绎提着一柄长剑,手背沾满血污,刀柄滑腻,随着他的走动鲜血滴落一地。

    攻打榆州城已经半月,城内军民几近溃败,可在投降之际城中内乱,守将被斩首。

    新来的忠贞倔强,亲自领兵作战,重振士气,誓死不降。

    昨夜城内逃出七人到附近州府求救,全部被捉回,徐从绎正在气头上,亲自提着剑斩首示众,悬挂在城墙上。

    既然还想着求救,他也不必留有一丝仁慈之心,召集麾下将领谋士商议决战对策。

    “绎之,南营士兵巡查抓获一队人马,气焰很是嚣张。”

    麾下猛将李荆摸出一块玉牌,鲜血染在上面精致的雕纹上,他按在胸口随意擦干净,递给他。

    徐从绎接过来,质地温润的玉上瞬间染红,李荆心道白擦了,就见他神色一凛,衣角带风阔步往南营走去。

    南营将士围着一辆乌轮马车,不甘示弱和马车旁的护从对视,两方互不相让。

    “昨夜从城里出去通风报信的逃兵,已经被斩首,身首异处被挂在城墙上。你们这一伙人鬼鬼祟祟,战乱当头往军营跑,能是什么良民,速速招来。”

    一领头小将冲上马车,正欲撞开车帘,听到身后整齐响亮的问礼声,忙跳下来,向着来人躬身道:

    “禀告节使,这辆马车行迹诡异,身份不明,我等正在盘查。”

    徐从绎面上一闪而过不耐,目光扫过马车旁严阵以待的护从,吩咐身前小将:“将你的人带走,车外的人留在原地,车内的人连同马车带到我的地方。”

    小将心有疑惑,但不敢多问,点头称是。

    日头坠落,天幕幽蓝,营帐周围次第燃起火光。

    裴炜萤扶着帏帽,走下马车,面前的营帐相较于其他的,占地更大,帐顶更高。

    门帘厚重,打开后入目是三张短案,分主次摆在正中央,左侧兵器架上摆着红缨枪和长戟,右侧墙上挂着舆图,桌上是榆州城沙盘。

    她站在门口,摘下帏帽,忽闻帐外响起脚步声,一转身目光跌入男人幽暗的眼中。

    徐从绎看她一眼,径直往里走,大马金刀坐在正中央的案后,手里的长剑随手放在案上。

    四周烛火辉煌,帐内明亮,裴炜萤清楚地看见银白的剑刃上沾着血沫,剑身上几粒暗红,像是骨肉碎末。

    她强忍住不适,缓步向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

    徐从绎握起茶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两下,紧抿的唇松开,喉咙里挤出的疑问满含愤怒。

    裴炜萤停在案前,垂眸看他冷淡的眉眼,帏帽上的轻纱扫过他的手背,她冷笑道:“郭岐若死,起码还有个儿子。你有什么?”

    久攻不下,她又偏偏凑上来说些不吉利的话,要人死活,徐从绎心底涌起一阵不快。

    他拽下她手中的帏帽,扔在一旁,明明仰头看她,但气势威严,冷锐的眸中闪过轻浮的笑。

    “哦,原来你是来找我睡觉的。”

    他霍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腰,拽着她跌坐在腿上,案上的杯盏滚落在地上。

    裴炜萤咬紧唇,奋力推他的肩膀,推不动就掐他的手,而越是挣扎,按在腰上的手越是收紧,用力到像要捏断。

    “躲什么,你不就是怕我死,来给我传宗接代的吗?”

    他抚上她秀白的颈,掌心指腹粗糙,长指穿入她的发间。

    “别碰我!”她气哄哄叫嚷。

    柔软的身躯在怀中磨蹭,他眸中一暗,烈火焚心,一股热意燎遍全身。

    他拽开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肤刺目,随后搂着她压在案上,箍住细软的腰身,俯身热烈亲吻,沉溺在芳香温暖之中。

    裴炜萤双腿猛烈挣扎乱蹬,抬起往他身下顶,却被他压制住腿脚。

    作为报复,他夺尽她口中呼吸。

    她又抬起手腕,巴掌还未扇在他脸上,徐从绎扣紧她的手腕压下,膝盖挤开她乱腾挣动的双腿,抵住她重重磨蹭。

    “腿分开,勾在我腰上。”

    他盯紧她染上绯红的眼眸,起伏的雪白胸口,灼热的吻移至耳廓,热气滚烫,嗓音低沉,压制着躁动和欲望。

    裴炜萤双眸涣散,蒙着水雾,眼睛闭上的瞬间挤出两滴泪,夹着哭腔问:“你拿我当什么?”

    果然,他停止动作。

    徐从绎抬起脸,浑身僵直,松开她的手腕起身。

    “我让人送你回原州。”

    他敛起神色,仿佛刚才的旖旎与他无关。

    “我不回去。”她撑着矮案,手心不小心碰到剑刃,那些碎肉骨渣沾满掌心,冰凉的触感像是毒蛇,爬过她的心尖,

    她不由想象刀剑砍下头颅的画面,寒意侵袭全身,腹中翻涌。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趴在案上吐出来。

    ……

    营帐里侧,灯火幽黄,忽明忽暗。

    裴炜萤躺在榻上,手腕搁在榻边,给军医号脉。

    听不清他和徐从绎在说什么,她索性背过身子,望着墙上映着的人影。

    不久,身后贴上一具火热的身躯,结实挺阔,腰上生热,他的手撩开衣摆探进来。

    他的手掌身躯滚热,声音依然冷淡:“粘在刀上的血肉你都害怕,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怎么办,血肉模糊露出白骨,你找谁哭?”

    裴炜萤覆上他的手,掌心发热,心里那阵空荡才填满。

    她有些好笑道:“我以为我怀孕了,女人有孕害喜就是会无缘无故呕吐的。”

    “你若继续留下来,不怕你怀不上。”他也笑了,但很快就敛起,心底有种莫名的寂寥和怅然。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唯一能相处的时间又总在吵架中度过,从没有对彼此掏出过真心,却又占尽夫妻名义。

    他顺着情绪引导,从背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耳朵,吻至她的肩膀。

    “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她忽然柔声说道。

    冷不丁的一句话,他想了想,她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徐从绎扳过她纤柔的背,同她面对面躺着,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原州。”

    “如果我不回去呢?”

    “你是不是又要使下三滥的手段,给我下药?”

    她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回首见他面无波澜,浑然不觉他做错的模样,瞬间收不住气,瞪圆眼睛狠狠扇他一耳光。

    徐从绎摸了摸发麻的脸,起身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自她发红的掌心移开。

    他的眼神格外沉静,却又莫名吸引人,明明心惊胆战,但依然目光不错地看向他。

    裴炜萤看见他脸上浮起的红印,咬紧嘴唇,忽视手腕上他发狠的力道。

    已记不清扇过他几回,唯有这次她感到不安与害怕。

    徐从绎唇角微抿,许久才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脾气,从来不会对你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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