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家人
一周以后，许恒星坐上了回家的汽车。一路上，她一言不发，靠在车窗上看外面飞速闪过的风景。车厢里氛围很好，一直有人小声说话，诉说着过去一年在外面的生活和对家的期盼，许恒星一个人沉默太久了，表情有些凝重，身边的人以为许恒星心情不好，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在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的瞬间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把青枣，许恒星诧异地低下头看，那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姑娘，吃点甜的东西补充体力吧，两个小时了，你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小心犯低血糖。”
许恒星接过陌生人的好意，连声道谢，也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饼干还回去，邻居不客气地接过吃了一口，连连夸赞饼干的美味，问是在哪家店做的，记下，说下车以后也要买。
其他人听说，也凑过来看热闹，分吃了几块饼干，纷纷夸赞，没几分钟，许恒星的手工饼干得到了全车人的认可。
车里面热闹起来，大家分享自己携带的点心水果，诉说自己家里面的情况，许恒星默默听着，之前回家的沉重消散不少。
坐上汽车的三个小时之后，许恒星下车，拖着行李箱慢慢走着查看记忆中的坐标，走了十分钟后终于找到了苏晓芙的家，看到熟悉而陌生的门的刹那，心瞬间沉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抬手敲了敲门。
敲第一遍没反应，她又敲了第二遍，屋子里面响起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孩子跑步的咚咚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门前，门锁扭动，红色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个小男孩稚嫩的脸，他看到许恒星，露出疑惑的表情，客气地问：“姐姐，你找谁？”
许恒星摆出之前练习过很多次的假笑，假装亲切地惊呼：“晓旭吧，长这么大了，我是姐姐啊。爸妈在家吗？”
说着拉开门进屋，小男孩被许恒星的自来熟吓到了，自动退后让出路，许恒星走到玄关脱鞋，往鞋架上看了一眼，没找到能换的拖鞋，干脆光着脚进屋了。
厨房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看到来人，吓得愣了一下：“苏……晓芙，你怎么回来了？啊、不是，你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晓芙的生母，许恒星刚醒过来的时候在卧房里偷偷看过一眼，已经记不清楚模样了，幸亏苏晓芙的记忆还算清楚，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恒星尴尬地笑了一下，澄清：“我原定也是今天回来。”
说完，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到客厅里，光着脚走进来，手足无措的妈妈立刻指使儿子：“晓旭，给客人拿一双新拖鞋穿。”
说完，意识到自己不对，尴尬地擦了擦手。小孩子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乐颠颠地跑去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递给许恒星，许恒星道了一声谢谢，穿上了。
母亲将女儿让到沙发上坐下，把洗好的水果推到她面前，客气地一再让她吃。许恒星拿了一颗草莓吃了，妈妈安静地看着，忽然又没话说了，只好借口说去叫睡午觉的爸爸，溜进了卧室。
房间隔音不好，尽管夫妻俩已经努力压低声音，许恒星还是听到了妻子的埋怨：“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明天吗？连这都能看错？”
男人刚睡醒，有点蒙：“是明天啊，二十九不是明天吗？年前一天回来，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是不是又作了？”
气得妻子怒骂：“你睡傻了，是不是？今天就是二十九。你不会算日子，不会告诉我啊，谁让你自己记？一天天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怎么办？你出去吧，你出去和她说话。”
客厅里，许恒星将所有的话收入耳中，怒气积攒，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茶几转头笑眯眯地对拿着玩具玩耍的弟弟说：“晓旭，学习怎么样？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吧，考了多少分？拿给姐姐看看。”
