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之前的许恒星是人间小太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人间险恶;十五岁至十八岁的许恒星孤独的月亮,自身无法发光发热,照亮她的太阳也被乌云遮住了;十八岁的许恒星是无止境的黑夜,看不到一点星光。

    十八岁之前的许恒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自杀,但二十岁的她亲眼看到了——

    十二楼的宿舍楼顶,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绝望地回过头看,身后的老师们一直劝说,她凄然一笑,嘴唇微动,说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许恒星,对不起。”

    许恒星同样站在楼顶,在“她”几步之外,她惊讶地看着和她相同容貌的女子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周围的环境和焦急的人们明明都是第一次见到,却有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好像潜藏在记忆深处许久许久,随着对面那个女孩子的坠落被重新挖掘而出。

    “不要!”她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灵魂一震,眼睁睁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身体向后仰,整个身体失重向下跌去。

    “啊啊啊!”许恒星被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就来不及搞清楚什么,身体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过去想要抓住她。电光石火之间,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她的身体像图像一样扭曲走形,眨眼间被吸入对方的坠落的身体之中。

    妈啊,她可是在跳楼啊。

    灵魂与身体尚未彻底融合,但身体的知觉已经恢复,她意识到这具身体正在自杀,脑子嗡的一下,傻了。

    两只手忽然从十一楼的宿舍窗口伸出,一把抱住了急速坠落的身体,巨大的惯性之下,那双手的主人站不稳,也被强行带出了窗户,随着她一起坠落。

    “哇——”

    楼上楼下同时响起惊吓过度的声音。

    许恒星下坠的身体猛然顿住,安全绳撑住了两个急速下坠身体全部的重量。

    在楼下一片欢呼中,他们被重新拉上了十二楼顶。劫后重生,她吓得身体绵软瘫倒在地,只有双手死死拉着消防员的手臂,把人家的手都掐得发白了。

    “没事了,没事了,松手。”周围的人围上来,封住了许恒星再次跳下去的路径,刚才英勇的消防员松一口气,龇牙咧嘴抬起自己的手臂,想从魔爪中挣脱出来。

    许恒星如梦方醒,后怕涌上来,她嗷的一声哭出来,双手死死抱住消防员的手臂,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放开。

    “我刚才差点死了……摔死了……我……你救了我,谢谢你救我……”

    “我差点死了……我差点带着你一起死了。”

    “呜-——”

    许恒星哭得过于惨烈,仿佛失了魂,身边的劝解一句也进不到耳朵里,眼看着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消防员的手臂迟迟无法解救出来,只好将两人一起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给了一针镇静剂才让她松手。

    她沉沉入睡,埋在心底许久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以梦的形式出现在她脑海中——

    “许恒星!”穿着高中校服的她刚走出校门,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到了阳光下十七岁的少年的脸庞,他目光清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略腼腆地问她,“你想报考哪所大学?”

    画面流转,身后学生四散回家的高中教学楼不见了,转变成热闹的考场外。她刚走出门,一眼看到了第一个交卷,此刻被记者和家长堵住接受采访的男孩子,他一边游刃有余回答,一边张望,忽然一眼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费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向着她跑过来。

    他怀里摆着一整束花,跑过来时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许恒星,恭喜你!”

    他轻声说出她的名字,恭喜她走出三年的地狱生涯,说完抽出花束中的一朵白色郁金香递给她,见她迟疑,他脸色立刻绯红,急忙解释:“这是我给咱们班同学准备的,每个人出了考场都有一朵。”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柔,仿佛他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印象。

    美好只维持了几秒钟,梦境陡然转折,画面撕裂,她出现在家中,一脸冷漠地摔碎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水晶球,身后妈妈痛哭,爸爸安慰着妈妈,哥哥气急败坏地追着她收拾行李的脚步,痛心疾首地问她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外,阳光刺目,换了一个世界。

    看不到尽头的路上,阳光下温柔的少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不知道从何处涌上来的悲伤抱住了她的心,奇怪的铃声响起,她重新进入黑暗。

    “谷嘉,我喜欢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光线由暗转明,她和一个陌生的人并肩而行,甜蜜无比,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她:他们很相爱。她很爱他,为了他可以生死不顾。

    她仰起头,努力想看他的脸,可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怎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笑容亲切,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冰冷的亲切。

    画面再次撕裂,学校满地金黄的银杏树下,他挽着其他人出现在她面前,她跌倒在地痛哭,而他看都没她一眼,冷漠地路过。

    水晶球再次坠落在地,摔成碎片。

    她猛然惊醒。

    梦境和现实交替,虚的东西飘走,真实的东西落回到记忆中,病床上的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所有事情捋清楚了——

