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山坡上的野花开得正盛。

    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在草叶间若隐若现。

    在这漫山遍野的小花丛间,青年像骑士般单膝而跪,将他的公主揽入怀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洮箐埋首于蒋泽昀的怀中,久久后才开后口。

    她的嗓音暗哑,有着难以掩饰的情绪低沉。

    “你忘了吗,你的眼泪融进了我的身体里。”蒋泽昀说。

    洮箐被蒋泽昀话时胸腔带起的震动从炼狱拉回人间,只听见他低低的轻笑:“我现在可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了,这两天我请教了叶子不少东西。”

    “我聪明吧?一教就会。”

    蒋泽昀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近他跳动的心脏:“从今以后天上地下,你都躲不开我了。”

    咚咚,咚咚。

    洮箐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坚实心跳和温热的血肉。

    是啊,她的眼泪变成了金雀花,而金雀花已经融进了蒋泽昀的骨血里。

    即使没有了从契,他身上也有她的烙印。

    他们早已不分彼此。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老虎受了委屈啊?”

    蒋泽昀捧起洮箐的脸,轻轻地摩挲着。

    他左看右看,最后又把洮箐抱进怀里,像哄小朋友似地拍了拍:“原来是我家的。”

    洮箐被他这乱七八糟的哄人方式逗得有半瞬的哭笑不得,低着头抗议道:“你说反了,你是我的。”

    “好好好,我是你的。”

    眉目如画的青年从善如流地应答,眼中的关切像亮晶晶的星星:“那么我的主人,你为什么难过呢?”

    “…………”

    洮箐长久地沉默着。

    她冗长的悲伤和愤怒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可蒋泽昀静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即使海枯石烂也不会移开目光。

    良久之后,洮箐终于开口说道:“蒋泽昀,如果我是所有悲剧的源头,如果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那怎么办?”

    “是假的?”蒋泽昀问道。

    “对,就像你爱我,是被别人设定好的。”洮箐回答道:“而且所有的坏事,都来源于我的龙珠。”

    听到她情绪深沉的回答,蒋泽昀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她往山坡上躺去,一并倒在草地上。

    他们二人极度贴近。

    一呼一吸间,空旷的天地就像只剩要沁进心脾间的青草香。

    “可我的灵魂没有收到指令,我爱上的不是某个指定的目标。”

    缕缕青草叶随着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片由风和绿叶共同演奏的交响乐中,洮箐身旁的蒋泽昀转过头望向她:“就算整座海洋里的生命都吵嚷不停,我也只听得到你的声音。”

    “可是……”洮箐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

    从来都温和而包容的蒋泽昀此刻显得分外霸道而笃定,打断她没说完的话:“洮箐,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承认,第一眼对你心动得不明不白,有可能掺杂了来自前世的渊源。”

    “可我爱上你,是因为感受到你灵魂里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蒋泽昀的后半句话,洮箐干巴巴地发问。

    “嗯……我想一想啊。”

    蒋泽昀故作思考,掰着指头说道:“嘴硬心软,爱生气又说话硬邦邦,老是熬夜,不吃蔬菜,容易相信别人,像仓鼠一样买完东西就囤……”

    “这些是什么好东西吗?!”

    越听越瞪大了眼睛的洮箐脑袋上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气得抬起手就要捂住蒋泽昀的嘴,不让他再发出不中听的声音。

    可蒋泽昀只是笑着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气冲冲也好,偏食也好,把电视声音放得很大也好,你有一颗善良又炽热的心,当然什么都好。”

    “而且。”

    蒋泽昀顿了顿道:“就算没有我爱你,哪怕没有任何人爱你,难道就能抹杀你所有的一切吗?”

    “你该相信自己,不要动摇。”

    相信自己……吗?

    洮箐垂下眼眸,渐渐握紧蒋泽昀的手。

    好险,她差一点就被白雨兮带偏了思路。

    白雨兮试图用“得到的爱都是假的”这样的伪命题来让她质疑自己。

    试图告诉她,你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人,没有人会真的爱你。

    以此来让她痛苦,让她愤怒。

    让她乱了脚步。

    可是这份爱从何而来真的重要吗?

    蒋泽昀给她的爱,让她领略到了幸福和勇气。

    这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纵使天地间只剩她一人,纵使世上无人爱她。

    她也会怀揣着曾经感受到的幸福,一往无前。

    因为不论爱恨离别,没有什么困难和苦难可以打倒她,无论被击倒多少次,她都能再次站起来。

    无论是暗无天日的水底囚笼,还是冰冷寂寞的龙山宫殿。

    从那时到此刻,她一个人走过了无数的荆棘路。

    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

    即便没有人爱她,那又如何?

