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人生哲理
妈妈下班回来，迎接她的是一桌子丰盛的菜，穿着围裙的女儿许恒星在门口摆ＰＯＳＥ等待妈妈夸奖，穿着围裙的爸爸举着手机拍摄。
“不是你爸爸的拿手菜，这些都是你做的？”妈妈逐一欣赏着桌上的菜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不是，都是我做的。她打下手而已。”爸爸故意唱反调，抢功劳。
妈妈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你的菜我吃了二十多年了，哪怕是新学的菜，我闭着眼睛都能一下吃出来。这是你能做出来的，我把脑袋摘下给你当球踢。”
“哎呀，做个饭，不用感动到牺牲这么大。”爸爸和妈妈斗嘴习惯了，很快就接过妻子的话头开玩笑。
“含糖量超标，我得测测我的血糖。”许恒星被齁甜的糖腻到了，假装自己扎手指测血糖。
把父母逗笑了，爸爸把妻子和女儿让到座位上，自己去厨房端电饭煲。许恒星想去帮忙，被爸爸撵回来：“去坐着，忙了一下午了。吃完饭也不用你收拾，放着我来。”
“妈，我爸陪我去的菜市场，帮我选菜和备料。”许恒星抓紧时间和妈妈说悄悄话，妈妈笑了，没说话。
爸爸给三人盛好饭，自己也坐下来。
许恒星给妈妈夹自己最满意的菜，妈妈却左右环顾：“你哥今晚又不回来吃了？”
“我做饭前打过电话，他说是今晚有饭局。我把饭菜的照片拍给他了，他说让我留点菜底给他，他回来光盘行动。”
妈妈低下头想了一下，没说什么，试吃女儿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菜，果然美味。喜上眉梢，追问女儿做菜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爸爸负责在一旁吹彩虹屁。
一顿饭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饭后，许恒星被撵回了房间，爸妈在厨房收拾。许恒星看了一会手机，算了一下今天学习的时间，心隐隐疼：研究做饭的时间太长了，原定的学习计划只完成了一半，看来今晚要熬夜了。
她重新拿起书本翻看起来。
看了半个小时，妈妈端着水果敲响了许恒星的房间，许恒星侧过身看妈妈，笑：“妈，你突然这么敲我的房间门，我不习惯，总以为外人进来了。”
“你们兄妹俩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间了。”随着年龄成长不得已的距离感，妈妈选择了尊重，但也有种现实的无力，她把水果放到书桌上，看了一眼女儿的书，摸她的头，“才吃完饭不要立刻坐着学习，对身体不好。你玩一会再学，别熬太晚了。”
许恒星吃了一个车厘子，侧头对妈妈撒娇：“妈，我的厨艺得几分？有没有当大厨的潜力？”
妈妈的表情有点古怪，却顺着女儿的话：“有，国家一级大厨都不如你的好吃。”
许恒星很满意这个答案，从书下拿出一张她下午手写自己会做的菜谱给妈妈选。
“点菜吧，谢女士，明日愿意继续为您效劳！”许恒星笑眯眯地邀约明日的菜。
妈妈认真看着一道道菜名，不像之前那般高兴，目光黯然了一下，却还是假装感兴趣：“你是拜师了吗？学会这些需要不少时间，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没有，我都是自己去网上找菜谱，自己研究的。”１８年的生活阅历让许恒星大脑处于单纯的状态，没看出妈妈从回家开始的异常，虽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却是一直存在的。
妈妈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回头看桌上的书，又拿起一本胡乱翻了翻，假装无意地问：“你之前说想考研去Ａ大，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提到学习，许恒星一直非常真诚，绝对不打诳语。
“那就好好学□□做什么饭，又不加分。”妈妈拿书打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把书放回去，“从Ｅ大到Ａ大，那是多大一步啊，本校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向上走，你拿什么跟人竞争，凭你做饭比人好吃？”
许恒星被怼到无话可说，嗫嚅：“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学做饭啊。”
许恒星以为自己做了让妈妈不高兴的事情，不安起来。分离两年半，许恒星面对家人时其实是很紧张的，她表现出比以前更多的热情来撒娇，其实内心很慌，她热情付出得不够，空气会在突然之间凝滞，她怕家人刻意不提起的过往的伤害瞬间浮现出来，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支离破碎。
她怕回家的路因此断了，她因此真成天地不要的弃儿。
