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朝堂,

    在一声熟悉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后,

    户部侍郎左佑站了出来,神色凝重,道:“启禀陛下,昨日户部收到消息,近日来,多地大雪不断,房屋坍塌、良田受冻。经户部昨日查探,越是靠西的地方,大雪造成的灾情就更加严重。目前就户部所知,已有地方连下半月不止!”

    半月!朝堂一片哗然,众人皆惊。

    连下半月的大雪,那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一天一夜的雪便足以淹没人的脚踝。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皇帝眉心皱了起来,

    底下众官员也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后,皇帝突然看向文臣之首的明相——也是国丈。

    “不知明相如何看?”

    明相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请了病假,已经有半月未上朝了。

    今日一来,便被点名。

    不过也未见他有丝毫慌乱,他手持笏板,上前一步,淡淡道:“陛下问臣,容臣稍后再答。在这之前,臣想问户部侍郎几个问题。”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轻轻颔首。

    明相得到皇帝首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向左边的户部侍郎看去,开口问道:“敢问左大人今日可是为了请陛下允准开仓赈灾?”

    左佑在明相面前不敢托大,小心道:“下官只是将情况告知与陛下,至于如何处理灾情,则是由各位大人集思广益,一同向陛下献出良策。”

    “那你对灾情了解多少?”

    “哪些地方发生雪灾、灾情严重如何、有多少人员伤亡、多少良田受损,如果赈灾大约需要多少钱粮、多少人手、多少时日?”

    “这些——左大人心中可有数?”

    左佑心里忍不住骂娘,秦暮这小子,这下可把他害惨了。

    面上他仍打起精神应付,答道:“这些情况下官正在派人统计,目前已知京城附近的几个县城都有不同情况的受损,至于更远的一些地方,需要时间查探。”

    明相随意的点点头,接着转过身子,面朝皇帝,道:“正如左侍郎所言,目前各地受灾情况尚未查明,且是否受灾也没有得到验证。臣以为,此时大肆开仓放粮反而会加重百姓的恐慌,造成民心不稳。”

    左佑这下有点急了,忙道:“可京城附近的几个县城确实受灾了——”

    明相不再看他,淡淡道:“那就请左侍郎先去问过县令是否需要朝廷开仓赈灾再说吧。”

    左佑忍不住在心里骂对方“老匹夫”,京城附近的县城多富庶,就算没有朝廷赈灾,县城的粮米也是够的。可那些偏远地方若没有朝廷前去赈灾,那可真的就是凶多吉少了......

    咬咬牙,左佑准备开口,户部尚书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当查探清楚后再行赈灾——”

    盖棺定论。

    户部尚书的发言,已经代表了户部的态度。

    左佑只能退回自己的位置。

    只见户部尚书说完之后,朝堂之上大半的文臣都跪下道:“臣等附议明相——”

    场景很是壮观,龙椅上皇帝的脸陡然阴沉了一瞬,又转眼消失不见。

    在场还站着的文臣只剩寥寥几个。

    苏太傅与明相两人间视线隔空对望。

    一个若有所思,一个平静。

    皇帝扫过在场官员,压下心中的怒意,淡淡道:“既如此,就按明相说得办。”

    接着他略过场上官员,道:“此事由户部尚书主理,户部侍郎从旁协助。”

    丢下这句话,皇帝身边的金公公连忙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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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出大殿。

    却有几个人留在了后面。

    明相、苏太傅,以及镇国公。

    三人之中明相最先开口,“玉引楼上了一批新茶,不知二位可愿一同前往品尝?”

    苏太傅轻笑一声,道:“明相亲自相邀,苏某岂有推却之理——”

    镇国公则是直接道:“必当奉陪。”

    明相见状也爽朗一笑,三人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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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引楼内,二楼包厢。

    苏太傅尝了一口这里的茶,细细品味过后,感叹道:“浓而不涩,纯而不淡。不错,确是好茶。”

    一旁的镇国公素日不爱品茶,尝不出其中滋味。

    不过他确实渴了,如牛饮般一杯接一杯。

    正在小口啜饮的苏太傅顿时就被他这种莽汉行为给气到了,如此上等的好茶,他这是当成白水海饮了?

