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的尤格格
出了门，三人上车打通了老许朋友的电话，询问是否知道尤格格生母的电话，先打电话询问，免得扑空。
尤格格坐在后排座位，低着头盯着手表看，谷嘉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嘟囔着尤格格继母废话真多，直接告诉地址不就行了吧。
许恒星抬起头，把手表放到谷嘉手里，问：“你看着手表，眼熟吗？”
谷嘉借着灯光仔细看，弄不太清楚：“好像有点眼熟，手表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这个是……”
许恒星不会无缘无故收人家东西，除非是发现了什么疑点，谷嘉想到了之前送给许恒星又被退回去的手表，脸色都变了。
三月份是许恒星和陆家划清界限的时间，有人在那之后给过生日的尤格格继母送了手表作为生日礼物，没多久继母拿着丈夫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摊牌，最近谈崩了，开始走法律程序。而尤格格也是在那段时间和陆家有了接触，和许恒星说清楚之后选择了离家出走。
这时间未免卡得过于精准了，和这个手表一样。
这里面难道有谷嘉养母的参与？尤格格的继母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几乎没有外面的人脉，查到丈夫出轨不是难题，但转移财产对于她来说太过专业了吧，她是怎么拿到的证据呢？如果陆家出手了，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为什么要参与到人家的家务事中呢？只是为了报复叛逆的养子和不肯被收买的女孩子吗？这代价未免太大了。谷嘉想不通。
没要到尤格格生母的电话，三人向学校汇报了进展，立即驱车赶往最近的车站。尤格格生母离婚之后组建了新的家庭，在隔壁省，至少三个小时的车程。老许工作了一个白天，不能再熬夜开车了，容易出事故，这时候也没有高铁和飞机可以走了，为了赶时间，他们租了一辆车连夜出发。
老许担心许恒星的身体，让两个学生回家，他和别的老师去，但许恒星担心老许劝不回尤格格，坚持跟着一起去，老许只好带上他们了。
夜晚赶路，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一分一秒都难熬，许恒星打了第一个盹，很快就醒过来，靠着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灯光。谷嘉出门匆忙，只带了手机和身份证，这会子有些冷了，在车上翻找可以御寒的毯子，许恒星怕吵到副驾驶上打盹的老许，将自己带出来的外套给了他，又把充电器连上了他的手机，让他安静地玩会游戏，别吵到大家。
她靠着车玻璃发呆，手里拿着带出来的手表，努力思考陆夫人的心思。
夜晚的车速比白天慢上不少，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迷了一段路之后，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凌晨四点。
天还没亮，三个人在小区前下车，看着黑漆漆的楼房瑟瑟发抖。这个时间，连运动的和遛狗的都没起床，更别提其他人了，三人手里没有具体的门牌号，也没有电话，就只凭着一个名字贸然找保安放行，估计会被当作坏人吧。
两人齐齐看向老许，老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许恒星，自己走进保安室和值班的保安交谈起来。
来的路上说了，尤格格家里的血雨腥风和跨省的生母无关，她已再婚，未必愿意被拖入这浑水之中，因此和外人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尽量不把隐私说出来，否则天亮之后这个小区都知道其中一个住户和前夫的女儿离家出走，有自杀的风险了。
有着这层担忧，不知道老许如何说服保安放他们进去找人，两个人不安地站在外面等着，看着老许舌灿莲花地忽悠保安，十分钟以后，保安一脸沮丧地出来带路，老许紧随其后招呼两个学生跟上。
他们在保安室打过户主的电话了，关机，只得亲自上门，不知道老许说了什么，竟然让保安在凌晨四点半的时间同意敲了业主的门。
敲门之后过了好一会里面才响起回应，有人打着哈欠过来开门，是男主人。保安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带着三人一起进屋了。
老许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许恒星拿出自己的学生证放到了睡眼惺忪的男主人面前，证明他们不是骗子。男主人仔细看了许恒星的学生证，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进屋将妻子叫了出来。
尤格格生母是个美丽的女人，人到中年了，依旧气质雍容，不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她因为被打扰到睡觉了，有些怒气地出来。
“有什么事情，非得这时候上门？”她生气地质问。
两位男士没来得及说话，唯一的女生许恒星抢答：“阿姨，我是尤格格的同学，她下午放学之后提前离开学校，如今不知所踪，我们很担心她的安全，想问她是不是来这里了。”
同学尚且为了尤格格的安危彻夜赶路，亲生妈妈却因为被吵到睡眠而发怒，这差距过大了。
