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1、2班的同学虽然都是老面孔，但升上高中，也是个新开始，再加上今年扩招了3班这么多人，新生演奏会还是热热闹闹办了起来。
预选安排在了小演奏厅。有3班这帮新来的鲶鱼，台下的座位被竞争机会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万静纯抽到很靠后的27号。趁着没上场，在后排看谱子。
预选每人限时两分钟，自选乐曲片段弹奏，正式演出也只能弹奏预选时的乐曲。
她选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
这是完美主义者肖邦首支愿意发表的圆舞曲，结构精巧，质量上乘，还被用在了《猫和老鼠》里，非常适合新生演奏会。
和万静纯熟识的朋友弹完走了，她正嫌一个人看谱闷，就有人在旁边的座位兀自坐下。
“你弹什么？”
她一转头，那人却盯上她手上谱子，一伸手抽走了。
居然是周煜。
预选而已，他没兴师动众专门换装，像大多数人一样，穿了灰色正装校服。
他这人气质也仿佛是灰色的，不黑不白，不悲不喜，不高调也不亲和。
万静纯被他的自来熟搞得有点懵：“哦……我弹肖邦。”
周煜先搭话，又当她不存在似的，垂眸看谱。
万静纯百无聊赖，忍不住又问：“谱子可以还……”
他这次倒是应得快：“不可以。”
周煜本来只想看个标题，却被她做的笔记吸引去：
“想象一下阳光下的西瓜滚来滚去”。
“（莴笋越长越高）”。
“四三拍的节奏，但重音不能太死板”。
“弹完了！尾声。很好。我，就是肖邦！”
“／／／分句，／／／分句。在这里更有呼吸感”
“踏板不能踩太深，不然这一段很小气”。
……这人走的什么歪门邪道？
甚至谱子的纸质也很差，寒酸得要死。
“嗯，不错。”他抬眼看她，礼貌而毫无温度一笑，“我也想弹这首。谱子借我用一下。”
……完全不是求人的语气。
万静纯无语且震惊：“你之前没练过？”
周煜仿佛听到世界上最蠢的问题： “当然没有。练过就不需要谱子了。”
万静纯下意识捏紧了椅子扶手，很想掰开他脑子看看里面哪里坏了：“你要视奏？”
“很难吗？”
周煜明知故问。
万静纯静下心想了想，故作优雅淡定理了理衬衫下摆，靠回椅背：
“也不是很难。”
能进入臻嘉的学生都不是等闲之辈，技术上出现什么大神都不奇怪。
难的是拥有在选拔场合视奏新曲的狂傲和勇气，而不是视奏本身。
万静纯就是故意无视了这层气他。
台上换了个人，弹勃拉姆斯那首著名的间奏曲，故意拖长节奏，弱化高音，旋律线条柔和复杂，拉扯不断。
两人座位挨着，各怀鬼胎，假意聆听表演，缄口无言。
万静纯莫名叹了口气，有点不自在。
周煜翻过一页谱子，头也不抬：“你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
万静纯心想这人为了赢真是不择手段，心理战都搞上了？
周煜仍像被吴大群训斥那样，似有似无轻嗤了一声。
黏糊难耐的沉默间，台上主持终于叫了万静纯的号码。
等她走远了，周煜才收好谱子，看向台上。
那天在枫河边，她说她也会弹琴，他没当一回事，大概是那种会：在父母撺掇下报个兴趣班，用CDEFG的贴纸污染琴键，一个暑假后勉强用两个手指怼出一曲《菊次郎的夏天》。
直到隔着弯弯绕绕的围廊，看见楼梯口的她，听见吴大群叫她“万静纯”。
他已经非常不关心时事政治，校园八卦，然而万静纯这名字仍频频飞进他耳朵：家里很穷，是今年助学金计划的唯一入选者，唯一哦，据说她弹的那个普七第三乐章简直神了。最离谱的是，她小学之后就没有正经老师教过，这样都还能上臻嘉，有够奇葩的。
或者说对音乐的悟性挺高的？
万静纯理了理头发，自信上场。
和周煜相反，万静纯的音乐并不从压迫和苦难中淬炼，而是从自由自在和风霜雨雪中萌芽。
她从后半段连接部分起，演奏再现部及尾声部分。这一段既呈现了较完整的旋律，技术难点也高度集中。
开头一连串降b音，万静纯做了渐强处理，先把观众胃口吊足。
画卷就此豁然展开。
活泼的跳音，一如汤姆气冲冲找杰瑞算账的脚步。进退有度的节奏，营造着杰瑞鬼鬼祟祟使坏的诙谐效果，追逐大戏就此上演。
