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四五人都绰绰有余的马车前头,是四头并驾齐驱的高头大马。本朝少有良马,因此这样的阵仗不论放在哪都能叫人立马觉出主人家身份的非比寻常。

    马车驶过北街,街上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且彼此心照不宣一件事——此人必然心悦南湘子。

    一个男子来找一个女子,还来得如此频繁,不就是有意于这女子?

    何况这男子生得好样貌,瞧起来又家境殷实,南湘子当真好福气。

    马车内部自然宽敞,靠窗摆着一方软塌,主人只坐其上,倚着窗。

    车驶过一拄杖老人边上,刻意放慢了速度,几乎要停下,修长的手掀开挂在窗外边隔住视线的垂纱。

    男子对老人颔首致意,继而放下隔挡,马车复行。

    宋时拄着杖,却也周全回了礼,这才继续往东走。

    这位公子用了他的药调理,原先的病态减轻不少,只是——

    宋时摸摸胡子,摇摇头,一边走一边感慨,只是他似乎另外吃着什么别的药,一边调着身子,一边又压着不让自己好的那么快。

    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个,哼,一边找着他,一边还不按他的意见来。

    倘若不是因为小湘儿的人情,这种擅作主张、不好好服药的人他是不会再给药方的。更别说还亲自替他抓药。

    小湘儿……南湘子到底也算他看顾过的孩子,好言好语求了他,也不好推拒。

    况且是,宋青这小子竟因为南湘子帮他办私塾的缘故,也不问南湘子求他帮什么忙,二话不说就来跟着一块缠他!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竟还跟小时候一样,没跟他一心过,就知道忤逆他!

    宋时在街上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并没有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

    倒也不算小尾巴,阿彦回酒楼吃了点心垫垫肚子,南湘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对着不小心打碎了盘子的来福哥发脾气。

    倒是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就说了来福哥一句没用。

    平时好脾气……呃,阿彦其实也不清楚来福是个什么样的人,主要是他的存在感也太低了点。

    总之就是,姐姐跟来福哥突然就闹了不愉快,来福哥沉着脸就出了酒楼,他看没有人出来打圆场,所以就想出来开解人来着。

    来福哥对着他就数落姐姐的不是,不过话还没有说几句,来福哥就被一直坐在自家门口的孙农户拉过去了。

    搞得他有点昏头转向,这会北街的孩子多数都在私塾里头,他也没人找着玩了,只好去赵老爹的铺子里。

    宋时也要去赵老爹的铺子,他定了一个药屉子,主要是上外边这人再来做也忒麻烦,左右赵老爹有空儿,托他打一副也省心。

    到了铺子他也不敲门,更不打招呼,迈腿走进去,一眼看见一个身影在那个摆满工具的桌子后边摆弄什么。

    他收了拐杖放到门边,背着手走进去,脚步刻意放轻。

    这铺子分明开在街东边,却整日里门窗紧闭,生怕太阳把他这里头的“宝贝疙瘩”给晒坏了。

    宋时吸吸鼻子,这屋里怕也没人打扫,灰尘味掺着铺子里的木香,奇奇怪怪的。

    叫他长久住这里,宋时摇摇头,非把他憋屈死不可。

    不过他可不是来挑这棺材铺的刺的,自个到平日里用来摆成品的架子上,没见着自己要的东西。

    宋时扭头瞅了一眼还在忙碌的赵老爹,终于咳嗽一声。

    桌子后边的人终于注意到店里进了人,拿起旁边的一个盒子把正在摆弄的那个镂空小木球放进去,这才起身。

    “赵成,我要的屉子呢?你不会没给我做吧?”

    宋时才说完就见赵成眼神躲开他,有点心虚。

    “忘了,什么屉子。”

    宋时登时就想用拐杖敲他,手一抬,却空无一物,方才怕打扰他放门边了。

    这会扫过去一眼,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小孩。

    这不是那个南湘子带回来的,他儿子新收的那个学生吗?

    孩子黝黑的眼好奇打量他们,宋时觉的稀奇——什么时候有小孩愿意来这阴森森、脏兮兮的地方来了?

    上一个这样的还是小时候的南湘子。

    一想到这,他得意地看了赵成一眼——果然这孩子要跟他更亲些,回北街前便提前遣人给他传了信。

    北街这些认识小湘儿的,估摸着只有他一个知道南湘子就是小湘儿。

    赵老爹看着面前这老头脸色一会阴一会晴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仔细一想,也不大记得他说了啥,他脑子里只想着怎么修好那只小木球。也不知道怎么摔的,似乎是被人扔了好几回,修起来比新作一个还费劲。

    “你要没事,就上别处去。”这么想着,赵老爹直接下了逐客令,顺便又瞅了眼门口站着的那个,指着他道:“把那个门口的也带走,我忙着有事。”

    宋时叫他一句话气得牙痒痒,“赵成!”

