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渐小了,屋内透出暖黄的光,偶尔传出几句笑言盖过雨声。

    越重霄低头喝酒,席间他并未说过几句话,可他喜欢这种感觉。

    用罢晚饭,扈二娘送两人回去,院门刚打开便撞进来一道身影,定睛一看,是披着蓑衣的秋娘子。

    秋娘子面色焦急,乍见虞雁书有些尴尬,不过她顾不上这些,拉住扈二娘的手道:“我刚才去田里放水,发现秧苗根上趴着好多小虫,你我二人的田地挨在一起,我就顺便看了看你的,发现也有虫子,这是怎么回事?”

    虞雁书插嘴问了一句:“什么样的虫子?”

    “我也说不好,又小又黑,以前从未见过。”

    扈二娘拿不定主意,当即回去取了蓑衣:“我去看看。”

    虞雁书跟上两人,天色已晚,田间小路难走,越重霄及时扶她一把,提醒她避开脚下一片碎瓷。

    到了地方,秋娘子拔出一簇秧苗,用灯一照,果然看见几十只黑色小虫密密麻麻趴在上面。

    虞雁书蹙起眉心,田里有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突然出现了以前没有的虫。

    “秋娘子,请把这簇秧苗给我,我带回去研究一下。还有二娘,麻烦你明天问问大家他们田里有没有这种虫子。”

    两人赶紧答应下来,经历了此前的事情,她们早已默默认准了虞雁书的话。

    第二天一早,扈二娘赶来给虞雁书回话,村里大部分秧苗上都有虫,她还问了几个隔壁村的人,连他们也不例外。

    “虞娘子,你认得这虫吗?”

    虞雁书盯着手中干涸的秧苗,那些黑色的虫子吸在上面,竟然还是活的。

    “我查过了,这种虫子名叫火虱,幼时吸食秧苗根部汁液,致使秧苗枯黄或死亡,像被烧过一样。长大之后则会生出翅膀,四处迁飞,蚕食绿色作物。”

    “那、那有办法治吗?”

    虞雁书摇头:“上次晟朝出现火虱是在燕州,致使那年燕州大灾,颗粒无收。”

    扈二娘变了脸色,再开口时声音颤抖:“这可如何是好?我们灵州本就因为战乱不得安生,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是再碰上饥荒可怎么活呀?”

    虞雁书声音沉重:“这些火虱还是幼虫,如果只有我们几个村子有,尽快连同秧苗一起灭杀或许还有救。”

    扈二娘哽咽,要是这样,只能算她们倒霉,总好过整个灵州都不好过。只是她愿意,其他村民不见得愿意。民以食为天,谁能忍心亲手毁了自己才插好的秧田?

    “越郎君,我们得去州衙一趟,这件事情必须要王得全下令才行。”

    虽然王得全人品低劣,但虫灾一旦爆发,影响的是整个灵州,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官位他也得管。

    “好,我这就送娘子过去。”

    二人快马加鞭,一刻不停赶到州衙,向衙卫表明来意。

    陈四斜着眼睛,倘若只有越重霄一人,他肯定是不会理的,但是看着越重霄身旁的虞雁书,陈四还是决定进去通传一下,毕竟王得全对虞雁书的心思他也知道。

    “知州大人。”屋内莺歌燕舞,丝竹声声,陈四恭敬站在门外,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屋内仍是一片欢声笑语,无人应答。陈四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这次有人搭理他了,王得全哑着嗓子,“滚进来!”

    陈四推开门,迎面飞来一只茶盏,正打在他的肩头,茶水泼了他一身。王得全黑着脸坐在首席,左右各坐着一名娇滴滴的歌女,正捂着嘴看他笑话。

    “我不是说了别来烦我,你敲什么门?”

    陈四一脸委屈,“回禀大人,要是没事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打扰您呀,小的敲门是因为虞娘子来了。”

    “哪个虞娘子?”

    “还能哪个?正是您心心念念的那个。”陈四笑得一脸谄媚。

    王得全面上一喜,“快,叫她去明春堂等我。”

    陈四赶紧照做。

    王得全推开歌女,对镜整理仪容,自视甚满,这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去了明春堂。

    美人倩影依旧,容颜不改,望之令人神魂荡漾。王得全荡漾一半,看见站在美人身边的高大郎君,顿时把脸黑了下来。

    陈四个蠢货,为什么不告诉他越重霄也来了?

    “虞娘子。”王得全清清嗓子,权当越重霄是空气,只跟虞雁书一人说话,“不知虞娘子今日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最好是为了与越重霄和离,那样他会当堂判决。

    虞雁书直奔主题:“见过知州大人,民女来此乃是为了禀报水稻虫害,大人请看。”

    虞雁书把秧苗呈到王得全面前:“此虫名叫火虱,还是幼虫形态,是在白雾村的秧田里发现的,对作物危害极大。”

    王得全哪里认得什么火虱水虱,他能认识秧苗就不错了,闻言高深莫测地点点头,示意陈四把秧苗接过来。

    见王得全似乎没有意识到火虱的严重性,虞雁书继续道:“知州大人一定听过燕州虫灾吧,当时为害的便是此虫。”

    王得全微微转头,给陈四递了个眼神,陈四赶紧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燕州离我们灵州远着呢。”

    王得全也是这么想的,况且灵州土地辽阔,他得派多少人才能全查一遍。

    再说这虞美人虽然对花花草草有点了解,对种田的事又能知道多少?王得全心中不屑,没表现出来,只道:“那依娘子之见现在该做什么呢?”