但尤格格的生母并不这么认为，她依旧硬邦邦地回答：“我不知道，好久没见她了。当初离婚的时候我放弃了抚养权，她的事情别问我，问她爸爸啊。以后别因为这种事情来我家，”
说完就要回房间。
这种刻薄傲慢的态度，哪里像一个母亲。丈夫出轨的时候女儿还小，再怎么也不该迁怒女儿吧，怎么连生死都不顾了？许恒星有些生气了。
老许从进门就在看尤格格继父的反应，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那个家庭的乱子的，听到妻子训斥客人，他有些想要阻拦，但碍于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老许开口了，温和有礼：“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们了。因为孩子大了，没确定是失踪之前，我们没办法报警，您这里是我们找的最后一站，既然这里没有，我们打电话给学校，让学校直接报警吧，免得时间拖延久了，孩子出什么事。”
说完，不好意思地起身，招呼两个学生走。穿着睡衣站在一旁听话的男人见状，急忙拦住三人，回头抱怨妻子：“孩子过来了，你就告诉他们吧。难道天亮了让警察上门找？”
表情里有些不耐烦。
刚才还刻薄的妻子这时候忽然有些心虚了，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硬邦邦地回答：“晚上九点的时候来过，和我说了她爸爸出轨的事情。我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谁管他出轨啊。我跟她说，不管怎么闹，她永远是尤家的孩子，不用害怕被赶出家门。”
“她在家里吗？”许恒星环顾了一下二层楼的大别墅，以为终于找到了尤格格，开心地问。
尤格格生母的表情有些别扭：“她来得太突然了，没收拾她的房间，我定了一家宾馆让她去了。”
许恒星刚才雀跃的笑脸凝固了一瞬，环顾了一眼四周，心内嘀咕：“这么大的房子，差亲生女儿一个房间吗？竟然把还在上学的孩子送到宾馆去，亲情淡漠至此吗？”
心里想着，许恒星还是拿出手机导航，问尤格格所在宾馆的位置。
三分钟以后，三人出来，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身心俱疲。他们一时半会忙不完，司机找个地方睡觉去了，想要去宾馆只能重新打车，许恒星无力地爬上后座，在车上给尤格格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关机。老许找到了宾馆的电话拨打了过去，询问是否有一个叫尤格格的女孩入住，被告知房间定了，但人没来。
线索再次断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在计程车内，三人紧绷着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先去宾馆现场确认一下，之后再去派出所报警。”老许看着道路两侧的路灯，神情淡漠地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两个学生都没说话，司机好奇地看了一眼副驾驶面色凝重的中年人，不知道什么难住了他们。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出现在宾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出现在派出所，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天亮之后，谷嘉买来了早餐给大家充饥，许恒星看着打包好的三明治，翻了翻自己的包，想起来自己出门前遗漏的东西——她每日要吃的药。
老许看着许恒星一夜未睡，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样子，做了决定：“你们俩先回去，休息，吃药。我在这里等一天，不管有没有消息，今晚也回去。班里还有四十九个学生，现在是最关键的冲刺期，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许恒星的药是处方药，暂时买不到，想按时吃到药只能回家；谷嘉不放心许恒星的身体状况，是一定要陪着一起回去的；老许作为班主任，也不可能放着班级里那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白白耗在这里。
生父有儿子，生母有新的家庭，养母有自己的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各自有立场，连唯一关心她的同学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能用在她身上的关心少之又少。
昨天之前看起来富足无比的尤格格，在出了事情之后再看过去才发现，竟然贫瘠得可怜，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她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多余。
许恒星心里很难过，觉得尤格格轻生的概率越来越大了。
谷嘉联系了司机回来接人，两人先一步回去，许恒星心情沉重地靠着车窗发呆，手里握着一个护身符。
