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宁景安,宁府嫡三子,上有慈爱祥和的父母,恭亲友爱的兄长,下有娇弱可人的妹妹,对外还有自幼相熟的至交好友,仕途上更是前途无量。无论是身为书香门第之子,还是东宫太子的陪读,我的前途都是一片坦然。

    原以为这一生就这么无波无澜地渡过,可命运总是无偿,总叫人捉摸不透。

    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偏差呢?

    或许从十二岁小妹高烧醒来后,一切都注定了不一样。

    “三哥,你为何这般看我?”

    宁景安看着娇娇弱弱,目光闪躲的宁初,心头第一次产生的异样,他的小妹似乎对他疏远了。

    “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可还难受?”宁景安伸手去探宁初的额头,却见宁初偏头,他的手掌与之额头上的肌肤擦拭而过。

    宁景安看着落空的掌心,又一瞬间的怔愣。

    宁初却似没看见般垂下了眼眸,低声道,“喝了药已经好多了,三哥...我想休息了。”

    “额,好。”宁景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捏了捏被子后,起身退出了初心阁。

    虽然小妹什么也没说,可举止之间对他却是全然变了的态度。

    宁景安原以为只是一时身体上的不适,待她痊愈了,兄妹二人还是最要好的两人。

    可后来...宁景安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眼前之人并非他的妹妹,为此他做了很多佐证的事情,却在对方应答如流的过程中放下了芥蒂。

    大约半年之后,他们兄妹二人方才回到了从前的情感,只是宁景安再未似从前一般唤她小妹,而是改了称呼,唤为初初。

    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又似乎有什么变了。

    年少的宁景安心思隐秘,从未将之宣之于口,甚至于随着年岁渐长,年少时的疑虑也被抛之脑后了。

    太子渐长,与皇上的关系日益紧张,因着他是太子陪读,宁家亦若有似无地向着东宫靠拢,他更是在多年的相处之下,相信太子终将会成为一个明君,为此他虽敬重太子,却也带了一丝亲昵之意。

    可后来太子不知怎么的竟是对宁初起了心思。

    父亲乃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是与世家相抗衡的棋子,可此时的东宫也被皇上戒备着,所以宁府与东宫的结合百害而无一利,再加上宁初性子率直,并不适合东宫。

    故而当宁景安察觉到太子的心思时,总是若有似无的阻挠着,甚至为了隔绝对方的心思,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放纵着顾文渊来往宁府的行径。

    他本以为时日久了,殿下会放下这份心思的,却未料到他的今日之举,竟会在日后酿成了一场大祸。

    “三哥,你在想什么呢?”宁初笑脸如花地凑了上前,宁景安敛尽心思,轻笑道,“你怎么来了?大哥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三哥,大白天的,别说这么扫兴的话题可好。”宁初气鼓鼓地将手上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嘟着嘴道,“亏我有好吃的还惦记着你呢?你倒好,见了面就埋汰我。”

    “三哥可没那个意思。”宁景安从善如流地将食盒打开,笑着道,“三哥看看你都带了些什么过来。”

    “千层糕,玫瑰酥还有桂花香,可好吃了,三哥也尝尝怎么样?”宁初亮晶晶地眸光看着他。

    尽管宁景安对于甜食不甚喜欢,却还是招架不住宁初的热情,挑了块较为新奇的玫瑰酥吃了一口,香脆可口,又带着股花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倒是不错,少了股甜腻之味,多了丝清香薄凉的口感。”

    宁初笑得得意,“三哥的嘴可真叼,这都吃出来了,我玫瑰酥是用蜂蜜揉的面,里面出了玫瑰花瓣外还添了薄荷进去,可不就多了股清凉之感吗?”

    “这做法倒是别致。”宁景安赞许地将手上的糕点吃完了,又喝了杯清茶,倒是也颇为惬意。

    “我方才见三哥的样子颇为心思重重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宁初问得婉转。

    宁景安视线落在她清澈明媚的双眸上,突然道,“小妹觉得殿下如何?”