玩耍中的小男孩子立刻笑嘻嘻起来，一看就知道考得不好，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炫耀的时候，如果考得好，不会是这个反应。许恒星一看来劲了，可不管小孩子的心思，站起身往弟弟身后的房间走去，在书桌前看到了书包，她打开书包翻出里面的试卷，看到上面刚刚及格的分数，脸黑了：“这是你的期末考试成绩？你是用脚答的卷？考试前一晚通宵玩游戏了？我把答题卡扔在地上，用脚猜一猜踩一踩，扫描出来的分数都比这高。你才小学一年级成绩就这么差，以后上了高中怎么办？哦，不对，你基础这么差，可能也上不了高中了。别玩了，换了衣服跟我下楼去，找个垃圾桶翻塑料瓶子去，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
“哇——”弟弟被姐姐连珠炮似的教训吓得大哭起来，拔腿跑向了爸妈的卧室告状。
许恒星得意洋洋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弟弟的试卷。
爸妈惊慌地跟出来，看到女儿，更慌了，妈妈将儿子带到一边安抚，爸爸无处回避，只好干咳一声和许恒星打招呼：“你回来了 。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去接你。”
许恒星又开始摆出假笑的表情：“不麻烦了，我自己坐汽车，也挺快的。”
话题结束，不熟的父女俩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去，许恒星走到沙发上坐下，拿出弟弟的试卷给他看：“爸，弟弟的成绩有点差啊，我小学三年级之前门功课满分的，现在成绩还这么差。他才一年级就跟不上，不提早干预一下，去做个智商测试什么的吗？”
听说女儿怀疑宝贝儿子的智商有问题，气得爸爸脸都黑了，生硬地回绝：“不用，我儿子聪明着呢，小男孩发育晚，后劲强，等上了初中就开始冲刺了。”
“哦。”许恒星若有所思，“也是，咱们家基因好，再加上弟弟后劲强，以后的成绩一定比我强不少。我最近一次考试六百分，弟弟以后考个七百三十分，轻轻松松的。爸，您以后享儿子福了。”
许恒星来之前告诫过自己，有求于人，一定要放低姿态，不要和人对着干，可自从进入到这个家，他们区别对待苏晓芙，甚至隐隐希望苏晓芙尽早离世以减轻他们负担的记忆一直冲击着她的脑海，她气血上涌，开启了阴阳怪气模式。
“什么六百分？”哄好了儿子的妈妈走出来，正好听到父女俩的谈话，疑惑地问。
许恒星打开手机，当着妈妈的面点开成绩查询，输入信息之后，６０３分的成绩跃然而出。
夫妻二人都傻眼了。
“６０３？是６０３吧。”爸爸难以置信地问。
妈妈没吭声，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是你自己考出来的？”爸爸再三确认成绩无误之后，对当事人展开了盘问，“你们学校总分这么高了？过六百分的一共几个，你在你们学校排第几？”
上一次见面在半年前，许恒星的成绩非常稳定地从后面开始找，学校的总分也不高，第一名似乎也才五百多一点。这才多久，她就６０３分了，其他人呢？
许恒星感受到了家人的不信任，冷笑了一下：“６００以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我是全校第一名。”
爸妈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认知。
“这是你自己考的分数？”爸爸又开始重复这个问题。
“我是全年级第一名，成绩不是我自己考的，我还能抄谁的？”许恒星笑着反问，“难不成花钱提前买考卷啊，就算我有钱，我也没有门路啊。咱们家有这个门路吗？”
许恒星的话没有任何破绽，但这个突飞猛进的结果还是让父母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说不出话。
爸爸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低着头看茶几思考问题，妈妈进了卧室，将门从里面反锁。看来刚才夫妻双方的对视之后已经有了方案，由丈夫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爸爸拍了一下沙发，表情凝重：“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许恒星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爸爸这才抬起头看女儿，严肃了许多：“苏晓芙，咱们家穷是穷，可最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咱们不能做坏事，否则人家会指着咱们的鼻子说，这么坏，活该穷死。”
许恒星觉得莫名其妙，冷冷笑了一下：“您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爸爸紧紧盯着她的脸，问：“学校老师或者校长最近是不是单独找你谈话了，跟你说什么了？你拿人家什么？你现在跟我说，我好想对策解决。要是拖到他们出手了可就完了。你还想参加高考，参加个屁啊，以后都没机会了。”
他的猜测过于夸张，里面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让许恒星哭笑不得：“校长和老师找过我好几次，您说哪一次？是我公交车上抓流氓被采访那次？是我第一次考到全年级第一那次？哦，最近一次找我是为了我的报考志愿。班主任亲口说了，最后一学期各科老师都为我服务，如果有需要找外校的老师也可以帮忙联系，争取把我的成绩提升到６５０分，虽然上不了Ａ大，但国内双一流大学是稳稳地进。到时候学校拉横幅放鞭炮找电视台庆祝，奖金也不会少的。”
