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贺自勇到的很快。

    章子立刚畏畏缩缩说完小题大做,他就带着手下冲了进去。禁军将章子立抓进刑部大牢后就离开了,贺自勇是刑部侍郎,要进去地牢合情合理。

    他快速瞥了一眼被绑着的衣着单薄的章子立,身上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当即放心不少,看来还没用刑。

    牢中的狱卒包括那两个地狱罗刹,都向贺自勇行了礼,贺自勇没理他们,扬起笑恭敬地凑到官凤仪面前,“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辛苦了,剩下的事就交由微臣处置吧。”

    官凤仪没理他,看着玫红的指甲出神,像是没听进去,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什么。倒是候在一旁的民强应了声:“请问贺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呢?”

    贺自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本正经道:“那自然是将章公子好生送回府上休养,经历这一遭,想必是吓坏了。”

    章子立闻言兴奋地仰起头来,双眼紧盯着贺自勇,像是见到八百年未见的亲人那般炙热亲密。

    他竟是来帮自己的!

    章子立差点要激动得哭出声来了,自打他被抓进来,这地牢中的氛围古怪得很,长公主一言不发但气势极强,她身边的太监字字句句逼人,态度强硬,章子立从未这般委屈过。

    但他只敢盯着贺自勇,等他想法子带自己离开,他自己不敢胡乱开口,生怕惹出别的事端来。

    民强被这理所当然的话惊住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他瞪着贺自勇,后者不以为意,仍旧是笑着,朗声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部有各部的规矩制度,刑部也不例外。就拿今天这事来说,章公子入狱得有个缘由呀,证人证词原主缺一不可,如今也不见原主呀。”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原主不来,这案子就没法进行下去,人家当事之人都不追究的话,那旁的人确实不好强行非得讨要说法呀。”

    跪坐在地上的章子立疯狂点头,满眼的崇拜与认同。

    对呀,宋家肯定不敢追究,听说原本都要让那个宋妙妙自裁谢罪的,可她逃走了,不知怎么巴结上了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她出面。

    但长公主也得遵礼法呀,刑部的规矩也是规矩,原主不来,这事就没得接续。章子立再不聪明他也知道那个宋妙妙不会来,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敢露面,确实不如死了的好。

    民强被这人的无耻震惊得说不出话,偏偏还拿人没有办法,殿下选择来刑部,确实就是想公正清明地解决这件事,贺自勇肯定不敢拿这种事撒谎,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贺自勇含笑看着哑口无言的民强,心中更是嗤笑,一个久居深宫的阉人,也妄想盘问他,可笑。皇宫里的狗也还是狗呀,真以为背后有人就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他脸上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落到地上了,正腹诽着呢,背后突然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乍一听,还有些吓人,毕竟这里是地牢,这样的声音像是恶鬼低吟。

    “贺大人是宋妙妙的外祖父,自家外孙女出了这样的事,贺大人倒是反过头来帮着外人吗?”

    贺自勇猛地回头寻找声音来源,定睛仔细看了几息,这才看见站在阴影处的凡尘泥,以及他身后负手而立,挺拔得像小山一样的白青羽。

    贺自勇大义凌然道:“太师保说笑了,贺某身为刑部侍郎,凡事都以云庆和陛下为首位,个人情感哪能凌驾于规矩之上呢,贺某自然不会徇私枉法。”

    好一个不会徇私枉法,好一个大义凌然,话都让他说完了。说的好像犯错的是宋妙妙一样,他倒是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凡尘泥声轻气微,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敢轻视,“贺大人说笑了,您自然是事事都倚着规矩来。我只是好奇,您可曾有一刻心疼过外孙女,毕竟,受尽伤害和凌辱的是她。”

    凡尘泥伸手指向还在目光灼灼看着贺自勇的章子立,原本平淡的语气又冷了三分,“而罪魁祸首,是你拼尽全力要保全的章公子,夜深人静时,贺大人可会睡不着觉?”

    贺自勇还没开口,章子立先吓了一跳,他方才聚精会神都是想着逃出生天,没怎么注意两人的对话,现在被凡尘泥一指,倒是回过神来了。

    是呀!贺自勇可是宋妙妙嫡亲的外祖父,他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自己,别是想哄骗自己,然后下死手吧,刑部现如今是他说了算,他想要如那不是就能如何吗?

    章子立顿时寒意席卷全身,甚至跪着后退了好几步,远离了贺自勇几分。

    这事说到底跟长公主没关系,她不至于怎么样,再说了贺自勇也说过,凡事得依着规矩礼法来,宋妙妙不出面,这事就没法继续。

    但贺自勇自己这么懂规矩,想要合法合规惩处自己肯定轻而易举,说到最后,他才是那个最想整死自己替宋妙妙报仇的人。

    真真是心思歹毒呢,竟然想用这一招!

