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谢我,又要如何让我自愿给你抵命。

    带着满腹不屑和一些好奇,凡尘泥直奔海棠上房。

    两刻钟前,海棠听说了官凤仪要找人,判断出那人是自家老板凡骁义后,她就将官凤仪带去了海棠上房等着,她没想过会失败。

    其实她甚至想过,哪怕是绑,她也会将凡尘泥绑去见官凤仪。

    他自幼被欺凌,生得高但并不算很健壮,透露着一股无力羸弱的感觉,自己一个人不行,多叫几个人肯定能拿下他,这海棠苑,明面上还是她这个老板娘说了算的。

    好在说通了,免去动手这一步,接下来就看云和自己了。

    凡尘泥带着情绪,甚至都没敲门,用力一把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含期待,明眸皓齿的俊俏公子装扮的官凤仪。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他没忍住想到了幼时曾见过的官凤仪,她的好看他一直都知道,如今未施粉黛着男装,花容月貌的美丽未减,反而被衬得别有韵味,风姿绰约。

    凡尘泥对外貌一向不甚在意,凡家不是一个你长得好看就能被优待的地方,他知晓自己长得不赖,也会有小女郎偷偷看他,他心下毫无波澜,这些都是极其肤浅表面的东西。

    但如今对上这样一张脸,明明只见过一次,只是那一次她站在他身前,张扬肆意,仪态万千,势要替他讨个说法。他突然生出些后悔和小心翼翼。

    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没礼了些?

    正思索着,官凤仪也认出了他,她记得他也曾入宫陪自己读书,那会儿她玩心甚重,整日闹着要出宫要玩乐,外祖父语重心长地试图跟她讲道理,但官凤仪是个有脾气的,决定好的事就非要做。

    无奈文济世只好告到皇帝面前,官晏清心疼女儿,以为是学业太重,还试图劝解文丞相,只要官凤仪幸福快乐就行,总归他会永远是她的靠山。

    后来文冉冉得知此事,可是生了不小的气,她坚持要让官凤仪好好读书,女人也要有学问有见地,有自己的追求和思想,官凤仪从未见母后这般生气,意识到自己该是有些任性了,便也答应要读书,皇帝为了宽慰她,召了一众朝臣的子女入宫陪她读书。

    只是她心里难免不挂念婉贵妃的好,她一直给官凤仪收罗各种奇珍异玩,变着法地哄她开心,对她的宠爱和纵容甚至超过自己的两个孩子。

    婉贵妃……

    如今想到这桩旧事,官凤仪反倒是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说起来她为何那会儿会厌恶读书,确实跟凡筱然脱不了干系。

    父皇和母后,一个面对前朝局势心劳日拙,一个管理后宫琐事应接不暇,能分给她的时间不算太多,凡筱然每日都陪她玩耍,向她描述宫外自由精彩的生活。

    时日一长,哪怕官凤仪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可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被她说得心生向往,贪迷玩乐,逐渐就对学业没了兴致。

    后来陪读那日一过,二皇子三公主及凡无畏一党受了惩罚,凡筱然就不再像之前那般那么亲近纵容她,慢慢的官凤仪自己也忘了这事,跟着外祖父继续认真读书。

    这般看来,凡筱然的心思极深,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老实无害,谦和平庸。

    凡尘泥看她一直盯着自己,但视线好似并不集中,仿佛透过他在想别的事情,氛围凝固,两人就这么站着,有些奇怪,他轻咳一声,从喉咙挤出点声音,试图打破这份有些诡异的沉默。

    官凤仪猛地回神,她竟然想到失神了。

    不过还好,总算有了些眉目,这个婉贵妃,不简单,诸多事宜也许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回过神来,官凤仪目光直视凡尘泥探究的双眼,带着点溢于言表的感激和欣喜,开口道:“原来是你”。

    这是认出自己了,意料之中。

    经过这一阵的冷静,凡尘泥早已收回了刚才冒出的那点后悔和小心翼翼,面对这个不知足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他实在难以有多好的态度,他也懒得等她一步步铺垫,干脆直接说到她想听的地方,看似面无表情,心下却是鄙夷不屑,“没错,是我。”

    “十年前被你救过的凡尘泥。”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欣喜变成疑惑、紧张,甚至有一丝慌乱,他莫名有些阴暗的快感,你不是就想要我给你抵命吗,我都替你铺垫好了,说吧。

    官凤仪确实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应。

    她不是傻子,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和抵抗,原本是很疑惑,自己跟他应该是无冤无仇的,怎么他这般不待见自己呢?那那日为何又肯抵命相救呢?

    转念想到了自称系统的声音给出的规则,官凤仪立刻就懂了。

    他这是以为她要杀他。

    面对一个自己舍命相救丝毫不感激反而还想杀自己的人,确实很难和颜悦色。

    想通这一点,官凤仪重新扬起笑,态度诚恳,语气坚定,是承诺也是安慰道:“我保证绝不杀你。”

    “……”

    凡尘泥气笑了,皇室中人,都是这般模样吗?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藐视人命,她不再是儿时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云庆子民的云和公主,如今这般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

    倒是走了个新奇路子,不涕泪俱下地求他,也不甜言蜜语魅惑他,竟是赤|裸裸地威胁他。

    怎么,若是不肯主动遂了她的意自愿抵命,就要被杀掉,哪怕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他独活是吗?