    她还爱自己。

    她不会怕那些疾风骤雨。

    洮箐深深呼吸着海风吹来的潮湿水汽,这种熟悉的味道和陆地上的青草香纠葛缠绵,变成令人心安的味道。

    “至于龙珠,人族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蒋泽昀说。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龙珠去害人。那些贪求力量和放纵欲望的人犯下的罪,不该由你来承担。”

    敏锐如蒋泽昀,即使洮箐的话并未说全,也依旧从她的话里嗅到了蛛丝马迹。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放到了你的对立面,不要选我。”

    蒋泽昀的话突然提醒了洮箐。

    白雨兮一定没有说实话。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选蒋泽昀做姜渊的转世半身,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何必非要等到五百年以后?

    陆知瑜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岩涧岛上不见他的踪影?

    而且白雨兮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洮箐倏然坐起,她说:“我要回去!”

    她要回岩涧岛,把一切都弄清楚。

    而蒋泽昀不愿意只留在原地等她:“我陪你去。”

    但洮箐眼中燃起金光,掷地有声:“不,这是我的战争。”

    命运的线头把她和白雨兮拴在两端,就注定要分出个胜负。

    蒋泽昀也好,姜渊也好,不该掺杂其中。

    漆黑可怖的岛屿一如洮箐来时的模样,吵吵嚷嚷的小动物们到处跳出来阻拦她的去路。

    只是这一次,死亡的味道更加浓厚,如影随形。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岩浆中的白龙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不去找个角落自怨自艾你可怜又可悲的一生,还回来做什么?”

    “你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

    “告诉我!”洮箐说。

    她亮出手中的断剑,决意要和白龙纠缠到底。

    白雨兮却只勾了勾嘴角嘲讽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身下是随时会活过来的火山吗?就这么一股脑地上门兴师问罪,是该说你狂妄,还是说你自取灭亡?”

    “可偏偏……”

    “就是你这样蠢笨又无能的家伙,得到了命运的眷顾!”白雨兮低吼着。

    白龙的嘶吼声回荡在空中,天上几乎是顷刻间就聚集起了浓厚的黑云。

    阴云中响起无数声闷雷,几乎呈摧枯拉朽之势。

    而白雨兮身下的岩浆也随着她的愤怒而冒起红到发亮的细小的气泡,像是马上就要翻滚沸腾。

    这些岩浆不停啃食着白龙,试图把她的另一半血肉也蚕食殆尽。

    洮箐冷笑道:“机关算尽还是如此狼狈不堪,和你比起来,我确实幸运。”

    “如果你不说,我就去把陆知瑜揪出来千刀万剐,把他脸上的鬼揭生生撕下。”

    “不知道你会不会为他心疼?”

    “我向来说到做到。”洮箐威胁道。

    尽管白雨兮一副高高在上的赢家姿态,但洮箐能感受到,在她们二人的较量中,白雨兮并没有把姜渊、或者说陆知瑜当成炫耀的胜利品。

    或许陆知瑜脸上的面具鬼揭,就是为白雨兮而长。

    “不自量力!”

    果然,被戳到痛处的白龙金黄色的竖瞳染上血红,浩大的杀意朝着洮箐扑面而来:“我已经放过了你,你却不识好歹!不如你就真的替我去死吧!”

    蛰伏千年的巨龙拼死一击,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白龙长啸着,像是要倾吐出无数个日夜的痛苦与怨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洮箐怀中的两半龙珠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危险,慢慢升腾到空中。

    “轰隆!”

    白雨兮的攻击被一道巨型的蓝紫色雷电阻止。

    闪电击中在洮箐身边飞舞环绕的两半龙珠,迸发出耀目的白光。

    空气中顿时响起尖锐的轰鸣声。

    两三秒后,那亮得仿佛要把人眼球灼穿的白光终于褪去。

    一时间,天地寂静。

    洮箐睁开眼,用力地甩甩头,试图摆脱白光和轰鸣声带来的不适。

    她的目光锁定在半空中的圆球,欣喜地注视着终于得以圆满的龙珠。

    拿到龙珠之后她一直没有把两半合二为一,是因为这样的天地至宝无论如何处理,都需要等待机缘。

    仅凭一人之力是无法把它合上或者劈开的。

    当初姜渊把龙珠一分为二时,也必定是借助了某种天地之力。

    龙珠在幽暗的天地间泛起华光,一如洮箐心中燃起的酣然战意。

    或许白雨兮说得没错,某些时刻,她是幸运的。

    白龙的愤怒和一直隐而不发的火山在某个瞬间达到了同频,为她送来了百年难遇的天象。

    更为她送来了苦求千百年才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的,完整的龙珠。

    飞沙走石间,高悬于空中的白色龙珠如同一轮明月,为天地撒下柔和的光辉。

    一时间,就连怒号的风也仿佛软化了下来。

    “箐……箐。”

    带着万千华彩的龙珠就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里面传来了洮箐万分熟悉的声音——

    “箐箐。”

    “我是爹爹。”

    这声呼唤仿佛穿越了久远的时空,在无数个漂流的日夜中积攒了数不清的日月尘埃。

    而此刻,等待千年的幕布终于被揭开,灰尘也被拂去。

    沉重的幕帘背后,有着过去未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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