    “什么?”宁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景安问的是什么,中规中矩道,“年少有为,聪慧明捷,沉稳有度。”

    这样的千篇一律的评价,倒是叫宁景安心头舒了口气。

    宁景安笑了笑道,“殿下是一国储君,注定要背负起重担的,他这样的人儿女之情在他心中可占之地少之又少。”

    “三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宁初突然正色道,“一个闺阁女子,若想余生过得好,最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三哥我从不妄想,更不会自讨苦吃。”

    那是第一次,宁景安意识到他本意护在羽翼下的妹妹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她更是成长得通透明智。

    “倒是三哥多心了。”宁景安不免苦笑了一声。

    宁初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模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三哥...有时候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

    宁初说这话时眼底透着难以辩解的光,宁景安听得一知半解,“初初...”

    “时候不早了,三哥我得回去赶作业了,免得大哥抽查时又要训话了。”宁初皱了皱鼻子,嫌弃又无奈。

    宁景安咽下心底的疑惑,劝说道,“大哥也是为你好,这段时间你确实懒散了许多,功课也拉下了。”

    “我又不考科举去,那般刻苦作甚,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宁初说罢就笑着跑开了。

    宁景安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背影,扶额笑了笑,“这般顽劣的性子,幸好...没这心思...”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宁景安都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接触的机会,甚至在偶然间得知太子在暗中监视着宁家时,他利用多年的了解,将人数次误导去向,也因此让太子与顾家的大小姐顾玉婉产生了交集。

    顾家,真是一个逃不开的孽缘。

    秦王在皇上的扶持下逐步强盛,甚至已经到达了威胁东宫的地步,殿下的心思也不再浪费在儿女之情上,甚至在中宫的安排下与王氏之女成了婚。

    太子的后宅终究还是如预想般成为了另一个权利倾轧之地,甚至殿下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惜以身做局,迎娶了顾氏庶女为侧妃,打破了了世家纵横联合的局面。

    利益时合作的基础,也是破裂的豁口,王氏女与顾家女同在东宫,事关未来下一代储君的大事,两家私底下亦是诸多龃龉。

    西北贪污旱灾爆发,太子被秦王步步紧逼,不得不屈尊前往西北赈灾救疫。而原本远赴青山书院就读的宁景安却在某一日突然接到了宁初的飞鸽传书,里面言明了太子的危机。

    宁景安竟然不清楚宁初从何得来的消息,却不敢怠慢,转道寻了二哥求援,带着队伍赶往西北救驾,可当他去到时还是迟了。

    战火纷乱,宁景安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了太子,却也因此废了一双腿。

    后悔吗?午夜之时宁景安也曾问过自己。

    可再来一次,宁景安知道,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的,比起他的一双腿,太子安危胜过万千之人。

    “对不起三哥。”宁景安看着默然垂泪的宁初,勉强笑了笑,“这是三哥的选择,与你无关,初初,莫要自责。”

    那时的他没看懂宁初眼底的波澜,更不知她声声自责为何?后来知道时,却又觉得谎诞又可笑。

    当他看着站在议事厅上条理分明简析着西北局势,朝廷辛密的宁初时,年少时的疑惑再次涌上了心头。

    他眼前的这个个人真的就是他深藏深闺中的妹妹吗?一个从未走出过燕都的女子,何来的这般见解。

    深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会随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滋养放大的。

    他在质疑中深思,又在愧疚中自责,他也曾一度为自己谎诞的想法感到可耻,可随着事情的一点点发展,从齐家之案,再到虎口逃生,又到了逼宫之日。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着,这些事情都不是他那娇弱纯真的妹妹能做出来的。

    午夜之际,宁景安也曾冲动过,想去质问对方她究竟是谁。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这个孤魂野鬼害了他的妹妹,侵占了他妹妹的身躯,为此宁景安曾几次三番求神问佛,只为寻求一个疑惑。

    直到他拿着小妹的八字去批文时,方知那时早夭的命格,早在四年前那个深夜里,他的妹妹就已经没了。

    那一夜他喝得伶仃大醉,当大哥找来时,他有过将一切宣之于口的冲动的,可后来他还是没有说。

    他看着宁初在宁家生活的痕迹,看着父母欣慰欢乐的笑容,看着兄友弟恭的和睦之现,他忽然就失了勇气了,他不敢去打破这美好的一切。

    宁景安想再等等就好,再等等宁初及笄了,就会议亲嫁人了。

    可宁景安忘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怜惜早逝的小妹,却也对这数年朝夕相处的宁初生了情感。

    所以当她产子而亡的消息传来时,宁景安是不可置信的,那个叫做宁初的人不该是幸福顺遂地渡过这一生吗?又怎么会死呢?