    见状,他不禁也加快了喝茶的速度,如此好茶,与其让这个不懂茶之人浪费掉,还不如让他代为辛劳。

    一时间,二人犹如在比赛一般。

    镇国公纳闷,这苏老头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的有辱斯文?

    苏·有辱斯文·太傅正在拼命灌茶,若是他能听到镇国公心中所想,怕是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

    你一个武夫,也有脸这样说我?!

    可惜苏太傅听不到镇国公心中所想,这一切也不可能发生。

    明相含笑看着两人,似乎并没有觉得两人的行为有何不妥。

    只见他轻轻拍掌,便有人进来。

    是一个长须飘飘的文士,手持一把折扇,站于屏风后,等候指示。

    明相含笑开口招呼道:“这位是玉引楼最好的说书先生,姓文。”

    文先生规矩道:“多谢相爷抬爱。”

    “今日,文先生要说一个新故事,特请苏太傅与镇国公一同鉴赏。”

    “开始吧。”明相话音落下,那文先生屏风后的身影气息陡然一变——

    一开嗓,“话说有一弹丸小国,盛产黄金,国主拥有一座金玉为顶、宝石为地、翡翠为阶、玛瑙为墙的黄金宫殿。”

    ......

    很快,说书先生的故事讲完了,屏风后三人的表情却各有不同。

    苏太傅是淡然一笑,镇国公眉毛轻扬。

    至于明相,只是略带试探的看向二人。

    “不知二位觉得这故事讲的如何?”

    镇国公不接话,无奈,苏太傅只好站了出来,略一思索,道:“这故事里的国主一味的追求财富,不肯听国师相劝。忽略了军队的培养,最后遭邻国覆灭,可悲、可叹。”

    “那苏太傅觉得是谁的错呢?”

    苏太傅浅浅一笑,点评道:“若国主虚心求教,肯听谏言,也不至于丢了王位;若群臣将生死置之度外,拼死上谏,或许能让国主悔悟;至于这故事中的国师嘛——”

    说到这儿,苏太傅卖起了关子。

    明相饶有兴趣的追问道:“国师如何?”

    苏太傅轻摇头,面上颇为耐人寻味。“这国师么...,听上去是没有什么错,劝谏国主,安抚群臣。做的已经挺好了,可要我说,这国师恰恰犯了一个最大的错。”

    “哦?愿闻其详。”

    “这国师最大的错就是太上心了,这国可是‘国主’的国,不是‘国师’的国。国师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夙兴夜寐,最后落得吐血早亡的结局。”

    “如果我是国师,就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半点也不逾矩。在其位而谋其政,何必揽许多活计在自己身上呢?”

    一语双关,明相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定定的看向苏太傅,“难不成国师应该任由国主胡作非为却不加以阻止?莫非这就是苏太傅的为官之道?”

    这和曲意逢迎的佞臣有何区别?

    得了,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苏太傅却并不生气,好似没听懂话里的机锋。他轻摇手中的折扇,仿佛随口一说,又仿佛意有所指,“是否胡作非为是看百姓作何想,民心在哪里,却不由国师决定。”

    这句话好似在说话本里的国师,又好似在说眼前的明相。

    端看人如何理解了。

    一旁仿佛隐形人的镇国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看向明相道:“我与苏大人还有事与陛下商议,今日陪明相出来,已过去不少时间。在下就不多留了,今日多谢明相的好茶。”

    话毕,镇国公起身准备离开。苏太傅也对着明相起身告别。

    二人走到厢房门口时,却被两旁的带刀侍卫伸手拦住了。

    苏太傅却很淡定,也不回头问明相这是什么意思,就好像笃定一定能出去。

    果然,里面明相的声音传来——

    “好生送二位贵客离开。”

    出去茶楼后,镇国公忍不住问道:“明知道这老狐狸不安好心,你今日为何还要答应他的邀约?”

    没错,今日的邀约是苏太傅答应下来的,镇国公也不能眼看着他去赴鸿门宴而束手旁观,只能一并跟来。

    可他还是没看懂今天就只是为了过来喝茶?

    这么闲的吗?

    苏太傅面上一片悠闲自在,端的是高人风范。

    他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身侧的镇国公,“不然呢,我直接拒绝?”

    镇国公无话可说了,只能转移话题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苏太傅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你装什么?”镇国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呵,你看的出来你说啊——”

    这下轮到镇国公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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