“你会照顾自己，妈当然开心了。”妈妈安慰她，眼神温柔，“可妈希望做饭只是你的爱好之一，别占据你太多时间。你自己算一下，你今晚做这几道菜，从定菜谱开始到现在，花了多少时间？同时你又花了多少时间来学习？花了多少时间和朋友聊天，花了多少时间逛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小时候学过钢琴和画画，你多久没碰过了？”
“我今天夸你做得好吃，明天你就会花更多心思才能让我惊喜，一个礼拜以后，你不但要做饭，全家的衣服卫生甚至是修马桶交各种费用的琐碎都归你了。
你知道那是多少时间吗？”
妈妈认真看着女儿错愕的脸，她知道女儿想不到，但她也知道女儿想到了。
“我和你爸做饭都一般，每人几样拿手菜，来来去去地吃，吃了二十七八年了。你和你哥都抱怨过，可我和你爸就是不改，你猜是为什么？”
见许恒星动摇了，妈妈问出女儿曾经疑惑到放弃猜测的问题。
“是天赋一般，所以放弃了？”许恒星说出她和哥哥的共识。
“一半一半。”妈妈给出正确答案，“一是因为没天赋，怎么都做不好吃，白白浪费时间，干点别的不好吗？比如说赚钱，隔三岔五带你们到饭店吃一顿。你们开心，我们省事。”
“二是因为，咱们家四口人没谁把美食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高中的时候，咱们家不是做过一个测试嘛，放弃掉对自己最重要的梦想。你和你哥各选了十个，一个个删减掉，你们俩的美食选项都没熬到前三就被放弃了。”
“你想上Ａ大，想当建筑师，想环游世界、想成为万众瞩目的名人、想成为照亮别人人生的大善人，还有一个你不肯说但我猜到是跟谈恋爱相关的，美食排在前三名开外，如果和前面的发生冲突，你宁愿吃一辈子我和你爸平庸的家常菜。”
“在你心中有位置，但又没那么重要也没什么天分的喜好，耗费了那么多时间来学习，尤其是要挤占你完成其他梦想的时间，你觉得值得吗？”
妈妈循循善诱，让许恒星自己来权衡轻重。许恒星之前心中隐隐的不踏实在此刻终于有了方向，她恍然大悟，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值得，我刚才坐下来算了一下，今天做饭挤占了我太多学习时间，虽然你们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今天白白过去了，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感。”
“你看，你其实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这是好事。”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头，安慰有些难过的她，“多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像你小时候一样，哪一天有闲情逸致了，特别想吃的时候再做出来，那种对美食渴望之后又吃到的满足感，能让你记很多年。”
对于他们这种大部分时间为了生存才吃饭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许恒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把你的寒假计划重新弄一下吧。”谈完了，妈妈起身要离开，一眼看到床头上贴的计划，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时间安排得那么满，你快成学习机器了。你高三的时候不还有短途旅游吗，这回怎么没有了。隔三岔五出去走走，见见朋友，换换脑子。那么多考研成功的师兄师姐，和他们聊聊，取取经。
别小瞧他们的前车之鉴，他们踩过的雷能帮你少走不少弯路。”
许恒星答应下来，妈妈出去后，她撕下了学习计划，重新拿出笔记本，可是看着洁白的纸张，她的大脑却也一片空白，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
难的不是学习计划，而是她对未来的茫然，让她不知道下一步人生之路该怎样走。
她醒来之后就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看起来好像是将混乱的人生导向正轨，可她内心也是很清楚的，她不知道自己因何被夺舍，更不知道下一次的离别在什么时候，所以她的所有计划都是短期的，比如说期末考试不挂科、下学期补考、毕业前考研去往她心仪的学校。
她的计划是一步步的，想着能走多远算多远，如果走不到尽头，至少比现在要好。
但尽管已经如此卑微。她的计划也止步于读研，她想象不到研究生毕业之后走上社会、穿上礼服和喜欢地走进婚姻的殿堂、守在父母身边为他们养老，为子女的人生操心这么遥远的画面。
她的想象仿佛披上了一道锁，那里没有未来这个词。
她偷偷掉了眼泪，拿起手机给刘辰名发微信，故作轻松的语气：“班长，假期学习计划借我参考一下呗。我第一天就混乱了。”
刘辰名很快回微信：“在写了，明天给你。”