    宁景安拽紧了飞松衣领喃喃道,“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公子,节哀顺变。”

    “不,我要亲自去看看,我不信。”宁景安推开飞松,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雍国公府,却见到了抱着宁初欲自刎的顾文渊。

    雍国公飞快地夺下了顾文渊的匕首,又将人打晕了,他呆愣的看着宁初苍白无血的身躯被安置起来,又匆匆的下了葬。

    宁景安看着这一幕幕,再也强撑不住般落荒而逃了。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妹妹,尽管那具躯壳里的灵魂不是他的亲妹妹,可他在那些年里真真切切的将她当做了亲人啊,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就不在了。

    这番自责愧疚足以将宁景安淹没,再次知道傅文渊的消息时,是傅德昉满脸憔悴寻上门的时候。

    “荣安伯,我想请你去劝劝阿渊,他...自弟妹去后他便自己关在了房里,人也不言不语的,就连怀初...”

    “怀初?”宁景安茫然地提及着这个名字。

    傅德昉苦笑道,“祖父想着取个和弟妹相关的名字,能叫阿渊振作些,便选用了,可惜...”

    “好,我去见他。”宁景安想这个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他要好好护着。

    自此之后,他频频登门雍国公府,因此他不惜搬离了宁府独居荣安伯府。宁景安甚至想好了,若是傅文渊当真颓废了,他便将小怀初当做荣伯府的继承人来养。

    宁景安虽可怜傅文渊,却也是怨他的,若不是他姗姗回迟,若是他能一直陪在初初身边,或许小妹就不会早逝。

    尽管宁景安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迁怒,是无理取闹,但他还是难以释怀。

    “三舅舅,爹爹他不理怀初,是不是怀初不好呢!”当小外甥娇嫩的小脸上布满着失落和难过时,宁景安方才恍惚自己始终无法取代亲生父亲在孩子心头的地位。

    “你还要放任自己堕落到什么时候?傅文渊你就是这么照顾初初用命换来的孩子吗?若是她看到你今时今日的这般场景,她只怕会后悔留下了怀初。”宁景安的话句句诛心,但幸而对傅文渊起了效果。

    至少在对待傅怀初的事情上,傅文渊用了心思,哪怕他之后沉迷雕塑手工,也没再忽视过小怀初。

    “舅舅,我想娘亲了,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说说吗?”傅怀初问得天真,宁景安却难以自持地想起了那些年的温馨时光,那些画面似在昨日,却故人不在了。

    宁景安勉强哄了傅怀初几句,便匆匆离开了雍国公府。

    那一夜宁景安彻夜难眠,却也是那一夜,宫里突然传来了一封信,一份谎诞却又叫人难以遏制冲动的信。

    因着一封信,宁景安再次彻查了当年宁初产子一事以及所有相关的人员,层层剥丝抽茧之下,宁景安查到了些东西。

    他想起了一年前突然在后宫中闻声鹊起的紫宸宫娘娘,宁景安想起当年身为太子时的李承徽的心思,尽管他的猜想谎诞滑稽,可宁景安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还是一意孤行了。

    所以他策划了劫宫一事,当宁初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时,宁景安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这是他的妹妹了,他失去过他两次,这一次哪怕付出一切,他也要守护好她。

    “三哥。”

    再次听到这声称呼,宁景安眼底滑过水光,他强作镇定道,“先上车离开此地。”

    夜色很浓,宁景安心头笼罩着许多疑问,可在看着瘦弱破碎面容的宁初时,他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京都你不能留了,我会送你往此地。”

    “好。”宁初好不容易地应着。

    宁景安突然道,“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吗?初初就这么信任三哥吗?”

    宁初认真道,“你是我三哥,你不会害我的。”

    “是啊,我是你三哥。”宁景安心头暖意流淌,他熟练地揉了柔宁初的发顶,轻声道,“我会送你到西北的,那里有三哥的人,待你安顿好,我再找机会将阿渊和怀初送过去。”

    “怀初?”宁初紧了紧喉咙,“他是...”

    “他是你儿子,名叫傅怀初。 ”

    “傅怀初...”宁初嘴角的笑意尚未散去,马车骤热停了下来。

    宁景安眼疾手快地将倾倒的宁初扶住,“没事吧。”

    宁初摇头。

    宁景安喝道,“出什么事了?”