“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成绩就好。”
“您说哪一次啊，爸爸。”许恒星说了一大堆，最后故作天真地问。
一番嘴皮子利落的说辞，把爸爸整失语了，他像嗓子里面卡了一口痰一样，咳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就那么难受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许恒星低下头，微笑着说出爸爸的小心思，“过去三年，你们这么闹学校，担心学校借机报复，故意透题让我考高分，转头就举报我逼我退学，是吧。”
爸爸的表情说明许恒星猜对了，这让她也无语了。
她放慢了语速，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解释着：“托我想上学的福，学校已经是风口浪尖上了，不敢在这时候惹事了。用这种方式逼我退学，而你们破罐子破摔闹下去，这学校还开得下去吗？校长主任都成坏人了。成本太高了，你们高估我的分量了，我不值得他们冒险。”
“那你的成绩是怎么回事？”女儿的解释有道理，那么问题又回到最初，这么逆天的“□□”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自己靠真本事考的？”许恒星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嗓门。
父亲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躲了一下。女儿的回答，他明显是不信的，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久之后才出声：“就怕他们还有别的心思，他们学校之间都是相通的，现在怕惹麻烦不敢动你，不保证以后不找后账。他们知道你有个弟弟，万一……”
妈呀，这个回答让许恒星都忍不住笑了。苏晓旭现在才一年级，高中至少八年以后才考虑，学校现在埋线，就为了报复八年以后才上高中的小屁孩，这得是多深的仇啊。
许恒星这样想着，冷水立刻就泼出来了：“您放心吧，就弟弟这个成绩，如果不尽早干预，他连我所在的高中都未必能考得上，更何况是别的学校。您有点杞人忧天了。”
宝贝儿子再次惨遭嫌弃，爸爸气得吹胡子瞪眼，气鼓鼓地起身敲门进卧室，和妻子两人嘀嘀咕咕说话去了。
许恒星起身去了鞋柜跟前，看了看一眼，两双大人拖鞋，一双小孩拖鞋，还有几双一次性拖鞋，没有一双是留给她的。就算是记错了时间以为明天才回来，该准备的东西至少要提前备好吧。那是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的女儿第一次返家啊。
许恒星又去了厨房翻看了橱柜。常用的餐具也只有三双，并没有给她准备。
刚才怼他们的时候还有点愧疚，觉得自己过分了，这么看来，是手下留情了啊。这次回来是有事求他们，只好先忍着了。
想通了，许恒星走到卧室门口敲了一下，礼貌地打招呼：“爸妈弟弟，午饭时间到了，要我把饭菜摆上桌吗？”
门立刻打开了，妈妈尴尬地走出来，去厨房拿碗筷。爸爸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至于弟弟，看她的眼神里有种炫耀的嘚瑟感，好像在宣示父母的主权。
许恒星不介意，转头去厨房帮忙了。
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不常用的碗刷洗干净之后盛米饭，嘴上抱歉着：“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没带你的饭，中午将就吃一下，晚上再做好吃的。”
说着，把单独花样的一个碗递给了女儿，许恒星刚接过，还没等放到桌子上，弟弟从屋子里面跑出来，一把打翻碗，用力推了许恒星一把，大吼：“你走，我家不欢迎你。”
妈妈立刻抱住儿子，假装要打他，轻声呵斥：“晓旭，不能这么对客人，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什么时候这么没礼貌了？”
呵呵，到底谁没礼貌呢。许恒星揉了揉撞到椅子上的腿，坐了下来，拿过放在另一边的碗放在自己跟前。
小家伙以为许恒星在挑衅他的权威，生气地挣脱妈妈，抢过许恒星面前的碗再次扔到地上，伴随着碗的碎裂声，慢悠悠从卧室过来的父亲的呵斥声也跟着响起。
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孩子接连被父母阻止，气性大爆发，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嚷嚷着要打死许恒星，否则就没完。尖叫之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哭闹，不管爸妈如何哄劝都不管用，许恒星稳如泰山，拿起桌上唯一一碗盛好的米饭，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被儿子闹得焦头烂额的爸爸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意识到女儿是故意的，瞬间暴怒：“你还有心思吃饭，看你干的好事。你快点给弟弟道歉。”
许恒星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看她的眼神里面竟然有恶毒的怨恨。爸爸还在安抚儿子的情绪，抓起儿子的手伸向许恒星，嘴上碎碎念：“打她，打她，打完就不气了。”
