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闭上眼,这根本不一样。

    她才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况且他们嘴里关于她的话,除了一开始听到时,她会震惊,觉得话很刺耳。

    但现在她基本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倘若真像傅翊周所说,她受不了别人骂她,她早就拿根绳子上吊去了,还过什么。

    也是在云隐山过了一年自给自足的日子,她才意识到有人服侍,饭菜衣物一应俱全,是多舒心的日子。

    不是她好逸恶劳,而是无所事事真的很舒服,这就是神仙日子。

    “因为他们说的也不全都是假的,有真的。我的确嫁给过一个劫匪。”

    沈鸢双目失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他对我挺好的。”

    傅翊周垂下眼帘,“活在过去,不是什么好事,要向前看。”

    “那前头有什么呢?”沈鸢问。

    “前头就是好好活着,直到有一天死了。”他说。

    沈鸢蓦地张大眼睛,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还有你要知道还手啊,二小姐。”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听说过么?”

    “但有的时候我的确没办法还手啊。”

    沈鸢想起了上次巷道被那个锦衣卫头领莫名其妙的威胁,心里就来气。

    上一次用这种武力压制她的人,早被蒋十伊一剑刺死了。

    “那就装软弱,等他们放下戒备,回过头,再找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傅翊周侧头看她。

    沈鸢微张着嘴巴,表情有点呆滞。

    “二小姐能对我如此,想必对那些伤害你的人,也能如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傅翊周声音漠然,平静地说出骇人听闻的话。

    他深望着她,循循善诱,“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在你有十足把握时才能这么做,不然白白赔上性命,只为了一时报仇之快,那可一点都不值得。”

    沈鸢肢体僵硬,脑中却涌上一种诡异的兴奋,仿佛看到每个斜眼编排过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但她很快意识到脑子里那种恐怖的想法十分邪性,转又压了下去。

    她趴在桌上,微微歪头,“这些都是你的切身经历嘛?”

    傅翊周微微向后仰,与圆桌离开了点距离,“身份不同,就有不同的生存之道。”

    “比起立刻行动,抱怨现状和后悔过去都非常之没用。”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别在意他人的看法。”

    沈鸢双目怔住,似是陷入了思考。

    显然傅翊周将才说的话,很有启发性,但一时间又很难实践。

    不过很快,就到了沈鸢找到机会运用的时候了。

    夏长荫新娶了一个姨娘,这好像是他第六个姨娘。借此机会,他宴请了朝中各部官员,明面上是聚会饮酒作乐,暗地里是拉拢一众人等。

    宴席开始前,各人三三两两的逛园子,沈鸢虽着素裙,但在一群五彩缤纷的官家小姐少妇中分外显眼。

    沈鸢原本以为可以见到苏玥,才跟着沈嘉麟一同前来,但陆家是断不会参加夏家举办的宴席,所以沈鸢连唯一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眼看众人纷纷离沈鸢有几丈,避之如蛇蝎,薛诗菱很满意,高兴地向身边人展示她所穿的衣裙。

    “也没人愿意搭理她,她还总爱出门丢人现眼,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薛诗菱声音不高不低,虽是对着身边人说的,但音量恰好能传到一边赏景的沈鸢耳中。

    不过不像往常,这次沈鸢没有当作没听见,而是直接从香樟树前转过头,目光锐利,从容不迫地看向不远处的薛诗菱。

    “因为我出门是为了散心,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沈鸢一字一顿道。

    薛诗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顿时皱了眉,声调拔高。

    “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谁多嘴多舌?”

    沈鸢彻底转过身,直直迎上她,“你听不出来吗?你不知道我在跟谁讲话吗?”

    “你是真不知廉耻啊,沈鸢?你也敢骂我?我看你是……”

    薛诗菱像个爆竹,一点就着,她身边同行的朋友立刻拉住她的袖子,“诶呀,诗菱别和她一般计较,她像个乡野村妇般,跟她说话是你跌份。”

    那女子是薛诗菱的好友,虽然没有编排过沈鸢什么,但是当薛诗菱和沈鸢发生冲突,她必然是帮着薛诗菱的,也就是拉偏架。

    况且薛诗菱父亲是内阁副手,也是阁老,地位仅次于夏杨之下,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我是怎样的人,你如何知晓,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或者是我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天天盯着我不成?”

    沈鸢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压抑了许久,话像连珠似的往外蹦。

    薛诗菱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涨红了脸,伸着食指不住地指着沈鸢。

    她不知骂了沈鸢多少回了,还是第一次听她顶嘴。要是沈鸢是她府里下人,她早叫人拉出去掌嘴了。

    “哎呀,沈鸢,你不能少说两句?现在诗菱这么气上头了,你满意了?”

