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当晚的长安街,热闹得不行。

    明月高悬,原本湛蓝的天空被铺上一层厚重的黑幕,没有一丝云彩,倒是偶尔有像是铺得不匀称的地方,露出点夹杂着黑的深蓝来,繁星点点,荧光闪烁。

    横贯都城的长安街灯火通明,金碧错杂,光彩陆离。

    不像官凤仪生辰元宵那日,通街挂的都是红灯笼,色彩单一而分明,喜庆隆重,端庄典雅。七夕则是挂满了形状颜色各异的花灯,桃花灯,荷花灯,月季花灯,百合花灯……

    一路亮到护城河边还不见尽头,护城河边上都是男男女女,他们在往河中放花灯,诚求美好姻缘,祈愿夫妻恩爱。一盏盏花灯随波远去,错落漂凌,似传说中九重天的银河。

    看得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官凤仪早早在晚膳前就出宫了。随行的人除了凡尘泥和元纪萱,还有凤临宫中的民安民乐和民强民富,一架马车都挤不下,分成了两波。

    官凤仪和凡尘泥共乘一架马车,民安民乐等人一架,元纪萱则是独自骑马,并行在马车旁边。

    民乐非常兴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宫了。公主出宫一般带的都是民安,后来有元纪萱和尤青黛陪伴,民安也很少出宫。一路上她都在探头往窗外看,语气激昂兴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对所有的事情都极其感兴趣。

    天还大亮着,长安街两旁的花灯都还没亮起来,但将头偏出窗外的民乐还是对着它们赞不绝口,她期待极了,晚上点起烛火来,不知道多漂亮呢。

    其余三人稍显稳重,尤其是民富,他每年都出宫采买天灯,对长安街早已十分熟悉,但在民乐的感染下,也还是忍不住兴奋和激动起来,开始殷切期待夜幕降临后的七夕花灯会。

    另一架马车中的两人也没闲着,说起了凡尘泥任太师保一事。近些日子,凡尘泥居住的文轩堂可很是热闹,哪怕有禁军把守,也挡不住那些想要巴结他的人的心。

    从前可不知道他们能这样肆无忌惮,只知道凡筱然在宫中肆意打探消息似无人之境,没曾想,竟是不止她一人,整个皇城简直没有一丝秘密可言。

    原本禁军的建立是为了防止控制凡家人传递、打探消息和皇室的自保,经过这些日子后,发现这一决定确实是十分有必要,禁军守住的还有皇室的威严和神秘。

    凡尘泥在此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如此被人追捧,听了那么多奉承的话,收到那么多的奇珍异玩。有些人是想向他打探消息,有些人是想替某位皇子疏通关系,还有些人却只是单纯的想要讨好他,以备不时之需。

    凡尘泥师承文济世,并不是那种会为权势富贵折腰的人,但人非圣贤,谁又能完全绝对守住本心,不会起一丝波澜呢。

    人都是自私且虚荣的,明知他们是带着目的接近和讨好自己,但凡尘泥还是不可避免不由自主的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原来处于权力上游,俯视别人是这种感觉。

    当然,凡尘泥自然是没有沉溺其中,他也没有为了证实自己的高尚和与众不同,而对这些嗤之以鼻,相反,他坦然真诚,眉眼微微上挑,扬起嘴角自我打趣道。

    “殿下和皇上抬爱,可是让我好生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富贵权势迷人眼,差点都走不出来呢。”

    官凤仪失笑,两人如今已经熟悉到可以随便开玩笑了,她立马一本正经地谆谆道:“那凡太师保可要守住本心,莫要让父皇和外祖父失望才好呀。”

    一番调笑过后,两人说起了正事,凡尘泥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语气也是极温和的:“尤杜松自曝后,凡家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如今朝堂内外都在议论储君一事,他们为了二皇子只会更加小心翼翼,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再惹什么事端出来了,想要拿住他们的把柄将其击败,只会更难。”

    官凤仪直视他的双眼,正色道:“父皇并无立储的心思,他只是看重你罢了。外祖父年事已高,他兴许是对你有更大的期待呢。”

    这话其实说的很直白,更是凡尘泥从未想过的方向。他从一个将军府弃子到如今人人追捧的太师保,虽然师承文济世,但若没有官凤仪,他绝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凡尘泥现在的情绪很复杂,官凤仪和皇上如此抬举他,可一点都不像是要夺他性命的样子,反倒是像真的想要重用他一样。

    那官凤仪自己怎么办呢?