“她不会自杀的。”谷嘉见她陷入自责之中，出声安慰她，“认识她那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吗？她是那种走到绝路了也要和别人拼命拖几个垫背的一起下地狱的人，你担心她自杀还不如担心她会不会手持利刃刀了她那些混账家人。”
许恒星无力地回过头看了谷嘉一眼，抬起手中的护身符给他看：“这个护身符是过年的时候她送我的，她自己也有一个，特意去了寺庙求的，一个保佑她考上好的学校，一个保佑我身体康复长命百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在寺庙住了三天，她在求什么？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实际上内心的痛苦不一样，我怕她——”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谷嘉也敏锐捕捉到了，问：“她有没有可能去寺庙？”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分别给老许和主任打去了电话，让他们将这个可能性转达给警方。又有了生的方向，许恒星一扫之前的沮丧，坐直身体拿起三明治吃起来，接下来还要走很久，她必须保持体力。
两个小时之后，老许打来了电话，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人找到了，找到了，平安无事。”
许恒星抱着手机，喜极而泣。
一直强撑假装没事的谷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安慰了许恒星几句之后，之前没好意思出口的疑问终于有了机会问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尤格格啊，她对你又不好。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圣母心？”
许恒星擦了擦眼角的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对啊，我圣母，蓝星第一大圣母。”
说她是圣母，她是不敢认领的，她没那么博爱无私，但对于尤格格的关心是真的。现实时空苏晓芙用她的身体跳楼自杀，如果不是勇敢的消防员纵身一跃抱住了她，她这时候估计已经周年祭了。醒过来之后她能模模糊糊感受到苏晓芙当时的心意，她想自杀是真的，可是内心深处隐隐存着求生意志，希望有人能将她从黑暗的谷底，也是真的。
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许恒星对于自暴自弃和有轻生念头的女孩子总是格外关注一些，在她能力范围之内能拉扯一把，也许就能救下一个像苏晓芙这样的女孩子，也算是她积攒功德了。
可能在她没有意识到的地方，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救了她，她救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老许那边，他接到电话之后就急忙打车赶往派出所，在那里看到了已经等候许久的尤格格生母，她依旧绷着脸，见到老许这半个恩人也视若无睹，一直绷着等到尤格格被送过来，她才有了动作。
她先走到女儿跟前，关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儿，柔声问：“受伤了吗？”
尤格格红着眼睛，倔强地站着，一声不吭。
她是被警察强行拉上车的。据寺庙的管理人员说，尤格格在天刚亮就来了庙里，提出想在那里小住几天，管理人员之前刚接收到派出所的电话，一眼就认出她是照片上的女孩子，于是主持出来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转头就联系了派出所。
派出所到之后，她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惊慌和心虚，紧紧护着自己的背包，警察察觉到不对劲，拿过她的包一检查，翻出了一瓶还未开封的安眠药，警察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开始还语无伦次地解释，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寻死的动机，她把除了手机以外的东西都交给了警察，表示自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在听到老师和妈妈已经在派出所等她时，她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在警察面前崩溃大哭起来，死都不肯去见那些关心她的人。
警察连劝带拉扯，最后说让她配合调查安眠药的来处，这才把她带上警车送来了派出所。
妈妈确定女儿没受到外伤之后，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女儿脸上，将措手不及的女儿打得一个趔趄，大家刚想冲上前劝架，失控的妈妈忽然一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起来：“你这个傻子，你寻死的时候想过我吗？”
“离婚就离婚，出轨就出轨，你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想不开？
