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廉盯着她看,狭长的眼睛眼含深意。

    沈鸢觉得头皮发麻,她眨巴着眼睛,

    “你们吃嘛,我也可以夹。”但她爹和她哥都没理她。

    见没人理她,她脸色转又冷下,只埋头看着碗里的菜。

    “翊周啊。”沈廉唤道。

    傅翊周当即放下筷子看向沈廉,“晚辈在。”

    沈廉话虽是对傅翊周讲,但是眼神却一直停在女儿身上。

    “十几年前,我在南方为官,见惯了一些盗匪贼寇,尤其是沿海一带,倭寇横行,不少村庄男丁遭屠戮,女眷遭掳掠。官兵将女眷救出后,他们便和女眷们自行配对成亲,还是由我给他们证的婚。”

    沈廉叹了口气,继续道:“都是些苦命人家的女子,和男人们搭伙过日子,不讲究那些名节,身份什么虚头八脑的,左右都是好好活着。”

    “而我在衙门时,也时常遇见一些人家退亲,因女子名节来打官司的,那情绪上来,谁也不让着谁,外头围观的百姓又多,有女子咽不下这口气,当庭就撞死在了柱子上。”

    “这困苦环境下的人不在乎这些,活得顽强;反倒是富庶安然之地,没事生事,逼死了人。”

    沈廉仰天,自嘲一笑,“也是我个人的业障,报应到了鸢儿身上去了。”

    傅翊周耐心听完,恭敬答道:“沈大人躬亲为民,乃百姓幸事。天有不测风云,没人能预料到沈鸢会遭此劫难,但总归沈鸢平安与大人团聚。”

    闻言,沈鸢翻了个眼,她被劫走可不就赖他吗,他还好意思说。

    傅翊周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沈鸢,“晚辈立誓,定当一心一意,与沈鸢不离不弃,相伴今生。”

    听到他说这话时,沈鸢面无表情,也说不上有多高兴。

    这种话像是下属对上级的呈报,例行公事一般。

    说到儿女之事,沈廉不由得又多费了些口舌。

    “翊周,听子瑛说,你缉捕时不顾危险,孤身一人去闯龙潭虎穴,带了一身伤回来。只是以后和鸢儿成亲后,这些可要不得了。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也要为了鸢儿着想。”

    “晚辈明白。”傅翊周道。

    “当官的掌管生杀大权,难免会各处树敌,有些人罢了官后,遭敌家追杀,不得善终,想来也是可叹可惜。”

    讲到这些,沈廉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怆然。

    尤其这些年,每当身边一些熟识的人殒命,他心中总有不安。

    傅翊周颔首。

    沈鸢在一旁,听了她爹讲了这么一大串话,几乎要昏昏欲睡。

    在沈廉眼里,似乎他说了什么,别人就都要听着,而听他讲话的人也一定会被教化。

    这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有的一种刚愎自用的错觉。

    傅翊周全程也没说几句话,只用一句“他明白了”。

    饭后,各回各院。

    傅翊周要回镇抚司,只是顺道和沈鸢走了一路。

    沈鸢踩着伞投射下的影子,“我爹人很开明吧,如果当初你跟我一起回了来,他肯定也会接纳你的。”

    傅翊周不语,面无表情地撑伞。

    “你怎的不说话?”沈鸢侧头望他,就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傅翊周微微摇头。

    “我们要成亲了,你不开心吗?”

    暑热过后,就是他们的婚期。

    “开心。”他语调冷淡,答得心不在焉。

    沈鸢明显觉得他在敷衍,“你到底怎么了,可以和我讲嘛?”

    她今天难得耐下心,心平气和问他。

    傅翊周眯眸望向前方院墙,隐约想起那天宁殊问他伤的事情不太正常。

    那日镇抚司里惯例闻讯,他并未露出任何破绽,但宁殊却在最后他将走之时,提到了他手臂的伤。

    “在想你那个旧情人。”他声音平淡。

    沈鸢顿时语塞,早知道不问他了。

    刚回京之时,她不敢出门,但宁殊总来府里拜访。加之外界流言蜚语过多,可宁殊却从来不在意,待她如初,这让她心生愧疚。

    沈鸢干脆将话头转到虞娘身上,“那个虞娘呢,那日我撞见她与你亲密得紧,她在你脖子那里亲呢。”

    她声音闷闷,微微撅着唇瓣,说完又抿了抿,眼巴巴望着他,等他回答。

    “是她紧缠着我,我一时没扯开。她就这样,总爱对人动手动脚。”傅翊周漫不经心道。

    沈鸢不可思议,“啊”了一声。

    “她是爱对人动手动脚,还是只爱对你动手动脚啊?”