    有趣。

    有趣得很呐。

    相较于之前海棠说的合作共赢,凡尘泥原本想可以试试,毕竟海棠说的没错,皇城脚下,他若是能借了公主的势,肯定能如虎添翼,早日达成夙愿。

    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共赢一说,她只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帜,实则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想要他的命。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逃不掉,那便迎难直上吧,这样的身世和境况他都能走到如今柳暗花明的地步,多加一个虚伪自私的公主,也绝不在话下。

    他要给她足够多的希望和信心,借着她的势完成自己的目标,而后在最后时刻到来之际,给她最致命的一击,换命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届时死局已定,再想杀他泄愤,那也是无力回天了。

    凡尘泥有足够的信心可以让官凤仪信他用他,毕竟在将军府这十六年,他学的可都是怎么虚与委蛇,做小伏低,哄人开心。

    拿下一个久居深宫,被捧在手掌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对心思缜密、谋无遗策得凡尘泥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丝毫不在话下。

    见他终于露出点笑,官凤仪松了口气。

    确实,她对怎么感激报答别人实在没有经验,她也是第一次承别人这么大个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她懂,救命之恩,那必然更是万死不辞。

    原本官凤仪想慢慢来,先找出凶手,解决国家大事,再一步步安排救命恩人,但如今他这般谨小慎微害怕自己杀他的模样,倒是不能再拖了,先稳住他才行。

    甚至不敢再提换命重生一事,官凤仪想,已经保证过不杀他,至于别的替他谋划的事,等最后再说也不迟,省得他提心吊胆。

    她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甚至有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刻意放下身段哄人的意味:“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此前大张旗鼓地找你,一是为了找毒杀我的凶手一事,二是想照拂你一二。总归你也不是将军府的人了,干脆直接住到皇城去,对外说做我的伴读,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官凤仪虽还不知他同海棠和元纪澜之间的关系,但她其实大概能猜到他们应该是听命于他,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何,但能跟管住元纪澜,加上他被赶出将军府,那几乎算是跟自己一条战线。

    多个帮手怎么都是好的,何况他有恩于自己,官凤仪要做的是避免云庆再次陷入战乱,国破家亡,凡尘泥救了她的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救了云庆。

    他要做什么,只要不害人祸国,她都会鼎力支持。

    这倒是完全在凡尘泥意料之外的事,但,是好事。看来公主殿下是打算一棒子一颗糖,先威胁他,再给出优渥丰厚的条件,试图驯化麻痹他,再以此夺他性命。

    可以,那就来试试吧。

    有了长公主的庇佑,借着她的势,凡尘泥已经能想象出将凡骁义一党彻底粉碎的场景。

    稍加思索,他很快就应下:“草民全凭殿下做主。”

    出宫时的一辆马车,回宫时变成了两辆。

    凡尘泥闭目养神,等会儿进了宫,他还要面对帝后的盘问呢,先养足精神再说。

    另一辆马车里的尤青黛,放下帘子马上就着急开口,刚才有外人在,她不方便问,这会儿可憋不住了,“殿下你把一个男子带进后宫,怕是不妥吧。”

    元纪萱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不会忤逆官凤仪,这会也只是不露痕迹地点头应和尤青黛的话,自古就没有除了皇上以外的男子留宿后宫的道理,哪怕帝后不说什么,由着公主乱来,其他妃嫔、朝臣也不可能同意。

    官凤仪这才知道她们想岔了,自己这是找伴读,又不是招面首,带去后宫做什么,“当然是将他安排在皇城里,六部的衙府、太医院、内务府等都在那,全是男子,不会不妥。”

    皇城里除了各衙府太医院等,还有三座较大的宫殿,一个是皇上日常处理公务、接见朝臣的养心殿,其次是上朝的太极殿,另外还有个兴庆殿。

    兴庆殿是皇室举办宴会、接待外宾的专门宫殿,若要论占地大小,它算是皇宫里最大的一处建筑,可容纳上百人同时用膳休憩,平日里都是空着的,匀出一间给长公主的伴读住,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尤青黛恍然大悟,有些尴尬道:“对对对,我真是猪油糊了心,一时竟不知想哪去了,还以为云和你——”

    官凤仪知晓她要说什么,立刻出声制止,“他有恩于我,也会帮着查明真凶,可没有你脑子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秘史情深。”

    这下元纪萱也放下心来,公主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可不能配一个被家族除名一事无成的庶子。

    两辆马车朝着皇宫驶去,此时不过日昳,太阳刚开始偏西,距离出宫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除了马车上的四人,谁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声势浩大寻找的伴读已然定下了。

    明日一早,甚至是今晚,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昌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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