    一年期至,凡尘泥若是还不肯换命,她可是会死的……

    “凡骁义骄傲自满——”官凤仪的声音打断了凡尘泥越飘越远的思绪,他倏地回神,凝目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

    “比起凡筱然,他戒备心极低,自负张狂,他不主动犯错,那便把错事送到他面前。尤家不敢供出他,若此时皇上还晋了他的职,他肯定会以为皇上属意二皇子,这是在拉拢他。等他登上高台,喜形于色露出马脚时,再将其一举拿下。”

    凡尘泥比官凤仪高出大半个头,端坐在马车里看向她时,微微有点俯视。他能看到她说话时眼睫微微翕动,马车行进带起的风将窗户处的帘布吹起来,夕阳穿过缝隙照在官凤仪身上,蔓延过长发,最后落在修长的脖颈上。

    橙黄柔软的光,乌黑浓密的发,透亮白皙的皮肤,形成了绝美的光影和人,像是画卷里九重天的仙女落入凡间。

    凡尘泥唇角的弧度加深,垂眼看向一脸正色认真谋划的官凤仪,缓缓出声应道:“爬得越高,掉下来时就会摔得越惨,此谓——”

    “骄兵之计。”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同声脱口而出。

    而后又相视一笑,这种势均力敌,你懂我在说什么的感觉实在是好。凡尘泥愣愣看着早已偏头去瞧窗外街景的官凤仪,忽然想到了两人刚才说的关于太师保的话。

    他心中蓦地生起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皇上封他做太师保,看重的也许不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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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进金玉阁的后院时,海棠早已在那等候多时,她笑着迎上去,“你们终于来啦。”

    刚下马车的民乐一眼就看到了海棠手中的扇子,当即惊呼出声:“海棠姐姐,你的扇子真别致。”那扇子就是海棠平日里用的那些各式各样的普通刺绣扇,唯一不同的只是扇柄上坠了一个纸做的的海棠花灯,精巧可爱,平添了一份别致。

    民乐自从不惧怕元纪萱后,整个人变得更加开朗外放,活泼又热情,她此前从未见过海棠,但这几个月来也听了不少她的事情。今日第一次见面,一点儿也不怯生,上来就热情地喊了姐姐。

    海棠笑着应她:“你就是云和身边的民乐吧,你若是喜欢,等会儿送你一把。”紧接着她明艳却温柔的笑颜扫过每一个人,朗声道:“大家都有份儿。”

    民乐开心得抚掌,积极应声,就差跳起来了,“谢谢海棠姐姐。”

    每个人都被民乐逗笑,氛围活跃得不行,见他们说完,石磊这才迎上去,弯腰抬手恭敬道:“殿下,凡公子,先去用晚膳吧。”一行人这才朝屋里走去。

    晚膳过后,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

    拿到心心念念的、带着花灯的扇子后,民乐没顾上研究扇子,而是忽然伸手拉住给她送扇子的婢女,双眼圆瞪瞧着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海棠抬眼望去,随即笑着解释:“这是民间七夕花灯会的特色,女子会在脸上画花钿,将头发盘成圆髻,插上喜欢的鲜花,出门赏灯会。”

    民乐闻言还不肯松手,只是真心实意赞叹道:“真好看呀。”

    那婢女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她。海棠轻摇扇子看着她们,而后含笑建议道:“民乐喜欢的话也画一个吧,她叫灵儿,最是擅长描眉上妆,盘弄发髻,定给你收拾得漂漂亮亮出去赏花灯。”

    民安也觉得很是新颖好看,偏头轻声询问官凤仪:“殿下画一个吧,您画出来肯定很好看。”民乐立即兴奋应道:“是呀是呀,殿下您画一个吧,我待会儿跟着灵儿姐姐认真学,往后就能自己给您画了。”

    除了元纪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海棠也是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应和“画一个吧,我们一起画。”

    官凤仪哪里还拒绝得了,只能点头应下。男子们继续喝茶聊天,一群小女郎簇拥着去了另一间房,开始热热闹闹地描眉上妆,盘整发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民乐她们才弄完回来。

    官凤仪和海棠以扇遮面,被拥在中间,施施然走回屋内。原本留在房中的众人抬眼望去,两把扇子放下的一瞬间,均是清晰可闻的吸气声,随即就爆发出一阵惊呼,其中民富的声音最是出众。

    “殿下太美了,简直是仙子下凡,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绝代风华……”

    一连串夸赞的词接连从民富口中蹦出,民安实在没忍住,乐呵着打趣道:“民富怎么何时也这般博学多才了?”

    民富还没应声呢,民乐立刻站出来,昂着头非常骄傲,“都是我教给他的,厉害吧。”大家都被她傲娇的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凡尘泥也在笑,他隐匿在人群中,眼里只有官凤仪一人,明明旁边的海棠也是美得不可方物,但他好似看不见,面上无声无息,心中却是疯狂地认同,确实极美,民富方才说的那些赞美之词,句句属实。

    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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