    上次在夏府里换衣裳,她能感受到虞娘是个热情开朗的人,看人总是笑吟吟的,不让人话落在地上。

    傅翊周唇线抿直,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晚我跟你说了,你听后又生气。”

    沈鸢眨眨眼,那一晚,做完她是很生气,但具体忘记他说了什么。

    他在想措辞,难得见他苦思冥想的样子。

    “就是经人事的女子好像很偏爱那事,她就是那样。”傅翊周说完,低眼看她,“我那晚跟你这么说后,你打了我一巴掌。”

    沈鸢唇瓣微张,突然觉得有些窘迫。

    原来是这回事,她那时听了,他语气这么刻薄,以为他说这种话是为了羞辱她。

    傅翊周眉心拧紧,“我怎会知道这回事,毕竟这种话是她讲给我听的,然后见了面,就死缠着我,说想我。”

    沈鸢听言,心中酸涩,一阵醋意涌起。

    她咬着下唇,吸了吸鼻子,“她想你,我也想你,可我连你面都见不到。”

    “她的话不能信,她嘴上挂念的人可不少,你哥也是一个。”

    傅翊周的话,叫沈鸢的目瞪口呆又上了一个台阶。

    沈鸢摇摇头,“你们背地里不为人知的事也太多了,就像你那个上司,是叫什么廖飞,他也来逼问我,让我不要把看到的说出去,可我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她越说越委屈,抓着傅翊周衣袖的手指蜷缩,“他当时很凶,拿刀指着我,在我衣裳划来划去的,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嘛。”

    傅翊周当时在酒楼二楼,轩窗大开,正对着楼下小巷,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沈鸢当时除了体力上属于弱势,但是口风上是一点都没让廖飞讨到半点好。

    这会她眼下泛红,楚楚可怜,和那日横眉冷对,回怼廖飞的模样大相径庭。

    傅翊周也顺着她,单臂搂过沈鸢。他嘴角噙着笑意,捋了捋沈鸢的后背。

    宁殊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院墙高树下,男子长身玉立,撑着油纸伞,搂着泪痕未干的沈鸢,看起来情深意浓。

    “沈鸢。”宁殊冷冷唤道。

    听到来人声音,沈鸢后背顿时一惊,从傅翊周怀里离开,甚至退到了伞外。

    傅翊周扬起伞一角,和远处的宁殊对视。

    宁殊先是眯了眯眼,随后胸膛起伏,轻嗤了一声,“是你。”

    “宁大人午安。”傅翊周声音不咸不淡,并没有那日在镇抚司里接受审问时的小心翼翼。

    宁殊微微摇了摇头,“有你在,我怎么能安生。”像是开玩笑。

    沈鸢紧张地捏紧拳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彦承,你怎么来了?”

    宁殊语气生疏,“自然是有事找你兄长。”

    “哥哥就在他院子里,这会子应该还没有出门呢。”沈鸢答道。

    宁殊下颌绷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沈鸢?”

    每次来沈府,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要来同沈嘉麟商量,况且他们关系并不好。

    他只是特地来看她。

    沈鸢还是头一次听宁殊直呼她姓名,她向宁殊走近了几步,一时紧张像做错了什么事,支支吾吾说着:“我,我……”

    正当她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手臂突然叫旁边人攥住向后一带,再当她回过神来,视线已经完全被傅翊周的肩背挡住了。

    傅翊周将沈鸢挡在身后,目光直直地看向宁殊,“这种事情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宁殊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蓦地笑出了一声,但笑声薄凉,即使大热天,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是在跟她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他说。

    沈鸢直觉是不能让他们吵起来,错过身子看了看傅翊周,又看了看前面的宁殊,两人没有一个在看她。

    她快步跑到宁殊跟前,“你找我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先带你去找他。”她几乎是推着宁殊的后背,让他快离开这。

    傅翊周眼神淡淡,只是扫了沈鸢一眼。

    倒是宁殊经过傅翊周时,冷哼了一声,听起来有一丝得意。

    他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你以后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傅翊周侧头,他比宁殊略高一点。

    他低眼看他,“我向来运气好。”

    下晌回到司里,肖泽他们都有差事,不在值房内。

    傅翊周翻卷宗,没看多久,外头就有人禀报,说门口有个姑娘找他。

    能有什么姑娘找他,傅翊周心有疑惑,但还是出门察看。

    来人是谢芸的邻居,她丈夫是城中木匠,平日里她无事也会和谢芸一起弄来一些素帕,珠串等,做点小手艺拿到街上去卖。

    今天她照常去谢芸家,一敲门却发现谢芸家的门大敞着,门口的箩筐板凳之类的东西倒了,一副遭抢了的情况,而谢芸却不在家。

    傅翊周皱起眉心,给了那邻居一点银子,先打发她离开。

    正当他思量着,去各档口问询时,一兵士打扮的人登门拜访,让他去北城外虎豹军驻扎的地方,说那儿有他要找的人。

    一连几日,傅翊周那都没有消息,也没有再突然有什么事,顺道来她家。

    沈鸢坐在院子里,书看得越发无聊,甚至想主动出门去寻他。

    正当她以为又要度过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宁静。

    谢芸被小厮带到了沈鸢院子门口,她看见沈鸢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涕泪横流,嘴唇干裂,哭着说:“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求沈小姐快去救救傅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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