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阿德里安进入房间时,就看到梁上知坐在不及小腿高的椅子上,长腿略微屈起,随性闲散地搭在地上,白色的裙摆垂到水面,染上一片粉红色的水渍。如果不是空气中过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几乎看不出在水里蜿蜒游弋的是血迹。

    梁上知懒散地靠着椅背,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莫里斯身上。他停在距离她几步的地方,姿态放松但腰背挺直,有种仿佛在部队里待过的冷硬意味,眉眼、鼻梁都是冷峻的线条,但很意外的,嘴唇的形状并不尖刻,反而有些饱满,不知道是不是被血光映衬的,泛着有些迤逦的色泽。

    梁上知看着他,心里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那双唇看上去很好吻。

    “你杀了盖伦·帕斯托雷。”

    莫里斯说得很直接,语气平稳,不是一句疑问。和他看人的目光很适配,如同在警局的讯问室里,尖锐、不近人情,要从怯懦的嫌疑人嘴里逼出实话。

    梁上知默认了这个指控:“教堂玫瑰很好看,如果全部凋零的话有点可惜。”

    现实中没有教堂玫瑰,这是种只存在【奥古斯都王冠】副本里的花。

    “所以我决定采取一种更古典的王位传承方式,由我,推翻我的父亲,自己做国王。”她微微挑着下巴看着莫里斯,眼睛弯成一个很漂亮的弧度,刻意压下了声线,使得语气甜蜜而信赖,“哥哥会帮我的吧。”

    “……”莫里斯:“按照原故事线走难度似乎更低。”

    “请尊重你的人物设定。我的母亲来自阿德里安家族,所以在这件事上,你们应该有天然的立场才对。对于阿德里安来讲,与其让帕斯托雷当国王、三大家族互相牵制的岌岌可危的联盟,不如扶持有亲属关系的我,抓住好的时机,阿德里安甚至可以做个摄政王。”梁上知冲人活泼地眨了眨眼,“而且让我做国王的难度其实并不高,至少,换一个奥古斯都当皇帝而不是换一个家族对人民来讲更容易接受,我们政变的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她说着,目光定在莫里斯的睫毛上,那睫毛格外长而浓密以至于那片灰绿色都显得有些幽深,忽然莫名其妙地跑题:“你在现实里的睫毛也这样吗?”不需要等人回答,她轻轻笑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个笑,显得有些真情实感,“很适合你。”

    说完,她移开目光看向门口:“抱歉,但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好像结束了,我们有新的朋友来了。”

    伊万·亚伯斯一进屋,就听到梁上知十分愉快的声音:“欢迎来参加梁·奥古斯都的政变!”说得像是什么游乐园的欢迎词。

    伊万愣了一下,看清屋里的两个人后,湛蓝色的眼睛露出笑容来:“真热闹。所以……盖伦·帕斯托雷死了么?”

    梁上知耸了耸肩,虽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歉意:“不好意思,情况紧急,所以擅作了一下主张。不过为了让游戏更好玩,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进入游戏后系统并不会向玩家公布哪些人是玩家,这几个人显然都是通过对方的一、两个举动敏锐地判断了彼此的身份。

    伊万还是笑眯眯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就算在副本里死了,也就掉点等级分而已。说起来,倒幸好系统对副本重新等级,保护了那些精神不太稳定的醉鬼。”

    系统对玩家进行定级限制是为了防止玩家进行超出其精神承载能力的游戏,就像玩蹦极时窗口大牌子上写的提示,有高血压、心脏病、脑血管疾病、神经紊乱、哮喘病病史及醉酒吸毒者不得游玩本项目。

    “不过……要这么玩的话,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得先回家杀个哥哥。”

    亚伯斯家族和帕斯托雷家族在反叛这件事上做了同盟,负责这件事的是家族继承人休·亚伯斯——伊万的兄长。

    梁上知十分欣慰:“真高兴,看来我们这个政变核心团队拥有一致的价值观。”

    拥有一致的价值观的团队很快确定了本场政变的必须要素并商定好了关键步骤。

    “想用帕斯托雷家族拖住路奇乌斯·奥古斯都的话,尺度要把握得非常精准。”伊万礼貌地提出帮助:“盖伦的尸体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在医疗舱里,活是活不过来了,但还保留这一点生命体征。”梁上知眼里带着一点笑意,声音很诚恳,“都已经是未婚夫了,总得物尽其用吧。”

    伊万对人做了个浮夸的鼓掌动作,往外走时感慨道:“你的玩家称号是赌客吗,杀了故事主角自己上,不知道还说是莽撞还是勇敢。”

    梁上知很轻地嗤笑一声,“听到副本内容介绍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吗,”她挑起一边眉头,虽然坐在低处仰头看人,但姿态却显得居高临下,“这场政变的核心胜负手,本来就在我这里啊。”

    莫里斯在这场商讨中一直显得有些寡言,在结束后却没有立即走,他审视地看着梁上知,半晌,忽然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让两人的视线落到相平的角度。梁上知没有动,仿佛完全没有感到惊讶,停留在连彼此间温热的呼吸都有交触的距离,目光缓慢地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挪到他的嘴唇上,垂下的长睫遮住了漆黑的眼眸。

    有一瞬,空气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攀附着人的胳膊向上,让冰冷的皮肤温暖,又很快消散了。

    莫里斯忽然开口道:“亲人之间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这符合你的人设吗?”

