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昌南刚刚从昼夜中苏醒过来,大街小巷里的行人和车马都还不多,摊贩也只有那么几个。

    一架华贵宽敞的马车自凡府驶出,沿着长安街,一路疾驰,瞧着这行进的路程,约莫是去皇宫的。

    马车里正是凡府的姨夫人和她的女儿。

    两人穿着隆重华丽,发髻间的簪钗精巧细致,衬得人极为端庄娴雅,一眼便知定是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任谁也不会觉得她们是妾室庶女。

    凡无忧从未起过这么早,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打架,早起头本就晕沉,加上那些饰物,更是压得她东倒西歪,宋轻和抬手托了她一把,温声提醒道:“别把头发弄乱了,一会见了贵人失礼。”

    凡无忧都快睡过去了,被宋轻和的声音惊醒,眉头紧皱,怨气颇深抱怨道:“母亲何故非要带我,宫里头可不欢迎咱们这样的侍妾庶女。”

    她这话难听却不假,事实就是如此。

    宋轻和凭着姨夫人的身份在城中官眷中混得不错,但宫里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巴上的,她自己尚且去过皇宫几次,女儿凡无忧却是一次没去过。

    “你不好奇嘛,皇室都住在什么样的宫殿里?”宋轻和想引着凡无忧多说点话,兴许就不困了,她记得凡无忧小时候可总是闹着想进宫。

    谁知她轻哂一声,眼皮也没掀开,自嘲道:“儿时不懂事才会好奇,长大了就明白,高攀不上的就别多想,免得自己伤神。”

    这是在拐弯抹角说让她嫁给郑蓝波做妾一事呢,宋轻和深感无力,要是可以,谁会愿意做妾呢,不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尊荣富贵。

    宋轻和没了声息,凡无忧扁扁嘴,知道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她缓和缓和语气,重新开口:“那个三公主官锦安虚伪做作,面上一副和善的样子,其实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起人。”

    她忽然睁开眼睛,坐直起身来,有些委屈道:“我在府上也是金尊玉贵的三小姐,大夫人也不曾给我脸色看,但每每遇上她,都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了,我不愿见她。”

    两人其实见面的机会不算多,凡无忧没机会进宫,所以只是在官锦安出宫到凡府时见过几次,她确实如凡无忧说的那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别说是交谈聊天,官锦安甚至都不怎么拿正眼瞧凡无忧,她哪里受过这委屈,但又不敢发作,这便在心里记恨上官锦安。

    凡无忧觉得官锦安不过是身在皇室罢了,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妾室,跟自己没什么区别。她由此更不想嫁给郑蓝波做妾,心里想着一定要做正室夫人,名正言顺,风风光光。

    宋轻和何尝不知,她拍拍女儿的手,自己巴巴地进宫不就是在为她们娘仨的将来做谋划吗。大夫人选择静观其变,她却要主动出击,若是二皇子继位,想必凡筱然也会感念她如今的忠心和坚定。

    届时女儿想做正室夫人的想法兴许不难实现。

    但这些话她也不好掰开了跟她一一讲清楚,凡无忧不是宋轻和。她没受过什么苦,出生便是将军府小姐,被娇养宠爱长大,活的张扬肆意,哪里会费尽心思谋划,做小伏低哄人这一套。

    宋轻和并不怨她,她的女儿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拍拍凡无忧的手,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娘亲总不会害你,这都是再为将来做打算,你不是想嫁进户部尚书府吗,咱若是能同贵妃娘娘交好,这事兴许还有机会。”

    闻言凡无忧眉眼都亮了起来,刚要欢呼,忽然想起什么来,堪堪收回兴奋,小声嗫嚅道:“娘亲怎知我意在洪家……”

    宋轻和扬起笑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你在想什么我怎会不知,娘亲原先希望你嫁于郑蓝波,确实是想要替你父亲和舅舅搭线,但那也的的确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如今兴许有一丝别的生机,我自然会替你谋划。”

    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手指轻抚过价值不菲的翠绿簪子,怜爱道:“我的无忧生得这样好,才貌俱佳,理应嫁个好儿郎。”

    凡无忧低头娇笑,心中原本不想见官锦安的烦闷没了大半,若是真能嫁去尚书府洪家,她可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官眷贵妇,任谁也不敢再低看她分毫。

    当年她不想嫁给郑蓝波,细细分析了昌南城中的情况,哪些人家有适龄男子,人品习性如何,家世品性如何,愣是都看了个遍,最后发现最好的就是兵部尚书元家和户部尚书洪家。

    其实真要论起来,她更中意元家的元纪澜。

    贺自毅的两个女儿本就生得极美,元家姐弟俩继承了其母亲贺兰馨姣好的容颜,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嘛,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凡无忧也不例外。