    她叫许恒星,家中有爸妈和一个哥哥,自小成绩优秀,梦想的大学是全国排名前几的A大,为此努力了好多年。

    可高考结束后的当晚,她的魂魄不明原因离开身体,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一个会发光的电子日历陪着她。她熬了两年半,终于在她的身体跳楼的一刹那回归本体。

    脑海中混乱的记忆证明:她的灵魂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时间一直在继续,有一个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体继续生活,走出了和她截然相反的人生。伤害了所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

    “许恒星,你醒了!”病床旁坐着一个玩手机的女孩子,许恒星睁眼许久之后她才发现,立刻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许恒星刚想开口和她打招呼,她却一溜烟跑出了病房,大声,“医生,她醒了,醒了!”

    刚刚还安静的病房很快围满了人,医生和护士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判定她身体已经没问题了。但保险起见,还是建议挂一个精神科看看。

    校长找了借口将其他人逐出去,关上病房的门准备和许恒星单独谈谈,刚一转身就被眼前的画面愣住了——

    许恒星跪坐在病床上,双手将一张写着字的白纸举到头顶,大声忏悔:“校长,我错了。我保证,以后斩断情丝,再也不干傻事,求求你们别开除我。”

    白纸上顶端写着“保证书”三个大字,右下角落款许恒星,中间部分空缺,很明显是等着校长发话后再补充。

    校长傻眼了。

    “恒恒啊。”校长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忽然响起哭天抢地的声音,他大惊回头,几个人推门进来,朝着病床上下跪的女孩子跑了过去。

    “爸、妈——”两年半之后重见,竟然如今这样的局面,许恒星的脆弱迸发出来,扔掉保障书,一把抱住爸爸妈妈放声大哭起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我好想你们啊,做梦都想你们。妈……”

    重生的许恒星哭得又仿佛失了魂,完全忘了刚才对校长认错,祈求保住学业这么大一件事。

    许恒星身旁,陪同爸妈一同前来的哥哥许海星安慰了妹妹几句,又劝了爸妈几句,眼见没人理会他,只好转移注意力看向了校长,他恭恭敬敬将校长从混乱的现场请出来,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和校长来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

    等到许恒星和爸妈情绪平复下来,针对许恒星跳楼的处置,校长答应再考虑考虑。

    校长回去了,病房只剩下许恒星一家四口,哥哥带了热粥和几碟小菜回来。

    “你太久没吃东西了,胃虚弱,先吃点清淡的养养。”许海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看着身体瘦弱的妹妹,眼睛里有些疼。

    妈妈坐在窗前,拿着筷子往许恒星的碗里夹菜,轻声:“吃,多吃几口,吃得多,好得快。”

    爸爸刚才和哥哥一起出去的,说要找一家熬鸡汤好的店铺,盯着他们给许恒星炖补品养身体,这时候还没回来。

    时隔两年半,许恒星再次吃到人间的食物,温热的感觉真实和虚幻并存,感动得她的眼眶里又开始含着泪水。

    “头发什么时候白的?”她声音哽咽地问妈妈。

    她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妈妈是高考结束那天,爸妈哥哥特意开车来接她,带她吃了一顿饭庆祝之后,当天晚上就急忙赶飞机去省外出差了。

    那个时候爸妈身体健康,头上看不到一根白头发。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头发白了一半,眼角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妈妈听问,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目光里几种情绪交织,却还是佯装没事地笑笑,没回答女儿的话。

    许恒星没再问。

    那两年半的记忆似乎随着上一个灵魂的离开被封锁了,只有零星部分留存着,其中几个片段就是她和家人争吵,扔东西,离家出走,挂断家人关心的电话,以及两年半来不曾回过家。

    捧在手心里怕掉了的小女儿忽然变得叛逆无比,甚至对他们充满了敌意,爸妈的头发,是被她气白的。

    晚上,爸爸带着一锅熬好的鸡汤回来了,哥哥帮忙盛了一碗给许恒星,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两年半以来的第一顿饭。

    “爸、妈、哥,过去三年我中邪,做了太多让你们伤心的事了,现在我已经好了。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再也不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许恒星举着鸡汤碗当作酒杯,以此为敬意,一仰头咕咚咕咚把一碗鸡汤都干了。

    “慢点,别呛着了。”爸爸吓了一跳,急忙拿过许恒星的碗,碗放下,许恒星傻笑着看家里人。

    妈妈眼中含着泪一言不发,许海星夸张地拍了拍手,拍拍爸妈的肩膀,邀功一般,“你们看吧,我找的那个大师灵了,咱们的哼哼不是回来了吗!”