儿子仗着爸爸的支持，打着胆子对着生病的姐姐挥舞着拳头，只打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下就被许恒星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你打，爸爸你打他啊。”
苏晓旭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情绪控制能力为零，看心智绝对不超过三岁，知道的是被娇惯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智商方面有缺陷呢。
一直沉默的妈妈忽然站起身，抡圆了胳膊朝着许恒星的脸上打下去，手掌和脸接触的声音惊天动地，苦恼的苏晓旭都被吓住了，许恒星没防备，生生挨了一下，脸都被打歪了，震惊地转过头来看生养过自己的亲妈。
“你就是来报仇的。”妈妈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子，歇斯底里地怒吼，“你这个冤孽，你还想讨债到什么时候？”
同样被吓住的爸爸立刻选择了站在妻子一边，跟着一起指责亲生女儿：“你看你，每次回来都把家闹得鸡犬不宁，你下次别回来了。”
说完抱起儿子，将妻子拉回卧房，关上门又开始小声嘀咕什么。
许恒星的脸火辣辣地疼，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脸肿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清晰的五指印子。许恒星打开冰箱翻了翻，没找到冰块，想要下去购买，但又担心出门之后他们就再也不给开门了，只好忍下来，默默地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闭上双眼。
苏晓芙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她刚生病的时候父母还算关心她，对她照顾得事无巨细，但在第二年就开始备孕，生下了弟弟，之后对她越发冷淡，越来越嫌弃她是个拖油瓶，是个吸血鬼。
对苏晓芙的暴力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最近一次是在苏晓芙中考前，她熬夜复习功课，却因为弟弟连夜吵闹学不进去，身体不好加上睡眠不足，有些焦虑的她发了脾气，不但没有得到相应的安抚，脾气暴躁的爸爸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怒骂之声响彻整栋楼。
骂得有多脏呢，是放在视频字幕上要被哔哔掉的水平。后来，有人在群里抱怨，说她家骂人的声音太大了，影响自己家孩子睡觉了，爸妈把责任推给她，把她撵出门，说是不承认错误不许进屋。
但他们并没有给哭到快断气的女儿道歉的机会，门关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其他人出门前才把她叫进来，逼着她认错，不认错还要撵出去。
苏晓芙怕丢人，委委屈屈地道歉了，这才被允许回房间短暂地休息一下。
许恒星前脚刚上高中，她的房间立刻就被改造给弟弟用了，甚至连一双拖鞋都没留给她。
苏晓旭对姐姐的恶意，何尝不是父母日夜灌输的教育呢？
许恒星接过陌生人的好意，连声道谢，也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饼干还回去，邻居不客气地接过吃了一口，连连夸赞饼干的美味，问是在哪家店做的，记下，说下车以后也要买。
其他人听说，也凑过来看热闹，分吃了几块饼干，纷纷夸赞，没几分钟，许恒星的手工饼干得到了全车人的认可。
车里面热闹起来，大家分享自己携带的点心水果，诉说自己家里面的情况，许恒星默默听着，之前回家的沉重消散不少。
坐上汽车的三个小时之后，许恒星下车，拖着行李箱慢慢走着查看记忆中的坐标，走了十分钟后终于找到了苏晓芙的家，看到熟悉而陌生的门的刹那，心瞬间沉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抬手敲了敲门。
敲第一遍没反应，她又敲了第二遍，屋子里面响起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孩子跑步的咚咚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门前，门锁扭动，红色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个小男孩稚嫩的脸，他看到许恒星，露出疑惑的表情，客气地问：“姐姐，你找谁？”
许恒星摆出之前练习过很多次的假笑，假装亲切地惊呼：“晓旭吧，长这么大了，我是姐姐啊。爸妈在家吗？”
说着拉开门进屋，小男孩被许恒星的自来熟吓到了，自动退后让出路，许恒星走到玄关脱鞋，往鞋架上看了一眼，没找到能换的拖鞋，干脆光着脚进屋了。
厨房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看到来人，吓得愣了一下：“苏……晓芙，你怎么回来了？啊、不是，你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晓芙的生母，许恒星刚醒过来的时候在卧房里偷偷看过一眼，已经记不清楚模样了，幸亏苏晓芙的记忆还算清楚，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恒星尴尬地笑了一下，澄清：“我原定也是今天回来。”