    元家的家世背景也比洪家略胜那么一筹,只可惜元家同父亲不对付,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嫁给元纪澜了,因而她把目标放在洪家两兄弟身上。

    细细想来,洪家也好,户部掌管天下银钱,生活富庶可是最实在的,俊美的相貌固然让人欢喜,但谁没有老去的那天呢。

    凡无忧将这些谋算深埋心底,默默关注洪家的动向,想着若是有机会能私下同他们接触,一旦生了情,嫁进去不是难事。

    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接触的机会,洪守序忠于皇上,自然也是跟父亲不算对付,洪家长子洪典一心忙于公务,根本见不到人,次子洪昭则是整日围着那个尤青黛转,凡无忧迟迟没能搭上他们,一晃便过了这么久。

    原本娘亲老是说那个早已娶妻平庸无能的郑蓝波,如今好不容易改口,她简直开心得不得了,心中对皇宫也便憧憬了起来。

    掀起窗帘的一个角,凡无忧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红砖青瓦,高大的城墙巍峨伫立,手持佩剑身着暗红软甲的禁军排排肃立,给人一种敬畏庄重的威严感。

    难怪父亲会对建立禁军一事耿耿于怀,确实瘆人,任谁都会被他们的气势唬到。

    马车停在西隔城外,剩下的路得自己走过去了,凡筱然并没给她们准备软轿。

    凡无忧搀着宋轻和的手,蓦地生出点紧张来,她终于有了点要见到贵人的实感,十七年来第一次进宫,可不能丢脸面,尤其是在那个讨人厌的官锦安面前。

    她深呼一口气,目视前方,昂首挺胸,随着前来接驾的太监往文德宫走去。

    此时凡筱然也端坐在殿内,正等着宋轻和母女俩。

    官锦安瞧着母妃颇为重视的样子,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扁扁嘴,很是不解道:“那个宋轻和不过是个妾室,母妃何必准备得这番精细,那宋家也都是借着舅舅的势,她们哪里有资格进宫。”

    凡筱然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也没责骂,只是清声道:“如今朝中的局势不容乐观,皇上似要立储,又迟迟未有动静,瞧着章家怕是也生出想法来了。”

    她叹口气,无奈道:“尤杜松没了,你舅舅虽是兵权在握,可想要扶持你皇兄,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你别小看这个宋轻和,她一个妾室,能压制住堂堂尚书府的嫡女,掌管着将军府的一应事物,绝非等闲之辈。”

    官锦安还是有些不满,嘟囔道:“那她有用,她来也就罢了,那个凡无忧凭什么来,她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女,要是让人知道我堂堂皇室公主和一个庶女有往来,不得叫人耻笑。”

    她忆起往事,有些恶狠狠道:“从前去舅舅府上,她非但不好言好语上前伺候我,还总是仗着舅舅宠爱称病不肯见客,狂妄无礼,惹人厌恶。”

    凡筱然见她实在是怨气颇重,也怕她一会闹出事端来不好看,干脆允了她:“你既然如此烦躁,那便回自己院子去吧,也不用非得在这徒增烦恼。”

    官锦安立马站起身来,笑嘻嘻道:“谢过母妃”,她飞快行完礼,带着贴身宫女便走了。

    她刚走没一会,宋轻和两人就到了,清文引着她们进去,乍一见面,凡无忧便有些怔愣住,贵妃娘娘真是雍容华贵,一颦一笑尽显皇室端仪。

    这一路走来,她虽是极力平复心绪,不免还是被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皇宫深深震撼,原本她以为凡府的建设布局已经很是华丽,在都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跟皇宫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她自认为也读过不少书,但还是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描述自己的所见所想,贝阙珠宫原来真的存在,这里宛若仙境,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皮想进宫。

    凡无忧忽然有些懂了官锦安从前的高高在上和目中无人,她们所处的,原本就是两个世界。

    她自以为的富庶优渥,游刃有余,在皇室子女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的是嫁入尚书府当正室夫人,可官锦安根本无需考虑这些,她注定一辈子都是人上人,她招驸马可以住在公主府,不用伺候公婆应付妯娌,全家都得捧着她这个贵人。

    人与人之间,当真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凡无忧随着宋轻和跪下去,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凡筱然端坐着受了这礼,而后才施施然起身,脸上带着端庄柔和的笑,亲自搀起两人,朗声道:“快起来,都是一家人。”

    她亲密地拉过凡无忧,面容和善亲切,上下打量一番,笑着夸赞道:“你便是无忧吧,还是头一次见呢,都长成大姑娘了,真真是个美人儿。”

    凡无忧受宠若惊,难得笑得有些腼腆,轻声回:“多谢贵妃娘娘。”凡筱然捏着她的手,声音柔和。

    “一家人别这么生分,跟无畏一样,唤我姑姑吧。”

    “是,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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