    梁上知抬起眼睫,毫不避讳地与人对视:“我觉得我们要从多角度看待问题,盖伦·帕斯托雷发动政变,那可一定是要杀了路奇乌斯·奥古斯都,但发动者变成我的话,只是会让他提前休息一下。所以帕斯托雷家族的灭顶之灾,对于路奇乌斯来说,那可是……”她笑着一字一顿,拖出夸张的戏剧性的腔调,“生命的奇迹啊。”

    *

    梁上知有些厌烦地无声轻叩着放在膝上的手指,但脸上仍然保持着一片单纯的无辜。屏幕那端路奇乌斯面无表情,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压迫感极强的气息,但最近不佳的身体状态仍旧影响了那股强势,隐约在举手投足间透漏出疲惫。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梁上知的洞察力显然过于敏锐。

    她的目光偶尔与人对视又很快滑过,落在人脸上细微的皱纹和被被肌肉控制下意识的微表情上。

    “父亲,盖伦真的不是酒后胡说吗?帕斯托雷竟然敢有这种狼子野心?”站在路奇乌斯身后的艾立克·奥古斯都——梁同父异母的弟弟,忽然开口。这位被路奇乌斯属意的下一任王储年轻气盛,想了一下火气更旺,“他们也配!父亲,让我直接带兵灭了帕斯托雷!”

    梁上知面无表情地心想:蠢货。

    路奇乌斯大概也闪过了这个念头,以至于梁上知快速地捕捉到了他眉间一闪而过的疲累。但当他开口时,依然是平静而威压的:“你确定盖伦·帕斯托雷还有生命体征?”

    “是的,父亲,是的。”梁上知垂着眼睛,发出不安的略微颤抖的嗓音,“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喝酒喝得太多了……我看到血,我以为他死了……我把他拖到治疗舱里,可是显示……”

    艾立克不屑地打断他:“你可真是心善,你竟然还想救他?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去停止治疗功能!”

    “可是,”梁上知抬了一下眼,又脆弱地很快落下去,“盖伦已经跟空间站说了我们四天后要去的事情,您知道,为了婚礼……如果……”

    两百年前联邦航天局曾捕捉到一个来自太空的信号,虽然无法翻译也未能确认这是否来自另一个文明,但帕斯托雷家族依仗其拥有的科技能力,以此为由建立了空间站,常备人员表面是几百名科学家,实际上有近五千名武装力量人员。奥古斯都自然忌惮这个非法屯兵窝点,但一来时间太长已成惯例没有正当理由不好剿灭,二来帕斯托雷一直把空间站把持地很紧,非经空间站内部审批进入其范围会被直接轰成粉末。

    帕斯托雷家族一直很老实,路奇乌斯也就没有动它,但现在他们不老实了……路奇乌斯黯沉沉的眼珠动了一下,盯住梁上知,他当然要找机会动一动了。

    “既然如此,保持住盖伦·帕斯托雷的生命体征,他的DNA密钥可以让你通过空间站的审核。”

    鬼话。

    “这次对付帕斯托雷,空间站仍然是个隐患,你带一队人过去趁此机会剿灭他们。”

    鬼话。

    梁上知面上不动,刻意停了片刻,就听到艾立克预料之中地急着开口:“父亲,这件事情应该交给我!”

    路奇乌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太冷,让艾立克直接闭上了嘴巴。

    “我把第三军部交给你,”路奇乌斯有意软和语气,但仍然显出一种古怪的生硬,“他们会完全服从你的指令。”

    第三军部,曾经亲属于梁的兄长——肖恩·奥古斯都,曾经的王储,肖恩死后第三军部司令官被流放,队伍被混编。路奇乌斯用亲情把她骗上贼船,想让她送死。她的死亡会成为发兵袭剿帕斯托雷家族的正当理由,而在那之前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一般维持好和帕斯托雷的平和稳定。至于鱼龙混杂的第三军部,他们可以在空间站上完成最后的使命,然后借此顺理成章地被清理掉。

    “艾立克,你这几天继续对接肖克利军工厂的事情。”

    肖克利军工厂,由亚伯斯家族和帕斯托雷家族出资设立并掌控,每年生产销售整个联盟近三分之一的武器装备,拥有高技术领域中最具前瞻性、先导性和探索性的重大技术,是公认联盟高技术更新换代的基石。让奥古斯都参与进肖克利军工厂的管理,是这次进行联姻的主要目标之一。

    艾立克焦躁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他毕竟不是个纯粹的蠢货,从他父亲的安排里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些倾向。

    电子屏幕熄灭后,梁上知仍然坐在那里,在身边没有人的情况下,她的坐姿很随意,但脊椎没有卸力,仍然有一种仿佛可以随时闪身躲避操刀杀人的防备。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片无声翻涌的浪潮,她的目光如夜海般漆黑幽深,半晌,那双眼睛愉快地弯了起来。

    真冷血啊,怎么就能,和我预设的一摸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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