你像我是冷血，像那个混蛋是坏人，你是一点左右都不沾，到底像谁这么软弱啊。咱们家没有自杀的基因，你想气死我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是你妈，我是你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让我杀他们全家吗？
呜呜……”
之前那个冷血的女人，在女儿自杀时才意识到她受了多大的伤害，憎恨和愧疚吞噬了她，她哭得快断气了，庆幸还有挽回的机会。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久后终于平复了下来，老许给她们倒了水补充流掉的水分，尤格格生母这才抽出精力看向恩人，拉着女儿对着老许鞠躬道谢，又逐一对着大清早就忙着找人的警察们鞠躬道谢，保证以后不再干蠢事。
尤格格的继父来接母女俩回家，邀请老许吃饭感谢他，老许以要回学校为由婉拒了，几人从派出所出来后分开，她们回家，老许回学校。
当天下午，老许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班级里继续上课，孩子们满眼的期待，等待着老师给一个解释。
“尤格格同学家里出了一点小事，她有点想不通，去她妈妈家寻求安慰，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学校已经确认了她的安全，也批评了她的不告而别。现在没事了，大家好好学习，距离高考没有几天时间了。”
“每一届都有高考生心态出现问题，大家不要过度压抑，我带了很多届毕业生，有足够的经验，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我。老师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一定尽可能地帮你们排解掉负面的情绪。”
许恒星看着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老许讲话的样子，感受到踏实生活的幸福，不自觉扬起嘴角微笑。
老许的学生抬杠习惯，在老许说完之后又开始怼老师：“您以前都是带尖子生，尖子满脑子学习，家里重视学校重视，谁敢让他们有心理疾病，我们可以不一样，每个人都有问题说出来，我们还没怎么样，你先抑郁了。”
话说完，哄堂大笑。
这话虽然是抬杠用的，但也是现实。被社会寄希望于成功的孩子和被放弃的差生，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尖子班，他们的家长一定将孩子的学习放在首位，做不出高考前夕打离婚官司影响女儿学习这么愚蠢的事情。
这话虽然现实，但向来理想主义的老许不爱听了，反驳：“你这话不但贬低了你们自己，也贬低了我的教学能力。我在带实验班之前五年，带的也是普通班。你们有没有想过，学校为什么把唯一一个实验班班主任的名额给我？”
这个问题足够犀利，大家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的眼中得到答案。
老许的八卦，大家入学之初都听高年级的同学说过。
他从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长大，姓氏随了孤儿院院长，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师范毕业之后进入学校教书。原本是英语老师，因为课下爱找数学好的孩子玩，引导他们做奥数题，孩子出了优秀的成绩之后，他也被学校注意到，开会研究之后让他改教数学了。
刚进入学校时候那个爱用英语给大家朗诵诗歌，带着大家看电影，用英语讲故事的老师花了好久时间调整心态，变成了现在大家熟知的老许。
说到他第一次带平行班，还有个好玩的传说。
学校里智商高心态好的学生不多，每年都只能凑出一个实验班，原本是有经验更丰富的老师带着，但在老许来学校的第五年，学校开了一次会之后，破格开了两个实验班，一个是全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组成，一个就是老许当时带的班级。
那年高考，老许的班级出了学校的高考状元，第二年实验班恢复到一个班级，由老许当班主任。
在那之后老许就一直带实验班，直到三年前那一场巨大的诬陷风波。当时有人在线上线下组织抵制老许，投诉到教育局让他离开教师队伍，到派出所报案要求将他抓进去。
真相尚未调查清楚，学校顶着压力保下他，给他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后来虽然平反了，但谣言的杀伤力依旧影响了家长对他的信任，他被迫放弃了实验班，带领了全校最糟糕的班级。
但老许这个人吧，像极了仙人掌，无论多恶劣的环境都能想办法生存。现在大家私底下都叫他们小实验班，说老许能凭借着苏晓芙的成绩在明年再次夺回实验班班主任的头衔。
“好好珍惜吧，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带差生了。”有人开玩笑时候这样对他们班级的学生说。
所以，老许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带领哪个班级，哪个班级就是实验班。即使是学校和家长不认可，但他心里是，也会用尽全力将大家送上最好的那条路。
学习生涯中能遇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的老师，还有什么要求呢？