许恒星看着他发过来的内容，心情好多了。
许恒星：“你也在学习吗？”
如果他也在学习，能激发许恒星学习的动力，让她散乱的心自律一些，跟着一起学。
但学霸刘辰名没这么拼命，他发来一张东坡肉的照片，许恒星还没点评完卖相，紧接着又发来一段十几秒钟的视频，是他在一堆东坡肉的配料中辛苦作战，努力把它做出能吃的样子。
许恒星想起她在的时候在远处用相机记录他笨手笨脚忙碌的样子，笑了，可是笑容刚展开，又想到妈妈刚才说的话，心里像被一根刺扎了，笑容消失。
她打了好长一段字，但犹豫了许久没发出去，一个一个删掉，重新编辑了一句，这次点了发送：
“看起来很好吃。”
刘辰名的回信还是那么迅速，好像已经编辑好了，一直存着等待发送：“等下次见面，做给你吃。”
许恒星笑，抬起头看天花板上的灯，努力盯着灯光不眨眼，眼泪还是不知不觉间流下来。
“好。”她回，“咱们下一次比一下，看谁的厨艺更好。”
她放下手机，拿起笔继续学习。
学到十点钟，妈妈过来催了好几遍，她只好关灯休息，但心里装着事睡不着，一直熬到十二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哥哥回来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开了卧房的门，走出去，用手机光给不敢开灯的哥哥照亮，哥哥猫着腰，像做贼一样，被手电筒的光一晃，立刻像中了咒，动弹不得。
许恒星在黑夜中压抑着笑声，许海星起身，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哑声：“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不是关灯玩手机了？你如果管不住自己玩手机就别怕念叨，黑灯瞎火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哥哥的唠叨劲儿随了妈妈。
许恒星家是一楼带下跃层，厨房和餐厅都在负一层，三个人的卧室都在一楼，许恒星拉着哥哥的袖子将他带到了一楼，远离了爸妈能听到的距离才敢出声，指着餐桌上拼成比萨形状的菜问他：“你晚饭前说让我给你留菜当夜宵，还算数不？要加热还是凉吃？”
“当然是加热，现在是冬天，凉吃想冻死你哥？”这会儿明显不饿的许海星选择了遵守自己的承诺，一屁股坐到餐桌前，摆出饭来张口的架势，“小星星，快来伺候寡人用御膳。”
许恒星被他逗笑了，按照他的指示把菜热了一遍重新放回到桌上，又给哥哥盛了半碗饭递过去，许海星拿起筷子每样菜认真品尝，每吃一口都要发表一篇小作文，把许恒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逗得许恒星咯咯直笑。
“现在全家只有我不会做饭了，我又要成被批斗的对象了。”半碗饭，就着菜几口就吃完了，许海星还想吃被许恒星拒绝，许海星只好单吃菜，一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假装痛苦哀嚎。
“妈不是不喜欢咱们学做饭吗，干吗批斗你？”和几个小时以前截然相反的态度，许恒星不明白妈妈在同一件事情上的差别对待。
“谁说不喜欢了？我隔三岔五就被念，说我满脑子赚钱，一点不想着好好生活。你说，会做饭等于会生活，那我干脆找个厨师当媳妇得了，一个会赚钱一个会生活，综合在一起多完美。”
许海星表情语气滑稽，许恒星忍俊不禁，但她知道妈妈不会不讲理地刁难自己的孩子，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不会做饭等于不会生活？”她重复着这个问题，看向哥哥，许海星却摇头，“不知道。算了，别想了，多累脑细胞，反正我明天起早，她起床之前我就跑路了，一个月也听不到几次念叨，我就当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这么早就离家。那岂不是又一天不见人影，一个月能见几回？一年才十二个月，真正能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
“哥，你生意做得很大吗？爸妈说你家都快成你的旅店了。他们也很少看到你。”
“哪来的门路干大生意啊，都是一些小本买卖，幸亏干得多，东边投资一点，西边拉一支队伍，总不能点到全部都亏了吧。只要有一项赚点钱，就不至于走之前的路。放心吧，这次哥挺稳的，不会再让你们提心吊胆的了。”
六年前他闯下的祸给家人带来的灾难，许海星一直都记着，并且愧疚至今。
“债务还剩多少？”许恒星问。
许海星愣了一下，好久没人问他这个问题了，还完最后一笔钱当天，他拿着仅存的钱请爸妈吃了一顿饭，又买了几支小烟花炮，来庆祝来之不易的重生之日。那天他还特意联系了许恒星，想分享这个喜悦，结果打电话关机，发微信显示被删除好友。
他不死心地联系了从其他途径要来的谷嘉的电话，谷嘉那时候似乎还没那么混账，愣了一下之后把电话给了许恒星：“许恒星，你哥哥来电话，说你家里的欠债还完了。”
停顿了两秒，在许海星以为妹妹要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却悄无声息地断了联系。