说完，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到客厅里，光着脚走进来，手足无措的妈妈立刻指使儿子：“晓旭，给客人拿一双新拖鞋穿。”
说完，意识到自己不对，尴尬地擦了擦手。小孩子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乐颠颠地跑去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递给许恒星，许恒星道了一声谢谢，穿上了。
母亲将女儿让到沙发上坐下，把洗好的水果推到她面前，客气地一再让她吃。许恒星拿了一颗草莓吃了，妈妈安静地看着，忽然又没话说了，只好借口说去叫睡午觉的爸爸，溜进了卧室。
房间隔音不好，尽管夫妻俩已经努力压低声音，许恒星还是听到了妻子的埋怨：“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明天吗？连这都能看错？”
男人刚睡醒，有点蒙：“是明天啊，二十九不是明天吗？年前一天回来，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是不是又作了？”
气得妻子怒骂：“你睡傻了，是不是？今天就是二十九。你不会算日子，不会告诉我啊，谁让你自己记？一天天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怎么办？你出去吧，你出去和她说话。”
客厅里，许恒星将所有的话收入耳中，怒气积攒，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茶几转头笑眯眯地对拿着玩具玩耍的弟弟说：“晓旭，学习怎么样？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吧，考了多少分？拿给姐姐看看。”
玩耍中的小男孩子立刻笑嘻嘻起来，一看就知道考得不好，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炫耀的时候，如果考得好，不会是这个反应。许恒星一看来劲了，可不管小孩子的心思，站起身往弟弟身后的房间走去，在书桌前看到了书包，她打开书包翻出里面的试卷，看到上面刚刚及格的分数，脸黑了：“这是你的期末考试成绩？你是用脚答的卷？考试前一晚通宵玩游戏了？我把答题卡扔在地上，用脚猜一猜踩一踩，扫描出来的分数都比这高。你才小学一年级成绩就这么差，以后上了高中怎么办？哦，不对，你基础这么差，可能也上不了高中了。别玩了，换了衣服跟我下楼去，找个垃圾桶翻塑料瓶子去，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
“哇——”弟弟被姐姐连珠炮似的教训吓得大哭起来，拔腿跑向了爸妈的卧室告状。
许恒星得意洋洋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弟弟的试卷。
爸妈惊慌地跟出来，看到女儿，更慌了，妈妈将儿子带到一边安抚，爸爸无处回避，只好干咳一声和许恒星打招呼：“你回来了 。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去接你。”
许恒星又开始摆出假笑的表情：“不麻烦了，我自己坐汽车，也挺快的。”
话题结束，不熟的父女俩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去，许恒星走到沙发上坐下，拿出弟弟的试卷给他看：“爸，弟弟的成绩有点差啊，我小学三年级之前门功课满分的，现在成绩还这么差。他才一年级就跟不上，不提早干预一下，去做个智商测试什么的吗？”
听说女儿怀疑宝贝儿子的智商有问题，气得爸爸脸都黑了，生硬地回绝：“不用，我儿子聪明着呢，小男孩发育晚，后劲强，等上了初中就开始冲刺了。”
“哦。”许恒星若有所思，“也是，咱们家基因好，再加上弟弟后劲强，以后的成绩一定比我强不少。我最近一次考试六百分，弟弟以后考个七百三十分，轻轻松松的。爸，您以后享儿子福了。”
许恒星来之前告诫过自己，有求于人，一定要放低姿态，不要和人对着干，可自从进入到这个家，他们区别对待苏晓芙，甚至隐隐希望苏晓芙尽早离世以减轻他们负担的记忆一直冲击着她的脑海，她气血上涌，开启了阴阳怪气模式。
“什么六百分？”哄好了儿子的妈妈走出来，正好听到父女俩的谈话，疑惑地问。
许恒星打开手机，当着妈妈的面点开成绩查询，输入信息之后，６０３分的成绩跃然而出。
夫妻二人都傻眼了。
“６０３？是６０３吧。”爸爸难以置信地问。
妈妈没吭声，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是你自己考出来的？”爸爸再三确认成绩无误之后，对当事人展开了盘问，“你们学校总分这么高了？过六百分的一共几个，你在你们学校排第几？”
上一次见面在半年前，许恒星的成绩非常稳定地从后面开始找，学校的总分也不高，第一名似乎也才五百多一点。这才多久，她就６０３分了，其他人呢？
许恒星感受到了家人的不信任，冷笑了一下：“６００以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我是全校第一名。”
爸妈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认知。
“这是你自己考的分数？”爸爸又开始重复这个问题。
“我是全年级第一名，成绩不是我自己考的，我还能抄谁的？”许恒星笑着反问，“难不成花钱提前买考卷啊，就算我有钱，我也没有门路啊。咱们家有这个门路吗？”