旋律上行，就自然而然蓄满力量、咬紧牙关，鲜活得像是她在大口呼吸。旋律下行，她的弱化处理流畅而不刻意，宛如从南到北，沿着枫河，骑行滑下。
轮指部分，她也能做得俏皮自在，仿佛抛出石子，任由它在水面留下几个可爱的漩涡。
曲目近尾声，她放慢节奏，指挥着夕阳、微风、湖水、云朵齐声吟唱歌颂，共鸣出令人不舍的挽留。
但她拉响自行车铃，不再眷恋眼前的风景，快乐地奔赴下一场美妙梦境。
虽然只有短短一分多钟，但细品几个技术点和处理技巧，就知道她不仅基本功深厚，天赋悟性，更是遭人恨的高。
此时整个演奏厅一扫听完二十多名选手的审美疲劳，充斥着笑声和叫好声。
周煜坐在黑暗里，看着她大方利落抛出几个飞吻，下了台，没有叫好，也没有鼓掌。
技术自然是永无止境，处理方式也总有更精巧高明之处。可是论享受和快乐……
他不快乐。
她轻轻松松拥有他没有的东西。
他居然有点遗憾——第一次看她表演，是在这么狭小昏暗的舞台，弹一台中端的贝森朵夫。
不过也正是这么青涩和稚嫩，让他总能回忆起这个不够华丽的时刻。
人和人命运的交错，总是十分随机甚至粗糙，根本没有对情节精雕细琢，就兀自开始。
万静纯本打算弹完就去找郑笛一起吃午饭，然而谱子还在周煜那，一想，又折返回去。
毕竟她买不起正版谱子，每次都去图书馆借谱复印，可麻烦了。
而且上面还写满了她的心得标注，不能随便让人拿走。
她走回座位，好声好气和他商量： “你用完之后，可以放在3班的讲台上吗？或者我去找你拿回来也行，你什么时候……”
周煜轻拢十指，把谱子归整齐：“不可以。”
“……啊？”
看在和他也算有点交情的份上，万静纯已经大度容忍了他抢谱子、抢曲子、视奏装x的系列组合拳。
没想到此人如此得寸进尺！
万静纯一咬牙：“我们很熟吗？”
“同学之间应该要互相帮助吧。”周煜淡然处之，“麻烦你帮我上台翻页。”
“我？”万静纯不可置信，完全理解了吴大群为什么飙出学艺先学德这样的话。
完全理解！
万静纯凑近他，非常真诚：
“我欠你钱了吗？”
她知道树大招风，被盯上很正常——
但这不是周煜吗？传说中可以用鼻孔看所有长了十根手指的生物的神人。跟她过不去？闲的？
“你不欠我钱，你欠我条命。”
周煜扬起那叠谱子，轻轻一拍她过分靠近的脸：“稍安勿躁。我是32号。”
预选安排在了小演奏厅。有3班这帮新来的鲶鱼，台下的座位被竞争机会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万静纯抽到很靠后的27号。趁着没上场，在后排看谱子。
预选每人限时两分钟，自选乐曲片段弹奏，正式演出也只能弹奏预选时的乐曲。
她选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
这是完美主义者肖邦首支愿意发表的圆舞曲，结构精巧，质量上乘，还被用在了《猫和老鼠》里，非常适合新生演奏会。
和万静纯熟识的朋友弹完走了，她正嫌一个人看谱闷，就有人在旁边的座位兀自坐下。
“你弹什么？”
她一转头，那人却盯上她手上谱子，一伸手抽走了。
居然是周煜。
预选而已，他没兴师动众专门换装，像大多数人一样，穿了灰色正装校服。
他这人气质也仿佛是灰色的，不黑不白，不悲不喜，不高调也不亲和。
万静纯被他的自来熟搞得有点懵：“哦……我弹肖邦。”
周煜先搭话，又当她不存在似的，垂眸看谱。
万静纯百无聊赖，忍不住又问：“谱子可以还……”
他这次倒是应得快：“不可以。”
周煜本来只想看个标题，却被她做的笔记吸引去：
“想象一下阳光下的西瓜滚来滚去”。
“（莴笋越长越高）”。
“四三拍的节奏，但重音不能太死板”。
“弹完了！尾声。很好。我，就是肖邦！”
“／／／分句，／／／分句。在这里更有呼吸感”
“踏板不能踩太深，不然这一段很小气”。
……这人走的什么歪门邪道？
甚至谱子的纸质也很差，寒酸得要死。
“嗯，不错。”他抬眼看她，礼貌而毫无温度一笑，“我也想弹这首。谱子借我用一下。”
……完全不是求人的语气。
万静纯无语且震惊：“你之前没练过？”
周煜仿佛听到世界上最蠢的问题： “当然没有。练过就不需要谱子了。”
万静纯下意识捏紧了椅子扶手，很想掰开他脑子看看里面哪里坏了：“你要视奏？”
“很难吗？”
周煜明知故问。
万静纯静下心想了想，故作优雅淡定理了理衬衫下摆，靠回椅背：
