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

    宫门口,其中一个门子抬头张望,顶上天色渐暗,宫门口“日晷一”投下日影正指戌时九刻,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该关门。旁边的门子没回答他,似乎不关心除了换班以外的时刻。

    内城道上这会没有车马轿辇,正是清闲。那个先发话的门子却频频望向宫前道远处,还是没人来。

    他脸上神情明显紧张不少,隔一会就又是望望天,又是瞅那块“日晷一”。

    日头终于往下又沉了一寸,日晷上日影也挪到子时初一刻。

    原先一直没有发话的门子终于开口道:“到时间了,敲响闭门钟,关门。”

    内城道还是没有别的动静,应该不会再来人了,门子回身拿那钟槌,即刻左脚绊右脚,没拿住钟槌反倒摔在地上。

    “你在搞什么幺蛾子?把钟槌给我,耽误了关门时间连我也要挨罚!”

    另一个门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钟槌,扬手敲响了那青铜大钟,钟声如有实质震得地上趴着的那个门子失神,他趴在地上,仿佛听见钟声中混杂着一阵马蹄声。

    终于回来了!

    “且慢!”

    关门钟声余响尚存,马车已经近前来,驾马者“吁”的一声在宫门前停住马车,幸而宫前道干净,不然这样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怕得扬尘不少。

    “让出道来,容我们进去。”

    这人说得很不客气,其中一个门子赶忙推开关了一半的宫门,另一个则走到马车跟前呵斥。

    “里边的是什么人?请掀开车帘来,例行检查。”

    车帘微动,还未掀起,里边就传来一阵咳声,外头的侍卫立马将帘子重新放下去。

    “太子殿下受不得风寒,还不速速开门去?”

    门子望马车里头瞄两眼,还要再开口,那个开门的门子已经过来将人拉开,笑着让道,同时跟那人小声嘀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太子殿下,自然要行方便。晚上换了班喝酒?”

    “不用了,你自己去吧,我回去休息。”

    马车快速通过宫门往里去,将两人和宫门一并甩在后边,车里边的人也松了一口气。李卿培这才对同坐对面的宋时解释道:“先生的药很见效,现只是偶有咳嗽罢了。”

    “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我身为医师只有提醒病人按时服药注意身体的份,别的也管不了。”,宋时原本还在探究地瞧李卿培,得了解释,心里多少舒服一点,但仍旧记挂着南湘子的情况,频频想要往马车外头看,但又不好叫人看见,整个人看上去不免急躁不少。

    “秦蒋,再快些。”

    男子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赶车的得了命令,又是快快马加鞭,车里也颠簸不少。

    宫门,终于关上了。

    那个一直捣乱的门子望着宫里曲折的宫道,也松了一口气。

    子时初一刻,来了换班的侍卫,两个门子就此别过,各自往不同方向去。

    说要喝酒的门子没去喝酒,说要休息的也未见真回去休息。

    其中一个往二皇子的宫殿去,这是阻拦的那一个;另一个去了三皇子的地方,这是那个行方便的。

    天完全黑下来,宫里睡着的人却不多。当然,将军府的人也没睡。

    下午宫宴结束,东宫派人来传话,说陈颂安突然身体不适,叫太子妃带着去东宫歇息了。这事他早知道,嘱咐了叫人早些回去,切不可在宫里过夜。陈颂安虽然性子坏,但分寸还是有,姑娘家在宫里总是不好。

    宫人记下他的嘱咐回去传话,陈储申只当就是平常的留下叙叙话便回去了,也没放在心上。

    轿辇刚到府门,后边一个平民打扮的宦官也从轿子里急匆匆下来,“将军大人,将军大人留步!”

    要不是这有点细柔的嗓音,他也认不出这竟是个宦官。

    宦官慌慌忙忙跑过来,环视一圈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压低了嗓音,“宫里的信儿,将军大人,咱进去说,外头难免吵闹。”

    “怎么这么多人?”

    宁氏讶然开口,陈储申顺着她的目光望见后边又是几抬轿辇,下来的有些熟悉的面孔,虽说打扮换了,但各个手上拎了医箱——宫里的医官。

    一大群人僵持在府门口,陈储申也不好撵宫里的人,全程皱着眉带人进府上花厅。

    门直接被宦者带上,他顺便将门栓插上,默默跟着到花厅,街上的嘈杂声音遮掩远处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大人,咱家也不敢绕弯子,这回来是为陈小娘子的事。方才在宫里不好直言,太医令诊过陈小娘子——”,宦者摇摇头,满脸惋惜,“说怕是染了上鼠疫。”

    “鼠疫?”

