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夜晚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西隔城外的夹道里已经有人在那候着,那人身后不远处是一架宽敞的马车,外饰并不繁复,但瞧着格外结实挺括。

    车厢一角挂着木牌,上头平淡镌刻着一个“金”字。

    这是金玉阁的马车。

    宫门外候着的自然就是曾经金玉阁传闻中的幕后老板,凡尘泥。

    但这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百姓们不仅知道这是凡尘泥的马车,更知道马车一旦驶在长安街上,里头坐的一定是云和长公主,近两月都是这样。

    都城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天大亮,第一缕阳光穿过林立的宫殿高墙,照在西隔城城门最高处飞檐旁的铜虎像上时,城门里头传来了声响,随着厚重的大门向两侧推开,凡尘泥扬起笑迎了过去。

    “殿下”

    官凤仪点点头,民安民乐一同屈膝行礼,脸上含着笑,十分熟稔,全然是对待信任亲近之人才有的态度。

    “见过太师保。”

    凡尘泥轻快颔首,等两人起身,他这才打开了一直捧在手上的锦盒,语气温和,“前些日子定制的薄狐绒蚕丝披风刚完工,我给殿下捎带过来了。”

    披风层叠于锦盒中,细绒在太阳下闪着晶光,肉眼可见的软糯轻柔,露出的一角鸢尾花刺绣鲜活明艳,不用抖开就知道这披风做工精巧细致,精妙绝伦。

    民乐向来藏不住事,惊呼出声:“这也太美了,比宫中内务府善女红的绣娘们裁制的还要精美。”

    夸完披风,她又真心实意感慨起凡尘泥,“太师保真是用心,这样的东西耗时费力,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和心力才能完成。”

    “哎”,叹了口气,她又道:“每次我都发出这样的感慨,但下一次的东西总能再叫人眼前一亮,太师保真是厉害。”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笑了。

    民安自然接过话头,“好了,我们回去吧,别耽搁了殿下同太师保的要紧事”,她一边说伸手去捧锦盒,“奴婢拿回去定然好生收起来。”

    凡尘泥虽未收手,却也没递过去,他快速解释道:“当下正是雷雨时节,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场寒雨,夜晚露水重,寒气蚀骨,我随行带着替殿下备上吧。”

    一番话叫人挑不出错,两个贴身宫女看凡尘泥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办事周全的贴身宫女,满意得不行。

    但民乐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民安倒是笑着应下,随后目送两人上了马车。

    直到马蹄声远去,车厢拐出城门,民安民乐这才转身回宫。

    走了没两步,民乐忍不住嘀咕起来:“民安姐姐,我们真是对不起殿下,竟忘了备上保暖的披风,果真是殿下太宠爱我们,时日长了做事竟疏忽成这个样子,真不该!”

    民安回想方才的情形,无声笑了笑,微微偏头语重心长宽慰民乐。

    “并非我们懈怠疏忽,而是太师保行事实在周全细致,事事做到前头,做到最好,旁人难以企及。日子久了,潜移默化,殿下的事成了他的专属,其他人自然而然就退后了。”

    这话说得透彻,民乐抿着嘴点点头,随即想到沈威,下意识做了比较:“沈大人这些年也常送殿下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宝,从前觉得珍奇特别,现今看来也没什么让人记忆犹新的不同处。”

    感觉自己说到了要紧处,她还手舞足蹈起来,声音都拔高了,“细细想来,太师保像现在这般无微不至地对殿下好,不过两月时日,竟完全压过了沈大人。”

    民安的语气一贯沉稳,“沈大人送的东西贵重,但无非就是多花些银子就能买到,太师保不同——”

    “他做的每一件事,送出的每一样东西,不仅贵重,还花费了许多心血在里头,最重要的是还能让殿下实打实地喜欢。”

    “对对对!”民乐用力点头,非常认同,“殿下如今常提到太师保,咱宫里的东西,都快要全换成太师保送来的了。”

    民安轻微点点头,继续道:“旁人送礼,送了就结束了,太师保则会一直关注着,殿下用得好不好,殿下开心不开心,若是有一点不如意,他都会及时整改,其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官凤仪金尊玉贵,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也正是如此,她其实没什么物欲,甚至好似没什么真正喜欢的东西。

    就拿吃食来说,内务府自是将好的新鲜的都送到她面前,品类繁多,花样新奇。官凤仪不贪口,每样都会尝尝,但吃的都不多。所以这些年,其实鲜少有人知晓她的口味。

    可凡尘泥无微不至事事周全围在她身边月余后,竟就摸索出了长公主喜好鲜辣香麻,爱喝清汤而不是浓羹,中意甘甜而不是酸爽。

    这需是很用心很细致很在乎,且还聪敏机智,才能做到。

    民乐叹口气,有些犯难的模样,小声道:“也不知殿下会选谁,太师保虽好,可这身份实在不匹配……”

