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的选拔从早到晚,一直到宫门下钥才停止。

    都城所有官宦家的适龄男子都入了宫,一一过了官凤仪的眼,但这一整天下来,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一转眼过去一个多月了,找凶手的事毫无进展,元宵当日的吃食用具尤青黛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就连她放飞的那个天灯,也着人寻了回来,并无异样,哪怕是宫女太监,都一一盘问过,愣是一点儿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着实让人迷茫,也着实让人害怕,这背后之人准备得这般周全,看来是势必要杀了她的架势,官凤仪如今再看这些妃嫔和皇子公主,难免不去想他们会不会是凶手,往日言笑晏晏谦和恭顺之人,却最想杀掉她,怎么不让人害怕呢。

    昌南一日日热起来,官凤仪却后脊发凉,如身置幽静密闭的千年冰窖,寒气冻得人打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使人命丧于此。

    她原本想,那人既然想救她,必定是认识她的人,并且从那个时间看,她刚被杀死那人就知道,说明他必定认识背后之人或是意外撞见此事。

    总之,官凤仪自幼在深宫中长大,认识她还想救她的人只会是她曾接触过的,通过找到此人来破局原本是很好的走向,她也想亲自感激那人给她这次重生的机会。

    但如今又陷入僵局,找不到人。

    她将自己整个塞进铺了厚厚褥子的贵妃榻,没有形象地窝着闭眼假寐,眉头却紧锁着,舒展不开,脑中思绪繁多,但没一个有用的,实在是头疼。

    守在一旁的元纪萱见她这般忧思甚重,也忍不住跟着心急。元纪萱所认识的云和公主,永远都是张扬明媚胜券在握的骄傲模样,何时会这般低沉郁郁寡欢。

    元纪萱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但她还是试探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心疼担忧:“殿下,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我们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慢不了,一刻也慢不了。国破家亡的场景刻印在官凤仪脑中,她比谁都想让这个国家一直安平富强下去。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没必要把这份痛苦带给每个人,如果可以,她一力承受就好。

    用力呼出一口气,挤挤眼睛,抿抿唇,官凤仪重新扬起笑,反过来安慰道:“没事萱姐姐,我就是看了一整天的男子,累到了,哈哈哈哈哈,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想再看到男子了。”

    元纪萱见她笑容明媚,不像是装的,也跟着笑起来,认同道:“确实挺累的,这活适合青黛来,她最喜欢观察别人,然后偷摸给人看病了。”

    “还真是哈哈,可惜青黛出宫去了,听说是收到了南境边关快马送回来的书信。”官凤仪眨眨眼,啧一声道:“父皇都还没收到洪侍郎的快报呢,青黛先收到了。”

    “啊?”元纪萱满脸不可置信道:“我以为是她叔父的长子尤续随的信呢,她跟这个堂弟关系尚可,这我是知道的,洪昭同她交好还给她写信我就不知了。”

    官凤仪有种要把尤青黛老底捅破天的架势,一下子坐起来,朝元纪萱招手,神秘又兴奋道:“来来来,萱姐姐你坐过来,我同你好好讲讲。”

    元纪萱随手扯了个镂空八足红木圆凳,挨着贵妃榻坐下,她对这事确实有些好奇,一副想要得知这事全貌的那种探究架势。

    官凤仪也不卖关子,张口便揭尤青黛老底:“我也是碰巧得知的。”语气欢快,倒是鲜活许多,不像刚才那般沉闷,“两年前检修都城的南城门,我和青黛一块出宫玩耍顺便观摩。”

    “当时洪昭只是工部的一个小主事,但他极认真,非常喜欢工程建造,不但仔细指导部下,还自己上手一起干。我正和青黛夸他呢,一转眼他就从木架上跌了下来。”

    元纪萱瞪大双眼屏息凝神,不由跟着担心道:“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对这种苦力活还是不熟悉罢。”

    “没错。”官凤仪点头道:“青黛看有人受伤,一溜烟就奔过去,第一时间查看洪昭的状况,发现他一条腿折了,身上有几处擦伤,但不算很严重。确定无大碍后这才唤人将他抬到最近的医馆,而后亲自上药包扎。”

    官凤仪说到这,真心夸赞尤青黛:“整个过程青黛冷静沉着,有条不紊,处理得当,太医赶来时,该做的都做好了。”而后她笑起来,继续道:“洪昭那双眼睛盯在青黛身上,有种要把她看出个窟窿的架势,眼皮都不眨。”

    “哈,当时我就知道,这小子陷进去了。”官凤仪激动得拍拍手,“往后的大半年,洪昭都在修养,只不过他三天两头说腿脚疼要看寻医师来看,尚书夫妇急得不行,甚至求了我父皇要最好的御医去看看。”

    元纪萱自此也明白了个大概,看着官凤仪眨巴眼,她接上话头:“但他点名要太医院尤家的长女,说她一开始救了自己,对自己的伤势更为了解,便于照看恢复。”

    官凤仪拼命点头,“哈哈哈,对对对!尚书夫妇被自家儿子那藏不住的小心思无语到了,不过还是厚着脸皮登了尤府的门,青黛的父母医者仁心,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没曾想这洪昭的目的不是看病,是美人哈哈哈。”

    是个美丽的意外,但元纪萱有点不解:“那他们为何没在一起呢?”她极认真地分析道:“洪公子属意青黛,青黛听起来也是中意他的,二人为何不更进一步,成了这桩好事呢?”