许恒星的话没有任何破绽，但这个突飞猛进的结果还是让父母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说不出话。
爸爸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低着头看茶几思考问题，妈妈进了卧室，将门从里面反锁。看来刚才夫妻双方的对视之后已经有了方案，由丈夫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爸爸拍了一下沙发，表情凝重：“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许恒星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爸爸这才抬起头看女儿，严肃了许多：“苏晓芙，咱们家穷是穷，可最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咱们不能做坏事，否则人家会指着咱们的鼻子说，这么坏，活该穷死。”
许恒星觉得莫名其妙，冷冷笑了一下：“您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爸爸紧紧盯着她的脸，问：“学校老师或者校长最近是不是单独找你谈话了，跟你说什么了？你拿人家什么？你现在跟我说，我好想对策解决。要是拖到他们出手了可就完了。你还想参加高考，参加个屁啊，以后都没机会了。”
他的猜测过于夸张，里面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让许恒星哭笑不得：“校长和老师找过我好几次，您说哪一次？是我公交车上抓流氓被采访那次？是我第一次考到全年级第一那次？哦，最近一次找我是为了我的报考志愿。班主任亲口说了，最后一学期各科老师都为我服务，如果有需要找外校的老师也可以帮忙联系，争取把我的成绩提升到６５０分，虽然上不了Ａ大，但国内双一流大学是稳稳地进。到时候学校拉横幅放鞭炮找电视台庆祝，奖金也不会少的。”
“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成绩就好。”
“您说哪一次啊，爸爸。”许恒星说了一大堆，最后故作天真地问。
一番嘴皮子利落的说辞，把爸爸整失语了，他像嗓子里面卡了一口痰一样，咳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就那么难受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许恒星低下头，微笑着说出爸爸的小心思，“过去三年，你们这么闹学校，担心学校借机报复，故意透题让我考高分，转头就举报我逼我退学，是吧。”
爸爸的表情说明许恒星猜对了，这让她也无语了。
她放慢了语速，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解释着：“托我想上学的福，学校已经是风口浪尖上了，不敢在这时候惹事了。用这种方式逼我退学，而你们破罐子破摔闹下去，这学校还开得下去吗？校长主任都成坏人了。成本太高了，你们高估我的分量了，我不值得他们冒险。”
“那你的成绩是怎么回事？”女儿的解释有道理，那么问题又回到最初，这么逆天的“□□”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自己靠真本事考的？”许恒星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嗓门。
父亲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躲了一下。女儿的回答，他明显是不信的，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久之后才出声：“就怕他们还有别的心思，他们学校之间都是相通的，现在怕惹麻烦不敢动你，不保证以后不找后账。他们知道你有个弟弟，万一……”
妈呀，这个回答让许恒星都忍不住笑了。苏晓旭现在才一年级，高中至少八年以后才考虑，学校现在埋线，就为了报复八年以后才上高中的小屁孩，这得是多深的仇啊。
许恒星这样想着，冷水立刻就泼出来了：“您放心吧，就弟弟这个成绩，如果不尽早干预，他连我所在的高中都未必能考得上，更何况是别的学校。您有点杞人忧天了。”
宝贝儿子再次惨遭嫌弃，爸爸气得吹胡子瞪眼，气鼓鼓地起身敲门进卧室，和妻子两人嘀嘀咕咕说话去了。
许恒星起身去了鞋柜跟前，看了看一眼，两双大人拖鞋，一双小孩拖鞋，还有几双一次性拖鞋，没有一双是留给她的。就算是记错了时间以为明天才回来，该准备的东西至少要提前备好吧。那是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的女儿第一次返家啊。
许恒星又去了厨房翻看了橱柜。常用的餐具也只有三双，并没有给她准备。
刚才怼他们的时候还有点愧疚，觉得自己过分了，这么看来，是手下留情了啊。这次回来是有事求他们，只好先忍着了。
想通了，许恒星走到卧室门口敲了一下，礼貌地打招呼：“爸妈弟弟，午饭时间到了，要我把饭菜摆上桌吗？”
门立刻打开了，妈妈尴尬地走出来，去厨房拿碗筷。爸爸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至于弟弟，看她的眼神里有种炫耀的嘚瑟感，好像在宣示父母的主权。
许恒星不介意，转头去厨房帮忙了。
