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山楹,惠风和畅。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旌旗飘扬,一群少年儿女跨骏马,携弓弩,马蹄声急,踏碎满地春光。

    今日是太子主办围猎大赛,建康的贵族儿女们受邀参加。

    眼下儒教式微,百家争鸣,男女之间大防荡然无存。郎君女郎皆自小一起上学堂,学六艺。

    一红衣少女,脸欺腻玉,鬓若浓云,利落的骑装为她明艳瑰逸的气质增添几分英姿飒爽,只见她策马奔腾,弓弦响处,利箭飞射,猎物应声倒下。

    “公主,是只雄鹿!”随行女兵捡起中箭的猎物,飞奔而来。

    姜延意轻瞥一眼,扬起尖尖的下巴,嘴角弯着骄矜的弧度,粲然一笑道:“先放到一处,今日我要猎头野豹,献给母后。”

    “驾!”姜延意长鞭一挥,马蹄声如雷,扬起阵阵尘土,腰间红色流苏飘带随风舞动。

    一路上,姜延意搜寻猎物的踪迹,不知不觉来到深山竹林处,只听见远处有人谈话。

    “建康离奇事可真不少,这永穆公主府府兵都是女人,真是闻所未闻。”郑法生用轻飘飘的语气,评论当朝公主。

    接他话的是名女子。

    “我倒是很欣赏永穆公主。我在荥泽就听过她的事迹,永穆公主曾说——”郑羽婕转换声调,装出威严感:“女人遇上战乱只有逃跑和依附男人两种选择,而我偏要为女人创造第三种选择。”

    模仿完永穆公主说话后,郑羽婕变回自己本身娇软的嗓音,充满崇拜道:“能说出这样的女郎,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郑法生轻嗤一声,不以为然道:“前朝嘉容公主也曾在蹴鞠比赛上口出狂言,说巾帼不让须眉,最后比赛拿下第一。可那又怎样?她的下场是什么?一纸婚约嫁入王家,新朝成立后,王家一杯毒酒送走了嘉容公主。”

    “听说永穆公主性子娇蛮,说不定以后下场还不如嘉荣公主呢。”

    这话说的属实大逆不道,仿佛暗指如今当政的南晋国和前朝一样国运衰微。

    但郑羽婕听后并未觉着不妥,只是气恼郑法生总是和她唱反调: “哥,我看你就是在稷下学宫论道时,输给永穆公主身边奴籍出身的幕僚,心生不满,才一直针对永穆公主的!”

    当下,门阀阶级观念深入人心。

    上等人为士族,他们世代为官,任由王朝更替,他们经久不衰的屹立于世间,占有大量土地,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垄断文化教育。

    寒门庶族地位低于士族,手握资源有限,有一定经济基础。

    良民是普通百姓,多以农业劳动为主,社会地位有限,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多数人为了生存,会选择依附士族,成为不单列户籍,不用负担赋税的佃农。

    最卑贱的则是奴隶。

    天下动荡,战争四起,百年世家大族见过多少王朝高楼起,转眼间大厦倾塌。

    如今南晋国,建国不足十载,士族并未将皇室子弟放在眼里。

    当今圣上有意推广教育,打破士族文化垄断,建立了稷下行宫,这里不论地位出身,只要有心求学均可入校,三年后进行留校考核,达标者可留校继续读书。

    此外,稷下行宫也是诸子百家论道之地。

    所以士族出身的郑法生,当众输给奴籍出身的女人后,才会深感奇耻大辱。

    这让士族恃才自傲的尊严,荡然无存。

    身着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郑法生,被人说中心事,面色愠怒: “你给我……”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冷箭裹着寒芒‘嗖’地一声从他耳朵不足一寸处擦过。

    郑法生慌乱下堪堪躲过,右脸却难逃一劫,留下血痕。

    他气急怒骂:“谁瞎了眼,乱放箭。”

    下一秒,一支冷箭又从他肩膀处飞射而来,吓得他后背一凉,蓦然反应过来,是有人想要他性命。

    身边的女子被吓得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皇家猎场会有人敢如此大胆行凶。

    郑法生以敏捷的身姿侧身躲过下一支来势汹汹的冷箭 ,可他动作太过迅猛,身下骏马受到惊吓,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失去控制。

    天旋地转间,郑法生整个人被狠狠地甩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风无情吹过,扬起风尘迷了他的眼。

    可利箭接二连三不停的飞射而来,正当郑法生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出现一玄衣少年,手持长剑,身形轻若飞燕,剑光霍霍间骤如闪电,挡下数十支冷箭。

    玄衣少年马尾高束,眉目俊隽,清冷如玉,修长挺拔的身姿,立于青山绿水间如琼枝一树。

    他目光凝向竹林,嘴角扬起,露出一股不羁之气:“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永穆公主,还不现身吗?”