    是呀,虽说这世上人海茫茫,但真要寻得个心上人也不是易事,尤其是对她们这种朝臣家眷来说,婚姻大事,往往不只是爱上一个人那么简单,时常是充斥着合作利益的纽带姻亲。

    男子尚且如此,女子更是不易,又有几人能自由寻得如意郎君呢?

    官凤仪声音略微低下来,但语气是激昂的:“是呀,青黛和洪昭,也算是门当户对,双方父母必不会阻拦。但于青黛而言,她想做的事比个人感情更重要。”

    尤家的情况,元纪萱也是略知一二的。尤重楼古板迂腐,认为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家业,对极具天赋的儿媳和孙女不屑一顾,反而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尤青黛叔父家两个资质平平的儿子身上。

    尤青黛继承了父母双方对于医药的天赋,自幼便喜欢研读医书,五岁时就能辨认千百种草药,十岁就能坐堂看诊,但她的祖父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嗤之以鼻,女人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不好好学女德女戒,将来嫁人都嫁不出去。

    偏要学着男子治病救人,真以为自己是碟子菜呢?

    愚昧至极,无知至极,可笑至极。

    尤青黛的父亲鼎立支持女儿,但尤家始终还是尤重楼说了算,连太医院也是受尤重楼的管控,虽然后来在官凤仪的帮助下境况有所好转,但毕竟青黛是尤家的人,云庆也并未有女官的先例,这事始终无法善了。

    “青黛不愿后半生都囿于后院,整日相夫教子,她明明有这般优秀的学识才干,只要有一方小天地,必定能造福云庆百姓。”官凤仪很理解她,也明白她的选择。

    “既然无法割舍救死扶伤的宏愿,那她只能暂时放下感情,她注定不会安心只做洪夫人,又何必为难影响洪昭呢?”

    元纪萱一时也有些唏嘘,青黛其实跟她很像,空有满腔热血抱负,可惜是个女儿身。她宽慰官凤仪道:“好在洪昭不赖,青黛不嫁,他也不娶,也算是长情真心。一生能遇到这样一人,也足够了。”

    微微点头,而后睁圆双眼,官凤仪迅速将由头对准还在感慨这事的元纪萱,话里头的八卦意味明显:“那萱姐姐呢,你比青黛还年长一些,迟迟未嫁又是为哪般呢?”

    元纪萱极不自然地眨了下眼,故作镇定道:“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更是醉心军营,哪有心思顾及儿女私情,何况也没人能拿下我。”

    “哦”,官凤仪很欠揍的模样,“这样啊”,她伸起右手,假意挡住嘴巴,实则声音还是很清楚:“那你见到沈尚书的时候怎么这般紧张无措呢?”

    元纪萱转息就红了脸,她性格大大咧咧,能动手绝不动口,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如今被官凤仪道破她一下就愣住了,控制不住脸颊和耳朵的红晕,她只能矢口否认:“殿下你别胡说……”

    官凤仪摊摊手,很是无辜道:“我没有胡说呀,吏部尚书沈威大人一表人才,精明强干,年少有为,今年二十有六,未曾娶妻,后院空无一人,昌南的女子可是挤破脑袋想嫁给他呢,哪怕是做妾。”

    “沈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气势必然不同凡响,哪怕是武功了得,以一敌五的萱姐姐,见了他有所紧张,也是合情合理嘛,云和又没乱说。”

    官凤仪看着元纪萱越来越红的脸,实在没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调侃道:“萱姐姐,你别否认了,你都不擅长伪装,你这表现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喜欢沈大人又不是什么丢脸……唔……”

    元纪萱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急得要死,下意识就倾身拿手捂了官凤仪的嘴,生怕她再出声,用了不小的力,连鼻子都捂得严严实实。

    官凤仪很快就被憋得小脸通红,着急地抬手拍打元纪萱的手,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足无措,声音都有些发颤:“对不起殿下,我……我一时着急……殿下你没事吧?”

    元纪萱起身往外走,想去找御医。

    赶紧深呼几口气,缓过来后官凤仪立马出声叫住她:“没事没事,萱姐姐快回来,我没事。”

    元纪萱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确定没事了才坐回去,双手交叠按在腿上,生怕自己再伤害公主一般。

    官凤仪鲜少见到她这样生动,一时更是兴起,全然不怕死的样子,不动声色拿起一个软枕挡在面前,而后“安抚”元纪萱:“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说萱姐姐喜欢沈大人这事……”

    “你”,元纪萱瞪大眼睛,有些气得牙痒痒,“殿下,你……”

    官凤仪用力皱着眉,一脸不解:“怎么啦?不行吗萱姐姐,我答应不说你喜欢沈大人也不行吗?”

    “啊!”元纪萱大喊了一声试图打断公主讲话,她实在拿睁大双眼,微微偏着脑袋,无辜又可怜的官凤仪没有办法,她连忙起身往外跑:“我在外头守着,让民安来陪殿下。”

    “嘻嘻嘻嘻”

    官凤仪仰躺回榻上,笑得停不下来。

    有朋友陪在身边真好。

    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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