尤格格坐在后排座位，低着头盯着手表看，谷嘉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嘟囔着尤格格继母废话真多，直接告诉地址不就行了吧。
许恒星抬起头，把手表放到谷嘉手里，问：“你看着手表，眼熟吗？”
谷嘉借着灯光仔细看，弄不太清楚：“好像有点眼熟，手表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这个是……”
许恒星不会无缘无故收人家东西，除非是发现了什么疑点，谷嘉想到了之前送给许恒星又被退回去的手表，脸色都变了。
三月份是许恒星和陆家划清界限的时间，有人在那之后给过生日的尤格格继母送了手表作为生日礼物，没多久继母拿着丈夫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摊牌，最近谈崩了，开始走法律程序。而尤格格也是在那段时间和陆家有了接触，和许恒星说清楚之后选择了离家出走。
这时间未免卡得过于精准了，和这个手表一样。
这里面难道有谷嘉养母的参与？尤格格的继母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几乎没有外面的人脉，查到丈夫出轨不是难题，但转移财产对于她来说太过专业了吧，她是怎么拿到的证据呢？如果陆家出手了，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为什么要参与到人家的家务事中呢？只是为了报复叛逆的养子和不肯被收买的女孩子吗？这代价未免太大了。谷嘉想不通。
没要到尤格格生母的电话，三人向学校汇报了进展，立即驱车赶往最近的车站。尤格格生母离婚之后组建了新的家庭，在隔壁省，至少三个小时的车程。老许工作了一个白天，不能再熬夜开车了，容易出事故，这时候也没有高铁和飞机可以走了，为了赶时间，他们租了一辆车连夜出发。
老许担心许恒星的身体，让两个学生回家，他和别的老师去，但许恒星担心老许劝不回尤格格，坚持跟着一起去，老许只好带上他们了。
夜晚赶路，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一分一秒都难熬，许恒星打了第一个盹，很快就醒过来，靠着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灯光。谷嘉出门匆忙，只带了手机和身份证，这会子有些冷了，在车上翻找可以御寒的毯子，许恒星怕吵到副驾驶上打盹的老许，将自己带出来的外套给了他，又把充电器连上了他的手机，让他安静地玩会游戏，别吵到大家。
她靠着车玻璃发呆，手里拿着带出来的手表，努力思考陆夫人的心思。
夜晚的车速比白天慢上不少，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迷了一段路之后，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凌晨四点。
天还没亮，三个人在小区前下车，看着黑漆漆的楼房瑟瑟发抖。这个时间，连运动的和遛狗的都没起床，更别提其他人了，三人手里没有具体的门牌号，也没有电话，就只凭着一个名字贸然找保安放行，估计会被当作坏人吧。
两人齐齐看向老许，老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许恒星，自己走进保安室和值班的保安交谈起来。
来的路上说了，尤格格家里的血雨腥风和跨省的生母无关，她已再婚，未必愿意被拖入这浑水之中，因此和外人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尽量不把隐私说出来，否则天亮之后这个小区都知道其中一个住户和前夫的女儿离家出走，有自杀的风险了。
有着这层担忧，不知道老许如何说服保安放他们进去找人，两个人不安地站在外面等着，看着老许舌灿莲花地忽悠保安，十分钟以后，保安一脸沮丧地出来带路，老许紧随其后招呼两个学生跟上。
他们在保安室打过户主的电话了，关机，只得亲自上门，不知道老许说了什么，竟然让保安在凌晨四点半的时间同意敲了业主的门。
敲门之后过了好一会里面才响起回应，有人打着哈欠过来开门，是男主人。保安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带着三人一起进屋了。
老许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许恒星拿出自己的学生证放到了睡眼惺忪的男主人面前，证明他们不是骗子。男主人仔细看了许恒星的学生证，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进屋将妻子叫了出来。
尤格格生母是个美丽的女人，人到中年了，依旧气质雍容，不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她因为被打扰到睡觉了，有些怒气地出来。
“有什么事情，非得这时候上门？”她生气地质问。
两位男士没来得及说话，唯一的女生许恒星抢答：“阿姨，我是尤格格的同学，她下午放学之后提前离开学校，如今不知所踪，我们很担心她的安全，想问她是不是来这里了。”
同学尚且为了尤格格的安危彻夜赶路，亲生妈妈却因为被吵到睡眠而发怒，这差距过大了。
但尤格格的生母并不这么认为，她依旧硬邦邦地回答：“我不知道，好久没见她了。当初离婚的时候我放弃了抚养权，她的事情别问我，问她爸爸啊。以后别因为这种事情来我家，”