许海星盯着挂断的电话，茫然。
“你刚上大学的第一年就还完了。”哥哥怔怔地，回答。
许恒星的记忆中明显没有这段画面，否则她一定立刻哭出来，心中又增一分愧疚和痛苦：“一千万，三年就还完了？哥，你在做什么生意？”
许海星看着妹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不是、不是一千万，是三百万，当年和我一起做生意的同学也回来了，一人分担了三百多万，到我手里只剩下三百万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看着哥哥迟疑的表情，似乎在斟酌什么，许恒星也察觉到了，怀疑事情发生的时间在她被夺舍后，她当时做过过分的事情。
“你上大学之后。”哥哥回答，下意识撒谎。
是她高考之后，上大学之前。那段时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妹妹起初还有耐心，中间变得越来越冷漠不耐烦，最终能在家人的感情攻势下撕下了最后的面具——
“为什么想操控我的人生？许海星一个失败品还不够你们反思吗？还想把我变成第二个任你们摆布的傀儡？”
“我不去Ａ大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投资，影响你们把我卖个好价了，是吗？”
“你们这么虚伪的人为什么要当我的父母？说什么爱我，还不是把你们的面子强加在我的幸福之上，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如果我不满足你们的虚荣心，你们对我的爱可以瞬间被抽走，一点都不留下。”
“我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你们的女儿。”
那句话，不是他记忆中的许恒星能说出来的，他不明白，很久之后都不明白，她的恨意为何那么深刻。
如今，许恒星站在哥哥面前，还是同样的相貌，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许海星熟悉眼前的妹妹，尽管脑海中伤害得记忆深刻，但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三年前那个披着妹妹皮囊的怪物说出的话，为什么要他的可爱妹妹承担。他看着脸色逐渐苍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的许恒星，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不是你爸爸的拿手菜，这些都是你做的？”妈妈逐一欣赏着桌上的菜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不是，都是我做的。她打下手而已。”爸爸故意唱反调，抢功劳。
妈妈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你的菜我吃了二十多年了，哪怕是新学的菜，我闭着眼睛都能一下吃出来。这是你能做出来的，我把脑袋摘下给你当球踢。”
“哎呀，做个饭，不用感动到牺牲这么大。”爸爸和妈妈斗嘴习惯了，很快就接过妻子的话头开玩笑。
“含糖量超标，我得测测我的血糖。”许恒星被齁甜的糖腻到了，假装自己扎手指测血糖。
把父母逗笑了，爸爸把妻子和女儿让到座位上，自己去厨房端电饭煲。许恒星想去帮忙，被爸爸撵回来：“去坐着，忙了一下午了。吃完饭也不用你收拾，放着我来。”
“妈，我爸陪我去的菜市场，帮我选菜和备料。”许恒星抓紧时间和妈妈说悄悄话，妈妈笑了，没说话。
爸爸给三人盛好饭，自己也坐下来。
许恒星给妈妈夹自己最满意的菜，妈妈却左右环顾：“你哥今晚又不回来吃了？”
“我做饭前打过电话，他说是今晚有饭局。我把饭菜的照片拍给他了，他说让我留点菜底给他，他回来光盘行动。”
妈妈低下头想了一下，没说什么，试吃女儿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菜，果然美味。喜上眉梢，追问女儿做菜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爸爸负责在一旁吹彩虹屁。
一顿饭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饭后，许恒星被撵回了房间，爸妈在厨房收拾。许恒星看了一会手机，算了一下今天学习的时间，心隐隐疼：研究做饭的时间太长了，原定的学习计划只完成了一半，看来今晚要熬夜了。
她重新拿起书本翻看起来。
看了半个小时，妈妈端着水果敲响了许恒星的房间，许恒星侧过身看妈妈，笑：“妈，你突然这么敲我的房间门，我不习惯，总以为外人进来了。”
“你们兄妹俩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间了。”随着年龄成长不得已的距离感，妈妈选择了尊重，但也有种现实的无力，她把水果放到书桌上，看了一眼女儿的书，摸她的头，“才吃完饭不要立刻坐着学习，对身体不好。你玩一会再学，别熬太晚了。”
