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邀请苏力坦和巴太来吃汉人的饭。

    “汉人饭”托肯是这么说的,“县城判馆子呢,也只有汉人会吃木耳呀,酸黄瓜。牛肉羊肉不香吗?”

    她带着叶尔达那和娜迪拉回来看望爷爷和叔叔。叶尔达那的个头已经能够到巴太的马背了。县城不能骑马,叶尔达那急得很,从早上一回来,巴太就带着他出去骑马赶羊,让苏力坦在家里闲着 - 让他陪客人。

    可明明我们马上就要到我家去,他自己才是客人。

    我和托肯在帮他重新设置洗衣机,巴太回来前,他要上衣和裤子分开洗,有时候把金属的腰带也扔进去。巴太回来后,尤其是托肯回来后,告诉他颜色深的和浅的要分开。

    “哎呀爸爸!腰带不可以扔进洗衣机的呀!”托肯批评苏力坦。她已经和朝戈结婚两年多了,每次回来,还是称呼苏力坦爸爸。

    “文秀,你和巴太好好说说他嘛。”托肯有些嗔怪我。

    “我……我只是客人嘛。”我小声嘟嘟囔囔。

    苏力坦腮帮子鼓鼓的,有些郁闷。看着托肯出去了,才把我叫过来,掏出一个信封给我。

    “这几年你寄过来的钱,我不要。”苏力坦大叔说。

    就算不懂哈语,那个邮政信封的样子,和他的表情,我也能看明白。

    我摇摇头:“这是……我应该的……”哎,这门带弹舌的语言,我还是说的不好。

    眼看他还是硬要塞过来,机智的我赶紧跑出门。

    托肯和朝戈帮忙带来了羊肉,叶尔达那带来了城里的瓜子,我们家出的啤酒和……素菜。

    “来,苏力坦阿嘎。”妈妈给苏力坦满上,他还是犹豫地看了看我,我预感到不好,看了看巴太。

    巴太刚带着叶尔达那回来,正在教娜迪拉用筷子,抬头看了看我,好像灿烂又不明就里地冲着我笑。

    “拿着。”啪,苏力坦把刚才给我未遂的信封拍在妈妈面前。

    “这是什么?”妈妈拿起来看。

    “哎呀爸爸,这是聘礼吗?”托肯眼疾手快,凑上去看,“爸爸!汉人提亲也不是这样的呀!”

    朝戈拉托肯回来坐下,瞥了瞥我,有点憋不住笑。

    巴太满脸通红想要解释,妈妈好像生气了,把信封又啪地一下拍回去:“苏力坦阿嘎,这是什么意思嘛!”

    “妈妈!”我开口。

    妈妈瞪了我和巴太一眼,对苏力坦说:“要提亲呢,可是另外的价钱!”

    好样的,张凤侠。

    酒过三巡,朝戈佩服地向我竖大拇指:“文秀,看不出来,你和蒙古女人一样能喝呢!”

    “哈,要感谢张凤侠女士的基因。”我脱口而出。

    妈妈用胳膊□□了我一下,我还没倒,巴太就在一旁扶住我,小声在我耳边问:“你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酒就该在开心的时候喝,越喝越开心,如果是不开心的时候喝,会越来越伤心。”这个道理,也是我实践了之后才明白。好奇怪,我还以为我今天很开心呢,可怎么有点想哭?

    “不要喝了。”巴太把我手中的酒杯拿走,乖乖的娜迪拉端来一碗奶茶,巴太递到我手上。

    朝戈又说:“文秀,我听村主任说,好像什么作协请你去领奖。”

    “文秀是我们彩虹布拉克的大作家。”托肯高兴地说,“叶尔达那的同学都能读你写的文章!”

    “文秀,去青岛!”叶尔达那嚷嚷。

    “是啊文秀,那个领奖在青岛呢我听说。”朝戈接话。

    我幽幽瞥了叶尔达那一眼,“你的同学都会读,你不读吗?”

    “让巴太陪你去嘛。”托肯快速看了一眼巴太,又看看我,赶紧低下头啃肉。

    妈妈看看我,轻声说:“青岛,你不是去过的吗?”

    奶奶啃着手里的土豆,终结了这场对话:“嗯!年年去,都没把对象找回来。”

    饭桌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或者,只是我的错觉。我放下手里的奶茶,端起酒杯。尘封不久的记忆被我刻意遗忘,但此刻,它裹挟着过去的不堪,穿过久未擦拭的玻璃窗,带着海的气味独自来到了。

    我太想见到巴太了。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他,知道他过的好,哪怕他不见我。

    去了马场没多久,我第一次去了青岛。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街头走着,我到了海边,却没有勇气真的去打听巴太的住处。一旦我开了口,马场老板也许会告诉我他的地址,可那会不会让他觉得逃无可逃?大海的气味是咸湿,苦涩的,最终从那个日落的海边逃跑的是我。

    第二年,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打工。在自来水厂的日子,好不容易凑到的假期,我还是决定偷偷来青岛一次。我没有问,但是苏力坦无意间说了巴太在青岛的地址,我也没有回答,但是心里的某个地方一定是迅速地,偷偷地记了下来,最终,思念和愧疚的脚步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我也许是看见他了,那是在训练场外的街边,城市里小卖部的窗口,他和同行的人路过。幸好,他没有向这里走来,但是,他看上去开朗了,他笑了。

    第三年,青岛作协邀请我,我感觉自己终于能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青岛的街上。海边的气味没有变,黄昏的训练场外的小卖部也没有变。他过的真的很好。聪明的妈妈也许会背着我,把我去了青岛的消息消息告诉了苏力坦,我这么痴心妄想着,于是在所有活动里疯狂地搜寻巴太的身影,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我真傻啊!

    你有一万种方式联系我,回复我,也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你选择了第一万零一种。

    我不再哭了。我放过了你,也放过了自己。

    我和托肯在大树下刷碗,托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叶尔达那的汉语,县城的楼房。

    “叶尔达那骑马很帅呢!”我笑着对托肯说。

    “椰~和我那最帅的原来的小叔子学的,一样帅的嘛。”托肯一如既往。

    “文秀。”托肯远远看巴太向我们走来,赶紧问我:“你还喜欢巴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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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巴太。”托肯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把一盆子碗和盘子递给巴太,“拿回去拿回去。我去喂羊。”

    我看着巴太笑了笑。托肯把大部分碗和盘子放在给巴太的大盆子,重得很。我端着剩下的第一个往回走。

    “都给我吧。”巴太赶上来说。

    “你只有两只手,哪能端得了这么多呀?”我笑得灿烂,脚下不停。

    巴太在我身边默默走着,远远地,又看到那棵挂着踏雪的大树。我犹豫了一下,想要绕开。

    “文秀。”巴太叫住我,眼神里有些犹豫:“你,愿意陪我去那棵大树下面吗?”

    阳光下他的眼神有些耀眼,酒精让我头疼,只想赶紧回去:“巴太,妈妈会骂的,我们先回去吧。改天?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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