说完就要回房间。
这种刻薄傲慢的态度，哪里像一个母亲。丈夫出轨的时候女儿还小，再怎么也不该迁怒女儿吧，怎么连生死都不顾了？许恒星有些生气了。
老许从进门就在看尤格格继父的反应，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那个家庭的乱子的，听到妻子训斥客人，他有些想要阻拦，但碍于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老许开口了，温和有礼：“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们了。因为孩子大了，没确定是失踪之前，我们没办法报警，您这里是我们找的最后一站，既然这里没有，我们打电话给学校，让学校直接报警吧，免得时间拖延久了，孩子出什么事。”
说完，不好意思地起身，招呼两个学生走。穿着睡衣站在一旁听话的男人见状，急忙拦住三人，回头抱怨妻子：“孩子过来了，你就告诉他们吧。难道天亮了让警察上门找？”
表情里有些不耐烦。
刚才还刻薄的妻子这时候忽然有些心虚了，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硬邦邦地回答：“晚上九点的时候来过，和我说了她爸爸出轨的事情。我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谁管他出轨啊。我跟她说，不管怎么闹，她永远是尤家的孩子，不用害怕被赶出家门。”
“她在家里吗？”许恒星环顾了一下二层楼的大别墅，以为终于找到了尤格格，开心地问。
尤格格生母的表情有些别扭：“她来得太突然了，没收拾她的房间，我定了一家宾馆让她去了。”
许恒星刚才雀跃的笑脸凝固了一瞬，环顾了一眼四周，心内嘀咕：“这么大的房子，差亲生女儿一个房间吗？竟然把还在上学的孩子送到宾馆去，亲情淡漠至此吗？”
心里想着，许恒星还是拿出手机导航，问尤格格所在宾馆的位置。
三分钟以后，三人出来，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身心俱疲。他们一时半会忙不完，司机找个地方睡觉去了，想要去宾馆只能重新打车，许恒星无力地爬上后座，在车上给尤格格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关机。老许找到了宾馆的电话拨打了过去，询问是否有一个叫尤格格的女孩入住，被告知房间定了，但人没来。
线索再次断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在计程车内，三人紧绷着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先去宾馆现场确认一下，之后再去派出所报警。”老许看着道路两侧的路灯，神情淡漠地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两个学生都没说话，司机好奇地看了一眼副驾驶面色凝重的中年人，不知道什么难住了他们。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出现在宾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出现在派出所，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天亮之后，谷嘉买来了早餐给大家充饥，许恒星看着打包好的三明治，翻了翻自己的包，想起来自己出门前遗漏的东西——她每日要吃的药。
老许看着许恒星一夜未睡，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样子，做了决定：“你们俩先回去，休息，吃药。我在这里等一天，不管有没有消息，今晚也回去。班里还有四十九个学生，现在是最关键的冲刺期，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许恒星的药是处方药，暂时买不到，想按时吃到药只能回家；谷嘉不放心许恒星的身体状况，是一定要陪着一起回去的；老许作为班主任，也不可能放着班级里那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白白耗在这里。
生父有儿子，生母有新的家庭，养母有自己的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各自有立场，连唯一关心她的同学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能用在她身上的关心少之又少。
昨天之前看起来富足无比的尤格格，在出了事情之后再看过去才发现，竟然贫瘠得可怜，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她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多余。
许恒星心里很难过，觉得尤格格轻生的概率越来越大了。
谷嘉联系了司机回来接人，两人先一步回去，许恒星心情沉重地靠着车窗发呆，手里握着一个护身符。
“她不会自杀的。”谷嘉见她陷入自责之中，出声安慰她，“认识她那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吗？她是那种走到绝路了也要和别人拼命拖几个垫背的一起下地狱的人，你担心她自杀还不如担心她会不会手持利刃刀了她那些混账家人。”