    幸而方才陈储申提前遣退厅里的下人,否则这话势必惹出乱子。宦者进门前就提醒他这话不能直接说,他自然会意。

    饶是如此,陈储申的脸色还是变得难看起来,陈颂安回京以后一直没有出门,鼠疫是从哪儿染上的?府上有没有人也被染上?

    后边不敢再细想,他脸色阴沉地像能滴出水来,宁氏不安开口询问:“湘儿这会儿可还好?”

    “医官尽力在治,这不是宫里担心将军府诸位的安危,派咱家带各位医官大人来。”

    大门被岔上,透过门缝可见人影徘徊,不用细看也知道外边有人守。

    “在确保府上诸位平安无恙之前,各位还是暂且待在府上不要外出为好。”

    小院里的那位姨娘坐在竹椅上仍旧摆弄她的绣线,日日如此,听见外边的动静,勉强起身询问丫鬟。

    “怎么了,今儿不是有宴会,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娘子,外边出事了,似乎跟时疫有关系。陈小娘子也没见回来。”

    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点点头,仰头看见天边几团云,“要变天了,收拾收拾回屋里去。”

    “娘子不好奇究竟怎么着了么?”

    “将军府的事,跟我有什么干系?”,她很勉强的扯出一丝笑,绕好绣线放进筐里,就自进去了。

    相较将军府里的暗潮涌动,东宫偏殿里的情况或许要好上一点。

    南湘子被突然的推门声惊醒,挣扎着试图起身。她应该昏睡了很久,现在又是晚上,半夜会是谁来这里?

    “宋先生,辛苦。”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宋时并不阻拦李卿培跟着他一起进来,只顾着往床边走,低头直接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眼。

    “好丫头,不怕,宋爷爷治好你。”

    “嗯。”

    她费劲发出声音,哑的像破了洞漏风的锣。

    宋时一阵心疼,“把灯点上,黑灯瞎火的治什么?”,他张口随便使唤,李卿培赶忙找来火折子点着屋里的烛台,动作麻利,再没平时那股病怏怏的样儿。

    等看清南湘子身上的淤青,宋时脸上的神情一时间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忧愁。南湘子的病果然是鼠疫没错,他来的时候带上了对治这病最有效的药材;但这南湘子的病和北街人的病是不同的两种,更何况之前南湘子还曾传过书信回来,称她在回京路上看见身上疑似起红疹的小孩。

    如果南湘子没有看错,现在已经至少发现三种疫病了,还有没有其他还未可知,一旦这些病交错着蔓延开,不管是治疗还是研制对症药方法,都相当困难。

    何况他并不愿意管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要想医病,光靠他一个宋时根本做不到搜集齐全部病种和症状。

    然而那群医官恐怕靠不住,或许……

    忙忙碌碌一整夜,南湘子终于在临破晓时分褪去高热。这算意外之喜,她恢复的很快,坚持服药很快就有可能痊愈。

    南湘子只觉得浑身轻松不少,但人还没有醒过来,昏沉之间手似乎被人握在掌心。

    “你不可以死,我们说好的。”

    这话她听的断断续续,又陷入完全的昏睡中去。

    她需要休息。

    但是她确实答应过一个人,她不会在他之前死的。

    那大概是李卿培还没有她高的时候,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不当心的打翻了烛台,等发现的时候整个正殿都被烧起来了。

    灰衣裳的小男孩站在院里看着火势蔓延,南湘子才带着他从屋里跑出来,见他不跑,气得不轻。

    “跑啊!往门口跑啊!傻站着干什么?!”

    小男孩看向她,笑得很乖,随后指指门的方向,南湘子有些不明所以。

    “姐姐,我刚才看过了,门打不开。”

    他的手上满是黑灰,南湘子这才注意到门上有两道带血的黑手印。

    “对不起呀姐姐,害你也要死在这里了。”,他还在笑,好像那笑容烙印在他的脸上。那是一个很可爱,很完美的笑容,小男孩很确定,他已经自己私底下练过很次了。

    但是这样的笑容既换不来父亲的关心,也换不来别人的怜悯。

    南湘子没有察觉出李卿培的情绪,四处打量一圈,看上了一处墙角,不由分说拽他跑过去,生怕再晚一点火就要重新烧到他们身上。

    “你会爬墙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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