    这本不是她们做奴婢的该考虑的事,寻常时候民安可能会训诫民乐谨言慎行,不可议论贵人私事,但都是为着殿下着想,难免担忧,她接过话头。

    “若真要论身世,云庆又有谁能配得上长公主殿下呢,岂不是得去寻个别国的皇帝太子?”言必她笑了笑,而后认真道。

    “殿下从来都是一心为国为民,儿女情长不是能牵绊住她的,找什么样的人,身世如何,家族背景如何,这些通通不重要。”

    民安偏头看了看民乐,语气极为坚定道:“重要的是殿下舒心,能让殿下感到开心惬意和舒服的那个人,就是对的人。”

    民乐闻言再次止不住地点头,她觉得民安姐姐说得太对了,什么都比不过殿下喜欢来得重要。

    “这么说民安姐姐是站在太师保那一头了?!”

    这虽是个问句,但民乐说得很肯定,她很快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也是站在凡尘泥那一边的。

    民安轻笑出声,语气轻快但认真笃定。

    “当然不是了,傻民乐。”

    “我自是站在殿下那一头。殿下喜欢的,就是我们喜欢的。”

    “对吼!”

    近些日子天气阴晴不定,刚还艳阳高照,马车驶出皇城的功夫,忽而就乌云密布,刮起风下起雨来。

    民安民乐一边朝着檐下跑去避雨,一边感慨,得亏太师保备了披风,殿下不至于受冷。

    可两人不知,其实那披风也没用上,原就是备着在外头用的,马车里用不着。

    这两个月,有凡尘泥作陪,连元纪澜都被支走了,民安两人更是许久都没出宫,自然也就没坐过那架新马车,更不知道它里头的光景。

    车厢进行了全方位的加固,木板铁皮层层叠叠,内部都封上了厚厚的牛皮纸,一丝风也透不进去,比屋里还暖和三分。

    坐凳和靠背上加了厚垫子,又包上软和的绒毯,不仅美观,还极舒适。都城里都是平坦的大路,原本就不算颠簸,如今更是没有一丁点儿不舒服。

    桌子下安置了一个厚重的柜子,里里外外用蜡和漆封得严严实实,中间还隔了锡纸,保温又保冷,夏天放冰水,冬天放热汤。

    凡尘泥看着官凤仪小饮下两口温水,等她放下茶杯,这才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白玉铃兰盅,用帕子垫着,开了盖,复取出一个同样材质的长柄玉勺,在里轻轻搅和两圈。

    热气随着玉勺的搅动升起,清香味四散开来,在暖和的车厢里很是勾人。

    好几日没出宫,连最不重口欲的官凤仪都忍不住猜测,“还是牛乳燕窝吗?”

    这数十日以来,每每出行,马车上都会备着吃食,起初次次不同,后来摸索出门道,凡尘泥便挑着她喜欢的准备,牛乳燕窝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天冷,就做热的,若是天热,就做凉的。明明只是宫中常见的食材,凡尘泥一次次改良后,总是能做成官凤仪最喜欢的口味。

    见她期待,凡尘泥将玉盅轻推过去,却没直接应话,只笑着说,“殿下尝尝”。

    牛乳厚重浓稠,醇香但易腻人,搭配上燕窝倒是刚好,因而官凤仪吃了一次便喜欢上了,只是今日味道有所不同。

    玉勺入口,温热适宜,香滑清甜,这次搭配的不是牛乳,而是椰汁。相较之前清新不少,椰汁原本就自带甘甜,清新可口。

    官凤仪抿下口中清甜的燕窝,抬头笑了笑,随即继续小口吃起来。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

    凡尘泥并不意外,但还是很开心,他笑意加深,一瞬不瞬盯着官凤仪。

    他喜欢鸾姿凤态风华绝代的长公主,也喜欢惬意喝羹汤的官凤仪。

    玉盅并不大,本就是一道让她暖胃开心的小甜品,很快便见了底。份量虽小,但官凤仪很是满足,她如今逐渐品味到了美食的美好,口欲被满足了,心情自然也就好起来。

    也没刻意在笑,但脸上不自觉就挂上了清浅柔和的神情,官凤仪放下玉盅,凡尘泥十分自然地就伸手接过来,一一收起盖好,连擦嘴的帕子,都妥帖放回柜中。

    一举一动,自然随和,早已成为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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