许恒星无力地回过头看了谷嘉一眼，抬起手中的护身符给他看：“这个护身符是过年的时候她送我的，她自己也有一个，特意去了寺庙求的，一个保佑她考上好的学校，一个保佑我身体康复长命百岁。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在寺庙住了三天，她在求什么？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实际上内心的痛苦不一样，我怕她——”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谷嘉也敏锐捕捉到了，问：“她有没有可能去寺庙？”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分别给老许和主任打去了电话，让他们将这个可能性转达给警方。又有了生的方向，许恒星一扫之前的沮丧，坐直身体拿起三明治吃起来，接下来还要走很久，她必须保持体力。
两个小时之后，老许打来了电话，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人找到了，找到了，平安无事。”
许恒星抱着手机，喜极而泣。
一直强撑假装没事的谷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安慰了许恒星几句之后，之前没好意思出口的疑问终于有了机会问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尤格格啊，她对你又不好。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圣母心？”
许恒星擦了擦眼角的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对啊，我圣母，蓝星第一大圣母。”
说她是圣母，她是不敢认领的，她没那么博爱无私，但对于尤格格的关心是真的。现实时空苏晓芙用她的身体跳楼自杀，如果不是勇敢的消防员纵身一跃抱住了她，她这时候估计已经周年祭了。醒过来之后她能模模糊糊感受到苏晓芙当时的心意，她想自杀是真的，可是内心深处隐隐存着求生意志，希望有人能将她从黑暗的谷底，也是真的。
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许恒星对于自暴自弃和有轻生念头的女孩子总是格外关注一些，在她能力范围之内能拉扯一把，也许就能救下一个像苏晓芙这样的女孩子，也算是她积攒功德了。
可能在她没有意识到的地方，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救了她，她救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老许那边，他接到电话之后就急忙打车赶往派出所，在那里看到了已经等候许久的尤格格生母，她依旧绷着脸，见到老许这半个恩人也视若无睹，一直绷着等到尤格格被送过来，她才有了动作。
她先走到女儿跟前，关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儿，柔声问：“受伤了吗？”
尤格格红着眼睛，倔强地站着，一声不吭。
她是被警察强行拉上车的。据寺庙的管理人员说，尤格格在天刚亮就来了庙里，提出想在那里小住几天，管理人员之前刚接收到派出所的电话，一眼就认出她是照片上的女孩子，于是主持出来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转头就联系了派出所。
派出所到之后，她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惊慌和心虚，紧紧护着自己的背包，警察察觉到不对劲，拿过她的包一检查，翻出了一瓶还未开封的安眠药，警察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开始还语无伦次地解释，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寻死的动机，她把除了手机以外的东西都交给了警察，表示自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在听到老师和妈妈已经在派出所等她时，她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在警察面前崩溃大哭起来，死都不肯去见那些关心她的人。
警察连劝带拉扯，最后说让她配合调查安眠药的来处，这才把她带上警车送来了派出所。
妈妈确定女儿没受到外伤之后，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女儿脸上，将措手不及的女儿打得一个趔趄，大家刚想冲上前劝架，失控的妈妈忽然一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起来：“你这个傻子，你寻死的时候想过我吗？”
“离婚就离婚，出轨就出轨，你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想不开？