许恒星吃了一个车厘子，侧头对妈妈撒娇：“妈，我的厨艺得几分？有没有当大厨的潜力？”
妈妈的表情有点古怪，却顺着女儿的话：“有，国家一级大厨都不如你的好吃。”
许恒星很满意这个答案，从书下拿出一张她下午手写自己会做的菜谱给妈妈选。
“点菜吧，谢女士，明日愿意继续为您效劳！”许恒星笑眯眯地邀约明日的菜。
妈妈认真看着一道道菜名，不像之前那般高兴，目光黯然了一下，却还是假装感兴趣：“你是拜师了吗？学会这些需要不少时间，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没有，我都是自己去网上找菜谱，自己研究的。”１８年的生活阅历让许恒星大脑处于单纯的状态，没看出妈妈从回家开始的异常，虽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却是一直存在的。
妈妈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回头看桌上的书，又拿起一本胡乱翻了翻，假装无意地问：“你之前说想考研去Ａ大，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提到学习，许恒星一直非常真诚，绝对不打诳语。
“那就好好学□□做什么饭，又不加分。”妈妈拿书打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把书放回去，“从Ｅ大到Ａ大，那是多大一步啊，本校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向上走，你拿什么跟人竞争，凭你做饭比人好吃？”
许恒星被怼到无话可说，嗫嚅：“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学做饭啊。”
许恒星以为自己做了让妈妈不高兴的事情，不安起来。分离两年半，许恒星面对家人时其实是很紧张的，她表现出比以前更多的热情来撒娇，其实内心很慌，她热情付出得不够，空气会在突然之间凝滞，她怕家人刻意不提起的过往的伤害瞬间浮现出来，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支离破碎。
她怕回家的路因此断了，她因此真成天地不要的弃儿。
“你会照顾自己，妈当然开心了。”妈妈安慰她，眼神温柔，“可妈希望做饭只是你的爱好之一，别占据你太多时间。你自己算一下，你今晚做这几道菜，从定菜谱开始到现在，花了多少时间？同时你又花了多少时间来学习？花了多少时间和朋友聊天，花了多少时间逛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小时候学过钢琴和画画，你多久没碰过了？”
“我今天夸你做得好吃，明天你就会花更多心思才能让我惊喜，一个礼拜以后，你不但要做饭，全家的衣服卫生甚至是修马桶交各种费用的琐碎都归你了。
你知道那是多少时间吗？”
妈妈认真看着女儿错愕的脸，她知道女儿想不到，但她也知道女儿想到了。
“我和你爸做饭都一般，每人几样拿手菜，来来去去地吃，吃了二十七八年了。你和你哥都抱怨过，可我和你爸就是不改，你猜是为什么？”
见许恒星动摇了，妈妈问出女儿曾经疑惑到放弃猜测的问题。
“是天赋一般，所以放弃了？”许恒星说出她和哥哥的共识。
“一半一半。”妈妈给出正确答案，“一是因为没天赋，怎么都做不好吃，白白浪费时间，干点别的不好吗？比如说赚钱，隔三岔五带你们到饭店吃一顿。你们开心，我们省事。”
“二是因为，咱们家四口人没谁把美食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高中的时候，咱们家不是做过一个测试嘛，放弃掉对自己最重要的梦想。你和你哥各选了十个，一个个删减掉，你们俩的美食选项都没熬到前三就被放弃了。”
“你想上Ａ大，想当建筑师，想环游世界、想成为万众瞩目的名人、想成为照亮别人人生的大善人，还有一个你不肯说但我猜到是跟谈恋爱相关的，美食排在前三名开外，如果和前面的发生冲突，你宁愿吃一辈子我和你爸平庸的家常菜。”
“在你心中有位置，但又没那么重要也没什么天分的喜好，耗费了那么多时间来学习，尤其是要挤占你完成其他梦想的时间，你觉得值得吗？”
妈妈循循善诱，让许恒星自己来权衡轻重。许恒星之前心中隐隐的不踏实在此刻终于有了方向，她恍然大悟，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值得，我刚才坐下来算了一下，今天做饭挤占了我太多学习时间，虽然你们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今天白白过去了，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感。”