    “我方才说我的药屉子,我的药屉子!感情你压根儿没听进去?”

    他吹胡子瞪眼睛,走到那桌前,他倒要瞅瞅这小子忙什么东西,跟丢了魂一样。

    看清盒子里头的玩意,他疑惑了一下,一个木制的……不清楚算什么的东西。

    他为这么个玩意儿不给他做屉子?!

    “我的屉子被老鼠咬坏了,好几天前就跟你交代过!”

    “结果你闲着没事干不知道摆弄这什么玩意?”

    赵老爹被他这么一说,仔细想了一想,好像确实之前答应过要给他打一副屉子来着?

    他原本是打算忙完她那口棺材就给宋时打的,结果只顾着赶紧把小湘儿的东西修好,把这个事给忘记了。

    他不着痕迹的把盒子往里边推了推,叫宋时后天再过来拿就是。

    也不解释这东西是小湘儿的,想来那孩子也没有告诉宋时她的事,他也懒得告诉这脾气一向古怪的老头。

    反正他也没有多喜欢小湘儿。

    阿彦莫名其妙的就被宋时带着离开了铺子。

    这个老爷爷力气忒大,不由分说就推着他往外走。

    干嘛把他也推出去?他是来找赵老爹的啊!

    他不满地脱离宋时的手,“老爷爷,您拉我做什么?”

    老人瞅他一眼,心情看上去还不错,难得好脾气解释。

    “他刚才连带着一起撵咱们两个,你还留在那里在做什么?”

    街上不凉快,已经被宋时给带出来了,赵老爹似乎也不大想搭理他。阿彦扁扁嘴,外边没什么玩的。

    算啦,跑来跑去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回去看看来福哥回了没有。

    对着老爷爷挥挥手,阿彦转身偷偷做了个鬼脸,轻快跑开——他才不要跟着这个爷爷一道走半天。

    走到得意酒楼门口,里边似乎有人在说话?阿彦眨眨眼,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都往酒楼跑?

    “酒楼的伙计有来福就够,我平白里多招一个做什么?”

    南湘子掩唇打了个哈欠,刚睡醒就上门来找她,效率还挺高。

    瞟到来福罢工似的杵在一边,暗笑他实在敬业,倒是会替别人提供说辞。

    孙农户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南小姐,你看来福他一个人忙这里头大大小小的事,一时半会可能有精力。”

    “但人不都是会累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我家里还有老母要养,田又被人没收了。您看在我娘这么大年纪了的份上,给我份工做做。”

    南湘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手指缓慢叩着,半天不吭声。

    “更何况,来福哥也觉得楼里应该再添一个人帮他的忙!”

    孙农户见南湘子半天不表态,愧疚看了来福一眼,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南湘子轻笑一声,抬眼瞥他,慢悠悠道:

    “既然是来福不想干了。”

    “那好吧,明天你来替来福的班。”

    她猜到了这人大概会拿来福顶事儿,却不想倒是直接想把来福撵出去。

    她还真不知道一个有手有脚的人没了地,就什么都干不成了?非得来她这小酒楼里做活?

    面前的人闻言长出一口气,连声应是,千恩万谢着出了酒楼去。

    一直待着边上的来福倒没有多大反应,一点没有被人踩着成事的气恼,似乎南湘子说的被替班的人不是他。

    南湘子也不问来福究竟怎么回事,武断做了决定便上楼回了厢房。

    不过……总觉的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

    她揉揉脑袋,想不起来了。

    “叩叩。”

    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听见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姐姐,是我,阿彦。”

    “进来吧。”

    阿彦一进门,就走到她身边,包子脸皱着,不大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跟前的小孩不敢抬头看她,小手捏着衣角,犹犹豫豫半天才开口。

    “姐姐,那个孙农户,明明就是想抢来福哥的活干!”

    他鼓着勇气说出来,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便接着说:

    “而且,而且他上午明明才跟孙奶奶吵了架,我不太喜欢……我觉的他没有来福哥好!”

    “就算,就算他没有地可以种,他也可以干别的啊!”

    “还有他明明对孙奶奶态度一点也不好,还拿孙奶奶说事……”

    “来福哥就算跟他说了什么,难道就不是气话了吗?”

    南湘子被他认真的态度逗的想笑,但是又强行忍住,尽量也认真的回他: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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