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不常用的碗刷洗干净之后盛米饭，嘴上抱歉着：“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没带你的饭，中午将就吃一下，晚上再做好吃的。”
说着，把单独花样的一个碗递给了女儿，许恒星刚接过，还没等放到桌子上，弟弟从屋子里面跑出来，一把打翻碗，用力推了许恒星一把，大吼：“你走，我家不欢迎你。”
妈妈立刻抱住儿子，假装要打他，轻声呵斥：“晓旭，不能这么对客人，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什么时候这么没礼貌了？”
呵呵，到底谁没礼貌呢。许恒星揉了揉撞到椅子上的腿，坐了下来，拿过放在另一边的碗放在自己跟前。
小家伙以为许恒星在挑衅他的权威，生气地挣脱妈妈，抢过许恒星面前的碗再次扔到地上，伴随着碗的碎裂声，慢悠悠从卧室过来的父亲的呵斥声也跟着响起。
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孩子接连被父母阻止，气性大爆发，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嚷嚷着要打死许恒星，否则就没完。尖叫之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哭闹，不管爸妈如何哄劝都不管用，许恒星稳如泰山，拿起桌上唯一一碗盛好的米饭，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被儿子闹得焦头烂额的爸爸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意识到女儿是故意的，瞬间暴怒：“你还有心思吃饭，看你干的好事。你快点给弟弟道歉。”
许恒星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看她的眼神里面竟然有恶毒的怨恨。爸爸还在安抚儿子的情绪，抓起儿子的手伸向许恒星，嘴上碎碎念：“打她，打她，打完就不气了。”
儿子仗着爸爸的支持，打着胆子对着生病的姐姐挥舞着拳头，只打了一下，第二下还没落下就被许恒星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你打，爸爸你打他啊。”
苏晓旭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情绪控制能力为零，看心智绝对不超过三岁，知道的是被娇惯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智商方面有缺陷呢。
一直沉默的妈妈忽然站起身，抡圆了胳膊朝着许恒星的脸上打下去，手掌和脸接触的声音惊天动地，苦恼的苏晓旭都被吓住了，许恒星没防备，生生挨了一下，脸都被打歪了，震惊地转过头来看生养过自己的亲妈。
“你就是来报仇的。”妈妈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子，歇斯底里地怒吼，“你这个冤孽，你还想讨债到什么时候？”
同样被吓住的爸爸立刻选择了站在妻子一边，跟着一起指责亲生女儿：“你看你，每次回来都把家闹得鸡犬不宁，你下次别回来了。”
说完抱起儿子，将妻子拉回卧房，关上门又开始小声嘀咕什么。
许恒星的脸火辣辣地疼，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脸肿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清晰的五指印子。许恒星打开冰箱翻了翻，没找到冰块，想要下去购买，但又担心出门之后他们就再也不给开门了，只好忍下来，默默地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闭上双眼。
苏晓芙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她刚生病的时候父母还算关心她，对她照顾得事无巨细，但在第二年就开始备孕，生下了弟弟，之后对她越发冷淡，越来越嫌弃她是个拖油瓶，是个吸血鬼。
对苏晓芙的暴力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最近一次是在苏晓芙中考前，她熬夜复习功课，却因为弟弟连夜吵闹学不进去，身体不好加上睡眠不足，有些焦虑的她发了脾气，不但没有得到相应的安抚，脾气暴躁的爸爸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怒骂之声响彻整栋楼。
骂得有多脏呢，是放在视频字幕上要被哔哔掉的水平。后来，有人在群里抱怨，说她家骂人的声音太大了，影响自己家孩子睡觉了，爸妈把责任推给她，把她撵出门，说是不承认错误不许进屋。
但他们并没有给哭到快断气的女儿道歉的机会，门关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其他人出门前才把她叫进来，逼着她认错，不认错还要撵出去。
苏晓芙怕丢人，委委屈屈地道歉了，这才被允许回房间短暂地休息一下。
许恒星前脚刚上高中，她的房间立刻就被改造给弟弟用了，甚至连一双拖鞋都没留给她。
苏晓旭对姐姐的恶意，何尝不是父母日夜灌输的教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