“你看，你其实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这是好事。”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头，安慰有些难过的她，“多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像你小时候一样，哪一天有闲情逸致了，特别想吃的时候再做出来，那种对美食渴望之后又吃到的满足感，能让你记很多年。”
对于他们这种大部分时间为了生存才吃饭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许恒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把你的寒假计划重新弄一下吧。”谈完了，妈妈起身要离开，一眼看到床头上贴的计划，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时间安排得那么满，你快成学习机器了。你高三的时候不还有短途旅游吗，这回怎么没有了。隔三岔五出去走走，见见朋友，换换脑子。那么多考研成功的师兄师姐，和他们聊聊，取取经。
别小瞧他们的前车之鉴，他们踩过的雷能帮你少走不少弯路。”
许恒星答应下来，妈妈出去后，她撕下了学习计划，重新拿出笔记本，可是看着洁白的纸张，她的大脑却也一片空白，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
难的不是学习计划，而是她对未来的茫然，让她不知道下一步人生之路该怎样走。
她醒来之后就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看起来好像是将混乱的人生导向正轨，可她内心也是很清楚的，她不知道自己因何被夺舍，更不知道下一次的离别在什么时候，所以她的所有计划都是短期的，比如说期末考试不挂科、下学期补考、毕业前考研去往她心仪的学校。
她的计划是一步步的，想着能走多远算多远，如果走不到尽头，至少比现在要好。
但尽管已经如此卑微。她的计划也止步于读研，她想象不到研究生毕业之后走上社会、穿上礼服和喜欢地走进婚姻的殿堂、守在父母身边为他们养老，为子女的人生操心这么遥远的画面。
她的想象仿佛披上了一道锁，那里没有未来这个词。
她偷偷掉了眼泪，拿起手机给刘辰名发微信，故作轻松的语气：“班长，假期学习计划借我参考一下呗。我第一天就混乱了。”
刘辰名很快回微信：“在写了，明天给你。”
许恒星看着他发过来的内容，心情好多了。
许恒星：“你也在学习吗？”
如果他也在学习，能激发许恒星学习的动力，让她散乱的心自律一些，跟着一起学。
但学霸刘辰名没这么拼命，他发来一张东坡肉的照片，许恒星还没点评完卖相，紧接着又发来一段十几秒钟的视频，是他在一堆东坡肉的配料中辛苦作战，努力把它做出能吃的样子。
许恒星想起她在的时候在远处用相机记录他笨手笨脚忙碌的样子，笑了，可是笑容刚展开，又想到妈妈刚才说的话，心里像被一根刺扎了，笑容消失。
她打了好长一段字，但犹豫了许久没发出去，一个一个删掉，重新编辑了一句，这次点了发送：
“看起来很好吃。”
刘辰名的回信还是那么迅速，好像已经编辑好了，一直存着等待发送：“等下次见面，做给你吃。”
许恒星笑，抬起头看天花板上的灯，努力盯着灯光不眨眼，眼泪还是不知不觉间流下来。
“好。”她回，“咱们下一次比一下，看谁的厨艺更好。”
她放下手机，拿起笔继续学习。
学到十点钟，妈妈过来催了好几遍，她只好关灯休息，但心里装着事睡不着，一直熬到十二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哥哥回来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开了卧房的门，走出去，用手机光给不敢开灯的哥哥照亮，哥哥猫着腰，像做贼一样，被手电筒的光一晃，立刻像中了咒，动弹不得。
许恒星在黑夜中压抑着笑声，许海星起身，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哑声：“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不是关灯玩手机了？你如果管不住自己玩手机就别怕念叨，黑灯瞎火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哥哥的唠叨劲儿随了妈妈。
许恒星家是一楼带下跃层，厨房和餐厅都在负一层，三个人的卧室都在一楼，许恒星拉着哥哥的袖子将他带到了一楼，远离了爸妈能听到的距离才敢出声，指着餐桌上拼成比萨形状的菜问他：“你晚饭前说让我给你留菜当夜宵，还算数不？要加热还是凉吃？”
“当然是加热，现在是冬天，凉吃想冻死你哥？”这会儿明显不饿的许海星选择了遵守自己的承诺，一屁股坐到餐桌前，摆出饭来张口的架势，“小星星，快来伺候寡人用御膳。”
许恒星被他逗笑了，按照他的指示把菜热了一遍重新放回到桌上，又给哥哥盛了半碗饭递过去，许海星拿起筷子每样菜认真品尝，每吃一口都要发表一篇小作文，把许恒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逗得许恒星咯咯直笑。