你像我是冷血，像那个混蛋是坏人，你是一点左右都不沾，到底像谁这么软弱啊。咱们家没有自杀的基因，你想气死我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是你妈，我是你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让我杀他们全家吗？
呜呜……”
之前那个冷血的女人，在女儿自杀时才意识到她受了多大的伤害，憎恨和愧疚吞噬了她，她哭得快断气了，庆幸还有挽回的机会。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久后终于平复了下来，老许给她们倒了水补充流掉的水分，尤格格生母这才抽出精力看向恩人，拉着女儿对着老许鞠躬道谢，又逐一对着大清早就忙着找人的警察们鞠躬道谢，保证以后不再干蠢事。
尤格格的继父来接母女俩回家，邀请老许吃饭感谢他，老许以要回学校为由婉拒了，几人从派出所出来后分开，她们回家，老许回学校。
当天下午，老许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班级里继续上课，孩子们满眼的期待，等待着老师给一个解释。
“尤格格同学家里出了一点小事，她有点想不通，去她妈妈家寻求安慰，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学校已经确认了她的安全，也批评了她的不告而别。现在没事了，大家好好学习，距离高考没有几天时间了。”
“每一届都有高考生心态出现问题，大家不要过度压抑，我带了很多届毕业生，有足够的经验，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我。老师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一定尽可能地帮你们排解掉负面的情绪。”
许恒星看着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老许讲话的样子，感受到踏实生活的幸福，不自觉扬起嘴角微笑。
老许的学生抬杠习惯，在老许说完之后又开始怼老师：“您以前都是带尖子生，尖子满脑子学习，家里重视学校重视，谁敢让他们有心理疾病，我们可以不一样，每个人都有问题说出来，我们还没怎么样，你先抑郁了。”
话说完，哄堂大笑。
这话虽然是抬杠用的，但也是现实。被社会寄希望于成功的孩子和被放弃的差生，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尖子班，他们的家长一定将孩子的学习放在首位，做不出高考前夕打离婚官司影响女儿学习这么愚蠢的事情。
这话虽然现实，但向来理想主义的老许不爱听了，反驳：“你这话不但贬低了你们自己，也贬低了我的教学能力。我在带实验班之前五年，带的也是普通班。你们有没有想过，学校为什么把唯一一个实验班班主任的名额给我？”
这个问题足够犀利，大家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的眼中得到答案。
老许的八卦，大家入学之初都听高年级的同学说过。
他从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长大，姓氏随了孤儿院院长，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师范毕业之后进入学校教书。原本是英语老师，因为课下爱找数学好的孩子玩，引导他们做奥数题，孩子出了优秀的成绩之后，他也被学校注意到，开会研究之后让他改教数学了。
刚进入学校时候那个爱用英语给大家朗诵诗歌，带着大家看电影，用英语讲故事的老师花了好久时间调整心态，变成了现在大家熟知的老许。
说到他第一次带平行班，还有个好玩的传说。
学校里智商高心态好的学生不多，每年都只能凑出一个实验班，原本是有经验更丰富的老师带着，但在老许来学校的第五年，学校开了一次会之后，破格开了两个实验班，一个是全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组成，一个就是老许当时带的班级。
那年高考，老许的班级出了学校的高考状元，第二年实验班恢复到一个班级，由老许当班主任。
在那之后老许就一直带实验班，直到三年前那一场巨大的诬陷风波。当时有人在线上线下组织抵制老许，投诉到教育局让他离开教师队伍，到派出所报案要求将他抓进去。
真相尚未调查清楚，学校顶着压力保下他，给他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后来虽然平反了，但谣言的杀伤力依旧影响了家长对他的信任，他被迫放弃了实验班，带领了全校最糟糕的班级。
但老许这个人吧，像极了仙人掌，无论多恶劣的环境都能想办法生存。现在大家私底下都叫他们小实验班，说老许能凭借着苏晓芙的成绩在明年再次夺回实验班班主任的头衔。
“好好珍惜吧，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带差生了。”有人开玩笑时候这样对他们班级的学生说。
所以，老许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带领哪个班级，哪个班级就是实验班。即使是学校和家长不认可，但他心里是，也会用尽全力将大家送上最好的那条路。
学习生涯中能遇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的老师，还有什么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