    贺自勇原本要说的话被章子立惊恐后退的动作打断,他很是无奈,这凡尘泥真是给他找事。但没办法,他只能先阐明自己的态度,免得待会儿牵扯出更多的事来。

    “我贺家向来注重家风名声,这都城中权贵多如牛毛,想必都是这般,宋家自然也不例外。宋妙妙非但不洁身自好,惹出事端来,出了事竟还大张旗鼓惊动长公主,妄图加害别人——”

    顿了顿,他看向因为自己的话神色摇摆不定的章子立,坚定地点点头,而后继续道:“早就应该寻根白绫或是一碗毒酒下肚,自我了结才好。”

    “辱没家风,毁坏家族名声之人,本就死不足惜。”

    言闭他状似无意地瞧了瞧凡尘泥,没再说别的,但又像什么都说了。凡尘泥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凡家都嫌弃他败坏家风将他赶了出去,别人自然也能清除辱没家风之人。

    感受到他的视线,凡尘泥没什么波澜,这样程度的嘲讽,对他来说简直如清风拂面,不值一提,倒是他身后的白青羽有些恼怒,厚重的呼吸声凡尘泥听得清清楚楚。

    他顿时有些失笑,从前面对这样的关心,他会手足无措,但这些日子跟在官凤仪身边,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白青羽不要轻举妄动。

    白青羽深呼一口,将想要冲上去狠狠揍贺自勇一顿的想法压了下来,继续安静按着事态的发展。

    贺自勇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没人再应声,便又凑到官凤仪面前,想催促着她们赶快离开,这事到此为止了,“殿下,您看——”

    “原主在此,小女恳求殿下做主,还民女一个公道!”

    一道还有些稚嫩但异常坚毅的声音打断了贺自勇,随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步入众人视线,一双还隐约有些伤痕的手将帷帽拿了下来。

    来人正是贺艺丽和宋妙妙。

    母女俩跪在地上,身形单薄但挺拔直立,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字字句句都带着坚定和决绝。

    进入地牢这么久,官凤仪终于有了除了看指甲以外的动作,也终于开口了,她起身扶起母女二人,温声应了她们的话:“起来吧,我会替你做主的。”

    母女二人起身,而后才转身向目眦欲裂的贺自勇行礼,“见过父亲”,“见过外祖父”。

    官凤仪坐回太师椅上,又是一副不动如钟的沉稳模样。

    贺自勇抬起有些发颤的手,讲话都结巴起来,他真是气极了,她们怎么敢的呀!

    “你……你们……纵火逃跑,不……不顾家族颜面,贪生怕死,辱没家族门楣”,他胸腔蓄起血腥味,声音都哑了,“躲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敢出来惹事呀!”

    贺自勇怎么都没想到,她们俩竟敢就这么来刑部,还想指认章子立,求官凤仪做主,简直是失心疯了。说起来宋家也是真没用,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成就,现在连妻女也看不好。

    放任她们一步步将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属愚蠢。

    贺自勇咽下那股直冲鼻腔的血腥味,收回手,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原本最有灵气,如今却偏执愚昧一意孤行的大女儿,一字一句冷声威胁道:

    “现在回府去,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至于她——”

    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外孙女,大度道:“你若是实在割舍不下,我可以跟宋家商议,放她一条生路,送她去洪福寺削发为尼,也还算说得过去。若是你执迷不悟——”

    贺自勇的声音沉了沉,又冷上两分,怒呵道:“那就别怪我不顾父女情分,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惹怒夫家,又没了母家的庇佑,两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活下去,闲言蜚语就能将她们杀死,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贺艺丽拍拍女儿的手,朝着父亲轻声道:“父母生养之恩,女儿今生无以回报了,来世当牛做马再还给您吧!”

    贺自勇瞪着她,但贺艺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大声音,坚定道:“我女儿遭人凌辱伤害,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丢人的玩——”

    贺艺丽大声打断父亲气急败坏的怒骂,一字一句道:“妙妙没有做错,该觉得丢人的不是她,而是——”

    她听话懂事顺从了那么多年,头一次反抗父亲,反抗压迫她的所谓的礼仪教条,确实有些害怕,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

    用力咽了咽口水,喘口气,她义无反顾脱口而出。

    “是你们这些软弱无能,畏惧权势,妄图用名声杀死一个女子的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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