“现在全家只有我不会做饭了，我又要成被批斗的对象了。”半碗饭，就着菜几口就吃完了，许海星还想吃被许恒星拒绝，许海星只好单吃菜，一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假装痛苦哀嚎。
“妈不是不喜欢咱们学做饭吗，干吗批斗你？”和几个小时以前截然相反的态度，许恒星不明白妈妈在同一件事情上的差别对待。
“谁说不喜欢了？我隔三岔五就被念，说我满脑子赚钱，一点不想着好好生活。你说，会做饭等于会生活，那我干脆找个厨师当媳妇得了，一个会赚钱一个会生活，综合在一起多完美。”
许海星表情语气滑稽，许恒星忍俊不禁，但她知道妈妈不会不讲理地刁难自己的孩子，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不会做饭等于不会生活？”她重复着这个问题，看向哥哥，许海星却摇头，“不知道。算了，别想了，多累脑细胞，反正我明天起早，她起床之前我就跑路了，一个月也听不到几次念叨，我就当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这么早就离家。那岂不是又一天不见人影，一个月能见几回？一年才十二个月，真正能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
“哥，你生意做得很大吗？爸妈说你家都快成你的旅店了。他们也很少看到你。”
“哪来的门路干大生意啊，都是一些小本买卖，幸亏干得多，东边投资一点，西边拉一支队伍，总不能点到全部都亏了吧。只要有一项赚点钱，就不至于走之前的路。放心吧，这次哥挺稳的，不会再让你们提心吊胆的了。”
六年前他闯下的祸给家人带来的灾难，许海星一直都记着，并且愧疚至今。
“债务还剩多少？”许恒星问。
许海星愣了一下，好久没人问他这个问题了，还完最后一笔钱当天，他拿着仅存的钱请爸妈吃了一顿饭，又买了几支小烟花炮，来庆祝来之不易的重生之日。那天他还特意联系了许恒星，想分享这个喜悦，结果打电话关机，发微信显示被删除好友。
他不死心地联系了从其他途径要来的谷嘉的电话，谷嘉那时候似乎还没那么混账，愣了一下之后把电话给了许恒星：“许恒星，你哥哥来电话，说你家里的欠债还完了。”
停顿了两秒，在许海星以为妹妹要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却悄无声息地断了联系。
许海星盯着挂断的电话，茫然。
“你刚上大学的第一年就还完了。”哥哥怔怔地，回答。
许恒星的记忆中明显没有这段画面，否则她一定立刻哭出来，心中又增一分愧疚和痛苦：“一千万，三年就还完了？哥，你在做什么生意？”
许海星看着妹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不是、不是一千万，是三百万，当年和我一起做生意的同学也回来了，一人分担了三百多万，到我手里只剩下三百万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看着哥哥迟疑的表情，似乎在斟酌什么，许恒星也察觉到了，怀疑事情发生的时间在她被夺舍后，她当时做过过分的事情。
“你上大学之后。”哥哥回答，下意识撒谎。
是她高考之后，上大学之前。那段时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妹妹起初还有耐心，中间变得越来越冷漠不耐烦，最终能在家人的感情攻势下撕下了最后的面具——
“为什么想操控我的人生？许海星一个失败品还不够你们反思吗？还想把我变成第二个任你们摆布的傀儡？”
“我不去Ａ大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投资，影响你们把我卖个好价了，是吗？”
“你们这么虚伪的人为什么要当我的父母？说什么爱我，还不是把你们的面子强加在我的幸福之上，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如果我不满足你们的虚荣心，你们对我的爱可以瞬间被抽走，一点都不留下。”
“我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你们的女儿。”
那句话，不是他记忆中的许恒星能说出来的，他不明白，很久之后都不明白，她的恨意为何那么深刻。
如今，许恒星站在哥哥面前，还是同样的相貌，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许海星熟悉眼前的妹妹，尽管脑海中伤害得记忆深刻，但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三年前那个披着妹妹皮囊的怪物说出的话，为什么要他的可爱妹妹承担。他看着脸色逐渐苍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的许恒星，下定了这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