    “公、公子,我们被围了。”马夫瑟瑟发抖,下一秒却悄然无声了,血腥味蔓进马车里。

    宁景安心头一沉,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他稳下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宁初的手背,出了马车直面对来人。

    宁景安看见高马上的李承徽时是意外的,他原以为李承徽再愤怒也不会亲自寻来,却没想到还是嘀咕了他对宁初的看重。

    “陛下。”

    “荣安伯!”一声称呼足以叫宁景安明白他的愤怒。

    宁景安叹了口气,好不推让地挡在了马车前,“陛下,事已至此,还请三思...”

    李承徽怒不可歇地冷笑道,“宁景安,你夜闯皇宫,私掠宫妃,论罪当诛。”

    “此处只有勇武将军府夫人,何来的宫妃?陛下莫不是癔症了。”宁初一把揭开车帘下车,四目相对,两两相持。

    “朕说过朕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我也说过臣妇此生唯有一夫,陛下是要将强夺臣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吗?”宁初好不推让。

    李承徽勾起薄凉之笑,“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今夜过后,你还是紫宸宫里的主子。”

    “若陛下执意如此。”宁初一把抽出飞柏的佩剑抵在颈脖间,“那臣妇唯有一死。”

    “你在威胁朕?”

    “是放是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利刃划过肌肤,鲜血流出。

    宁景安心脏提了起来,高声道,“初初,别冲动。”转而又朝着李承徽喊道,“陛下,臣已经失去一次妹妹了,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小妹一条生路。”

    李承徽咬牙切齿,痛恨地看着宁初,“朕就这般让你厌恶吗?宁初,你到底有没有心?”

    宁景安唯恐刺激道宁初,连忙阻止道,“陛下...”

    李承徽转脸冷然笑道,“荣安伯,你汲汲维护的面前人,可从来不是你的妹妹,她啊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异类,用着你妹妹的身躯活着而已。”

    宁景安脸色微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却还是压下一切情绪道,“臣的妹妹臣认得...”

    李承徽见挑拨之计不成,又威胁道,“宁初,你不是在乎宁景安、在意宁、傅两家的人吗?你若是胆敢妄死,朕定会让你在乎的人一一陪葬。”

    “你不会的,李承徽,我了解更胜你自己。”宁初苦笑道,“一切由我而起,便该由我而结束,你们本该是明君良臣,本该共创朗朗乾坤的,或许我的存在一开始就是错误,这场局我本不该插手的,现在就让一切回归正轨吧。”

    宁景安看着她对自己莞尔一笑,“三哥,对不起了...”

    “不...”宁景安狼狈地扑上前,伸手要夺利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寒光划过。

    “宁初!”

    “咻”的一声划过,铁人相撞的火花四溅,远处的箭羽拦下了宁初的举动。

    傅文渊来了,宁景安见状浑身的力气被抽尽,瘫软在地,即便后来被飞柏扶起时都无知无觉。

    或许是宁初的决绝又或许是那个令人骇然的真相,李承徽终究还是退步了。宁景安带着宁初他们连夜离开了燕都,原本以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可宁初中毒了,世家迷药,怎么就偏偏是这样的毒呢?宁景安在宁初的再三请求下保守秘密,寻找解药,却还是被敏锐的傅文渊发现了端倪。

    最后他们两相合作,劫出顾玉柔,拿到了解药。可宁景安没想到顾玉柔如此决绝,不惜以自身作局给宁初再次下药。

    宁初再次命悬一线时,白灵出现了,她稳住了宁初的毒,也为我们求得了时间。

    傅文渊千辛万苦找回了地幽灵,解了宁初身上的毒药,守了宁初三年,他们本该有个美好的结果的,可似乎命运总是在折磨人。

    宁初还是死了了,死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手上。

    顾玉婉....

    这个本该死在六年前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北?又为何那么准确地找到宁初?

    可宁初已经死了,这一切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景安看完宁初留下的信,方才明白这场命运安排,谁也没有逃脱,哪怕她作为故事的创始人,她依旧还是遵循着最初命运陨落了。

    宁初,我妹妹...在另外的世界里,你是不是如你所言,一切安好...

    若是有缘...你还会回来吗?

    若是有缘...我们是否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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