    哼哼是许恒星的小名,全世界只有许海星这么叫,怎么打都不改。

    许恒星条件反射伸出手打过去,骂他:“你才是哼哼,你才是猪。”

    没错,因为哼哼是猪叫,许海星才给妹妹取了这么个名字。

    妈妈被逗笑了,回头看儿子:“行,你这次立功了,回去给你找个好媳妇儿把你嫁了。”

    一句话把许海星脸上的笑给吓没了,一副你们都不是好人的表情。

    吃完饭,爸爸洗了水果分给大家吃,许恒星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一旁的果篮,扭头看了一眼认真切水果的爸妈,欲言又止,还是许海星眼尖看见,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忘了办吗?我能帮你干什么?”

    “怎么了,恒恒?”妈妈也关心女儿。

    “妈,我当年高考成绩是多少?”许恒星思量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一句话成功让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了好几度,冷飕飕的风肆虐,冻得许恒星一哆嗦。

    “很低吗?”许恒星对此完全没有记忆,以为自己考砸了,她扭头看了一眼学校送来的果篮,疑惑自己怎么上了E大。

    “多少啊。”家人一直不吭声,脸色都不太好看,但问题已经问出来了,糟糕的回忆被勾出,不如趁此弄个明白,以免以后再糟心。

    低气压中,家中最有话语权的妈妈开了口,毫无感情地说出一个数字:“六百九十三。”

    “嗯?”许恒星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又问了一遍。

    “693分。”妈妈抬高了嗓子,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吓得一旁的爸爸和哥哥急忙安抚她。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693?”妈妈没爆发的怒火被许恒星接走了,她拔高了音调,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分数。比她当年自己估的还要高三分。

    她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憋死,又不死心地问:“A大那年的录取分数线是多少?700吗?”

    她记忆中,693足够风风光光上A大了,可她如今出现在E大,只能理解为那年分数线拔高太多,她错失心仪的学校才自暴自弃至此了。

    这句话差点惹得身旁几个人暴走了。

    “许恒星,这个话题过去,不提了,来吃桃子,庆祝逃过一劫。”许海星还算有良心,急忙两头安抚,一边拼命使眼色让许恒星闭嘴。

    许恒星却是有点作死的体质在身上的,她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查询当年A大的录取分数线,那个数字让她沉默了好一会,又颤抖着手指查询了E大的分数线,查完,彻底沉默了。

    她心中有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我呢?”许恒星对报考的记忆是缺失的,但脑海中隐约浮现家人亲戚老师同学苦口婆心劝导的画面,猜测大概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了。

    但那时候毕竟还是个孩子,才刚十八岁,父母的话语权应该是很大的,怎么就同意女儿作死呢。

    “我从小就想去A大,写了贴在墙头上,你们都知道的,我考了那么好的成绩,却忽然想去一个毫不相干的学校,一定有问题啊,当时你们那么多人都没拦住我?”许恒星还是不敢相信,那么多大人都管不住一个叛逆的灵魂。

    “我们管了啊。”沉默了许久的妈妈忽然开口,脸上隐隐地有怒意,“然后你就拎包离家出走了。”

    一句话把许恒星说无语了。

    嗯,离家出走,果然够胆量。

    “我们发了疯一样找了一个礼拜,E大学旁边的一个出租屋找到你,你说你要自己打工赚学费,以后和我们断绝关系。”爸爸扶着妈妈的肩膀,怕她晕过去,他看着疯了两年半的女儿,沧桑的眼睛里满是憔悴。

    许恒星哽咽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夺舍我身体的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心里愤恨地想着。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她低声道歉,擦了一下眼泪才抬起头看家人,努力展开笑脸,“本科就这样了,我努努力,争取考研到A大。”

    爸妈的脸上闪过惊喜,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露出欣慰的表情。

    “这就对啊。”哥哥适时出来活跃气氛,他走过来拍拍妹妹的肩膀坐到她身旁,安慰她,“不过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你想考研就考研,要是不想考研,哥就供你出国读书,费用哥全包了。”

    一句话把屋子里面几个人逗乐了。

    “我说走了一下午都没找到牛肉馆呢,原来牛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爸爸笑呵呵地搂着儿子的肩膀儿子,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玩笑,妈妈温柔地笑着,看着和谐的一家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抓着女儿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许恒星撒娇躺在了妈妈怀里,母女俩一起看着父子俩胡闹着。

    病房内的灯光是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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