    “我本就不是君子。”

    春光明媚,姜延意纵马而来,红衣衬得雪肤如瓷,在日光下更显清透,眸灿若星,顾盼生辉间带着高贵和威严,红唇轻启,说道:“谢三郎,不在凉州镇守边疆,什么时候回的建康啊。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举办宴会,庆祝下。”

    她话语间透着一丝笑意,尾音微微上扬,让人觉得好似狸猫在心口挠了一下。

    阳光透过树梢,光影婆娑在谢明澂身上流转,桃花眼眯起暗藏锋芒,他轻笑:“永穆公主好意,在下可承受不起。”

    她离的越近,就越让郑法生觉着刺眼,他缓过神来,站起身,怒火在瞳孔中狂烧:“贱人!你竟想杀我!”

    还未靠近姜延意,七八名女兵冲上前,拦住郑法生。

    摔下马时伤及腿脚,郑法生不敢贸然冲上前,但又不想看姜延意如此得意,眼珠一转,旋即来了主意,幸灾乐祸道:“最近北源国派使者已入住鸿胪寺,听说为了两国交好,北源国有联姻之意。永穆公主有心情来踏青,不如回公主府早早备好行李,说不定外藩宴结束后,公主就要远走他乡了。”

    南晋国根基不稳,边疆小国频繁来犯,现在的南晋国是经不起和北源国再打一场打仗。如若北源国真有意联姻,南晋国能出嫁的适龄公主,只有姜延意。

    可北源国皇帝年过半百,暴名在外,属实不算良人。

    空气凝滞半响,谢明澂双手环臂,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春风拂过,青竹沙沙作响,姜延意眼前闪过寒冬腊月那场大火,眸底阴霾尽显:“六年前,奉元明月楼发生了什么?郑法生,你可还记得?”

    郑法生身躯一震,腿脚不稳后退踉跄几步,他不可置信地僵硬着脖颈抬头,却不敢迎上姜延意满是恨意的目光,眼眸落荒看向别处,尽力稳住心神。

    “哥哥!”郑羽婕见状,立刻下马,扶住郑法生,柔声劝道:“这里毕竟是皇家猎场,忍下吧!”

    “我先带你去看看医师。”郑羽婕扯了两下郑法生的衣角,见他没有意见,又向谢明澂福身行礼:“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临走前,郑羽婕抬头圆眸瞪向姜延意:“早前听闻永穆公主行事乖张,但我身为女子却很是钦佩你救助因战乱无家可归的女人,你给她们活下去的希望。可今日,你不分青红皂白,伤我兄长,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郑羽婕想到自己刚才还替永穆公主说好话,只觉自己识人不清,愚蠢至极。

    谢明澂头次瞧见姜延意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笑声自胸腔溢出,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如朗月入怀。

    “笑什么笑!”姜延意斥道:“都怪你坏我好事!”

    谢明澂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路过。”

    姜延意最烦谢明澂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她轻哼别开眼,装作不在意问道:“郑家一个月前从荥泽搬来建康,谢家现在就想笼络郑家吗?”

    郑家祖上封王拜相,留下丰厚的家产,足可让郑家几代人奢靡度日。郑家根基是荥泽,可谓算得上是一方霸主,无恶不作。

    “不是笼络郑家,是荥泽现在被突厥占领,荥泽又紧挨着凉州,为了重新拿回荥泽,我们需要荥泽的地形图,南晋需要郑家的忠心。”谢明澂耐心解释。

    姜延意倨傲一笑:“你信不信,哪怕我杀了郑法生,荥泽的地形图我照样能拿到?”

    说罢,姜延意策马离去。

    早春多雨,豆粒大的雨水降落,带着丝丝凉意。

    雨打青枝,春山濯翠,明艳的一抹红色在青山绿水中,耀眼夺目。

    谢明澂吹响口哨,他的骏马应声而来。

    “公主,怎么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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