“也不是很难。”
能进入臻嘉的学生都不是等闲之辈，技术上出现什么大神都不奇怪。
难的是拥有在选拔场合视奏新曲的狂傲和勇气，而不是视奏本身。
万静纯就是故意无视了这层气他。
台上换了个人，弹勃拉姆斯那首著名的间奏曲，故意拖长节奏，弱化高音，旋律线条柔和复杂，拉扯不断。
两人座位挨着，各怀鬼胎，假意聆听表演，缄口无言。
万静纯莫名叹了口气，有点不自在。
周煜翻过一页谱子，头也不抬：“你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
万静纯心想这人为了赢真是不择手段，心理战都搞上了？
周煜仍像被吴大群训斥那样，似有似无轻嗤了一声。
黏糊难耐的沉默间，台上主持终于叫了万静纯的号码。
等她走远了，周煜才收好谱子，看向台上。
那天在枫河边，她说她也会弹琴，他没当一回事，大概是那种会：在父母撺掇下报个兴趣班，用CDEFG的贴纸污染琴键，一个暑假后勉强用两个手指怼出一曲《菊次郎的夏天》。
直到隔着弯弯绕绕的围廊，看见楼梯口的她，听见吴大群叫她“万静纯”。
他已经非常不关心时事政治，校园八卦，然而万静纯这名字仍频频飞进他耳朵：家里很穷，是今年助学金计划的唯一入选者，唯一哦，据说她弹的那个普七第三乐章简直神了。最离谱的是，她小学之后就没有正经老师教过，这样都还能上臻嘉，有够奇葩的。
或者说对音乐的悟性挺高的？
万静纯理了理头发，自信上场。
和周煜相反，万静纯的音乐并不从压迫和苦难中淬炼，而是从自由自在和风霜雨雪中萌芽。
她从后半段连接部分起，演奏再现部及尾声部分。这一段既呈现了较完整的旋律，技术难点也高度集中。
开头一连串降b音，万静纯做了渐强处理，先把观众胃口吊足。
画卷就此豁然展开。
活泼的跳音，一如汤姆气冲冲找杰瑞算账的脚步。进退有度的节奏，营造着杰瑞鬼鬼祟祟使坏的诙谐效果，追逐大戏就此上演。
旋律上行，就自然而然蓄满力量、咬紧牙关，鲜活得像是她在大口呼吸。旋律下行，她的弱化处理流畅而不刻意，宛如从南到北，沿着枫河，骑行滑下。
轮指部分，她也能做得俏皮自在，仿佛抛出石子，任由它在水面留下几个可爱的漩涡。
曲目近尾声，她放慢节奏，指挥着夕阳、微风、湖水、云朵齐声吟唱歌颂，共鸣出令人不舍的挽留。
但她拉响自行车铃，不再眷恋眼前的风景，快乐地奔赴下一场美妙梦境。
虽然只有短短一分多钟，但细品几个技术点和处理技巧，就知道她不仅基本功深厚，天赋悟性，更是遭人恨的高。
此时整个演奏厅一扫听完二十多名选手的审美疲劳，充斥着笑声和叫好声。
周煜坐在黑暗里，看着她大方利落抛出几个飞吻，下了台，没有叫好，也没有鼓掌。
技术自然是永无止境，处理方式也总有更精巧高明之处。可是论享受和快乐……
他不快乐。
她轻轻松松拥有他没有的东西。
他居然有点遗憾——第一次看她表演，是在这么狭小昏暗的舞台，弹一台中端的贝森朵夫。
不过也正是这么青涩和稚嫩，让他总能回忆起这个不够华丽的时刻。
人和人命运的交错，总是十分随机甚至粗糙，根本没有对情节精雕细琢，就兀自开始。
万静纯本打算弹完就去找郑笛一起吃午饭，然而谱子还在周煜那，一想，又折返回去。
毕竟她买不起正版谱子，每次都去图书馆借谱复印，可麻烦了。
而且上面还写满了她的心得标注，不能随便让人拿走。
她走回座位，好声好气和他商量： “你用完之后，可以放在3班的讲台上吗？或者我去找你拿回来也行，你什么时候……”
周煜轻拢十指，把谱子归整齐：“不可以。”
“……啊？”
看在和他也算有点交情的份上，万静纯已经大度容忍了他抢谱子、抢曲子、视奏装x的系列组合拳。
没想到此人如此得寸进尺！
万静纯一咬牙：“我们很熟吗？”
“同学之间应该要互相帮助吧。”周煜淡然处之，“麻烦你帮我上台翻页。”
“我？”万静纯不可置信，完全理解了吴大群为什么飙出学艺先学德这样的话。
完全理解！
万静纯凑近他，非常真诚：
“我欠你钱了吗？”
她知道树大招风，被盯上很正常——
但这不是周煜吗？传说中可以用鼻孔看所有长了十根手指的生物的神人。跟她过不去？闲的？
“你不欠我钱，你欠我条命。”
周煜扬起那叠谱子，轻轻一拍她过分靠近的脸：“稍安勿躁。我是3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