    拉扯护住薛诗菱的那女子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就不能不和诗菱计较这些?”

    她们这的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好多人围观,沈鸢眯了眯眼,倒不是怕了眼前人,而是周围人投过来冰冷的目光,似乎是在认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

    那种先入为主的目光,一下子让她觉得自己又做错了。

    沈鸢望了眼前人两眼,捏紧手心,朝偏僻的方向跑掉了。

    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或许她真的应该息事宁人,不应该主动挑起争端。

    可当面回怼薛诗菱的感觉真的很畅快,只不过对于后来众人嫌恶的视线,她又感觉很不适,那些目光像是在说她是一个不懂事没有规矩的人。

    沈鸢坐在一块矮宽的白石上,抱膝对着灰色矮墙。

    这里柳树丝绦垂下,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在这。

    不能再想了,越想,她就越觉得刚才和薛诗菱针锋相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没有做错什么吧,对嘛?”她喃喃低语,望着绣鞋前的草地,绿色弯垂的叶片上,白色蝴蝶落下,压得叶片一垂一垂的。

    “当然没错。”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沈鸢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蓦地抬起头,环网四周,看到了石块后面有一青蓝色衣衫,玉白色外袍的男子。

    他黑发高束,前额光洁饱满,面部轮廓立体,又柔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看人是笑吟吟的。

    纤尘不染,像是个年轻的神仙。

    沈鸢连忙又看了看草叶上的那只白蝴蝶,果然飞走了。

    难不成眼前人是蝴蝶变出来的?

    “苏某冒昧,方才听见了沈小姐的话。”苏逸从假山后走出,站到沈鸢坐着的石块前。

    沈鸢仰头看他,面带不解。

    “只要是顺应自己内心所说的话,那就永远是对的,不论别人如何看待。”苏逸握着扇骨。

    陆府与夏府私下里无任何交集,故没有陆家人参加夏长荫的宴席,而他作为陆衍小舅子,还是选择来宴席探知一二。

    因他去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刑部大牢中度过,这里也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他结交,但夏长荫倒是格外欢迎他。

    “在下苏逸,苏玥的二哥。”苏逸反握扇骨,微微躬身介绍道。

    沈鸢脸上神情顿时放松,嘴巴张得圆,杏眼上的睫毛扑闪。

    “原来是二哥哥。”

    她往石头边挪了挪座位,留了位置让苏逸坐下。

    “我们都被众人所排斥,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苏逸笑着说,他撩起袍尾坐下。

    沈鸢也是心直口快,“听闻你去年都住在大牢里,怎么样你现在还好吧?”

    还能听谁说,当然是他的好妹妹。

    苏逸轻笑,轻嗤了声,“苏玥那丫头。”

    “总之都过去了,在牢中生活也算人生难得的一次经历,悟了许多道理,并不算难过。”苏逸说,他望着远空渐暗的蓝天。

    “你呢?”他问,“从江州回来后的日子很难过吧。”

    沈鸢摇摇头,撅了噘嘴,“我觉得还是在江州的日子更难过,回来至多是听人说两句,并不会有多难受。”

    “能从险地脱身,你就是世上最有福运之人。”苏逸说。

    沈鸢低下头,看着鞋面,笑道:“谢谢。”

    两人安静呆了会,她突然想了什么,说:“你并不像苏玥形容的那样孤傲,我觉得你很温和,而且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沈鸢听了苏逸说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有些道理即使明白的晚了,但只要明白了,就不算迟。”

    “啊?”沈鸢没听明白,跟她说的有什么关系。

    “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温和的人。”苏逸侧过头望着她。

    沈鸢没听懂,但还是笑着点头。

    不管怎样,她已经忘却了将才在外面的不愉快。

    都察院的同僚来寻苏逸,苏逸走后,沈鸢又是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对着随风晃动的叶片悟道。

    即使一岁一枯荣的青草,也在努力地生活着。

    沈鸢拍拍手,从石头上起身,叉着腰抬眼望天,此刻天上星辰密布。

    世界万物都不会因人情冷暖而有变动。

    她踏着青草地上的小径,沿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脚步轻快,只是没走两步,就撞见了她不想遇见的人。

    “宁殊的父亲已经与我父亲商议好了,只有我会以正妻的身份嫁进宁家。倘若你纠缠不休,非要做妾,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你。”

    “只要你肯向我磕头认错,叫我一声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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