    “倘若火虱只出现在白雾村附近,就舍弃秧苗以灭虫;倘若整个灵州都已有了火虱踪迹,还请大人奏请圣上,积极筹措赈灾事宜。”

    果然是个女郎,见识不多,胆子倒是不小,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王得全暗自腹诽,他要是照着虞雁书说的去做,不仅灵州百姓会吐他唾沫,圣上也会龙颜大怒。

    “你说的事本官知道了,我会派人下去查的,娘子还有别的事吗?”

    “那就全靠知州大人了。”

    “娘子放心,本官一定不会叫你失望。娘子用饭了吗,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

    王得全笑容满面,又想摸虞雁书,半道被一只铁手牢牢钳住,越重霄冷眼看他:“知州大人请自重。”

    王得全被坏了好事,冷哼一声,他还没找越重霄的事,越重霄反倒对他不敬起来。

    “放肆。”王得全厉喝一声,甩开越重霄的手,“本官和虞娘子商量正事,你无端插嘴,是何居心?”

    “没什么,只是看见知州大人站立不稳,好心扶大人一把罢了。”

    “哼,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盘算。自从你在白雾村落脚,那里就问题不断,如今又出了一个劳什子火虱,我看八成就是你搞的鬼。”

    这纯粹就是欲加之罪了,越重霄淡淡反问:“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知州大人上任之后,为何不能说是知州大人搞的鬼呢?”

    “你!”王得全气得七窍生烟,他早就看越重霄不顺眼,几次陷害没能得手,今日竟又被当面顶撞,再不给越重霄点颜色看看他就不姓王!

    陈四眼珠一转,跑到王得全身边小声献上计策。王得全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把越重霄绑了。”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衙卫,虞雁书上前挡住越重霄:“大人,这是何意?”

    “娘子,本官秉公办事,你可不要想着与此人同流合污。”

    “还请大人明示。”

    “三十郎三十郎,圣上有旨,越重霄必须每月领鞭三十,如今已是新的一月,是时候该抽他鞭子了。”

    原来,这就是他被称作三十郎的原因,可即便如此,王得全此时提起明显是在公报私仇。

    “娘子让开吧,小心连累自己,他和他老子都是卖国求荣的叛贼,死不足惜。”

    越重霄眼底晦暗,轻拍女郎的肩,低声道:“没事的。”

    王得全哈哈大笑,命令衙卫把人带出去,他要当众行刑。

    州衙门前,越重霄的双手被套进锁链高高吊起,两个衙卫各自拎了一条牛皮鞭子,蘸上冷水虚空一甩,发出令人齿冷的破风之声。

    王得全端坐高位,对虞雁书道:“娘子也坐下吧,三十郎居心叵测,娘子在他身边想必没少受委屈,本官今日就为你好好出一口恶气。”

    虞雁书没动,也没搭理王得全。

    王得全心生不悦,转而把怒气加倍发泄到越重霄身上。

    “给我狠狠抽他六十鞭子,不许手下留情。”

    “等等。”虞雁书拦住衙卫,“不是三十鞭子吗,怎么又变成了六十?”

    “是,没错,圣上说的是三十,可是圣上还命他每日绕城巡防,越重霄偷奸耍滑,隔三差五才去一次,这是对圣上不敬,我没砍他的脑袋就不错了,翻倍抽他鞭子他还要谢我呢。”

    说罢,王得全一声令下:“打!”

    “啪!”“啪!”

    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交替响起,两个衙卫得了王得全授意,每人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越重霄咬紧牙关,将疼痛吞进肚子里,没发出半点声音。这不是他第一次挨鞭子,他早就习惯了。

    高台之上,女郎紧紧盯着他,越重霄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好像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鞭子还要重。

    越重霄别开脸,他不想在她面前这样。

    ……十七、十八……二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四十九……五十七、五十八……

    虞雁书强迫自己听着声音,默数鞭数,六十一到,立刻大声喊停:“够了,已经够六十鞭了!”

    然而没有王得全的命令,衙卫不敢停手,又抽了十几鞭子才罢。

    虞雁书跑到越重霄面前,“放他下来。”

    越重霄的黑衣濡湿大片,透出深色,不用想也知道他已皮开肉绽,王得全终于出了口恶气,慢悠悠道:“放他下来,免得死我这里,晦气。”

    锁链解开,越重霄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又被女郎牢牢抱住,撑起他的身体。

    越重霄想推开她,反被虞雁书拉过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我们走。”

    越重霄垂眸望着女郎,她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不出喜怒,步伐却无比坚定,带着他出了州衙。

    越重霄靠在女郎身上,哑声道:“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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