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神界、仙界居于天,人界、妖界居于地。

    阴浊浸染人妖两界,因而诞生恶人、恶妖。

    民间常见官府衙门,以断人间长短事,处置恶人;凡人不可及的天外,则设捉妖司,用以教化恶妖,清化人间。

    捉妖司其中人员,统称——捉妖师。

    凡人常捉妖师统称为为——天师。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空桑山腰。

    烟雾缭绕的山头下,一位拄杖老翁眼巴巴望着高不见顶的峭壁,一旁是装了半篓草药的藤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雾气与岩石的连接处,一株仙草若隐若现,发出微光,浓密的雾气也不能完全遮盖其光芒。

    老翁看看自己手上、身上的擦伤,恋恋不舍看了一眼仙草,背起背篓,颓败离去。

    谁知,刚回头,竟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老翁一惊,一屁股摔到地上,抬头敢要怒骂,却在看清对方的打扮后瞬间熄火:来人是一女子,眼神空洞麻木,身材清瘦异常,被一席黑袍盖住衣着,一眼望去仿佛只身个脑袋。

    单论面容,实在谈不上姣好,加上她双目无神、皮包骨头,俨如一具刚从乱葬岗爬出的枯骨。

    但老翁却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家刚孵出的鸡崽——浑身湿漉漉地,一个劲儿往老母鸡的翅膀下钻。

    老翁声音不自觉放轻,用近乎气声问道:“你是……妖,妖怪?”

    那女子却不为所动,双目无神,缓缓上移,从峭壁的仙草划过老翁,最终落在一旁的藤篓上。

    里面的草药在刚刚全部洒出,已然只剩空篓一个。

    女子缓缓开口,声音也像他家的鸡崽一样,清澈而透亮:“唯恐吓到老人家。此地乃捉妖司子不语司内要地,断不会有妖物,此物就作歉礼了。”

    说罢,只见她伸出手,那袍子被撩起一个角,老翁总算看清她的衣着——一袭青白校服,其上攀附金绣龙纹。

    是子不语的捉妖师!

    那仙草仿佛有灵,倏然便落入她的手中,她屈指一指藤筐,那歪倒的藤筐便听话地立起来,仙草与先前的草药顺次飞入,一一排列好。

    老翁拄拐撑起:“原来子不语的天师!子不语除妖正道,保天下平安,竟连女天师都有这么大本事!”

    女子眉间微蹙,对老翁的话感到一丝怪异,正想说些什么,被远处突然传来剑鞘相撞的声音打断。

    脚步声随即朝这里靠近,女子面色一白,挥手唤出一道流光,对着老翁身处的位置一拍,老翁只觉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自己竟已身在山下,藤篓还安安稳稳地立在一侧。

    眼前的山顶依旧烟雾缭绕,老翁摇摇头道,“堂堂子不语捉妖司的老窝竟在这山上,那女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竟就有这样的本事。”他感叹着远去,全然不知山上已是剑拔弩张。

    来人有七个,穿着同款式的青白龙纹校服,皆是人高马大的男子,但除为首的那个之外,其余的皆持木剑。

    为首那人在其中尤为高大,话未落剑先到,剑落地划出半圆剑气,凝气收剑,一气呵成,直直指向女子,“常歌师妹!掌门有令,下山寻得的灵器必须归还降宝堂!”

    被唤作常歌的女子目露不屑,显然早已看惯他的做派,她将斗篷缓缓解开,柔声反驳道:“诲海,你平日里处处针对我就算了,现在你趁大师兄下山历练,竟敢假传掌门令,私夺法器!”

    诲海面不改色,冷笑威胁道,“针对你?你不过一个内门末位弟子,我堂堂子不语二师兄,管束你还是绰绰有余!今日我就要替子不语,清理门户!但我还是劝你,一介女流,在捉妖司是混不出名堂的!老老实实地把灵器交出来,我饶你一病”

    他表现得正气凛然,说出的话却颠倒是非。常歌听着只觉血气上涌,胸口郁结,巴不得要拿剑捅穿他的口,叫他不敢再看轻自己。

    她转眼看向诲海身后持木剑的外门弟子,只见他们眼中只有认同和崇拜,丝毫没认为这话有任何不妥。

    常歌啐道,“子不语有你们这些蛆虫,真是离灭门不远了!”说罢,便心间一动,凭风而起,手中流光闪过,转瞬间出现一把长剑,直指诲海。

    诲海眼中闪过一丝狠决,似乎就在等她出手。常歌心中暗道:“糟糕!”,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慌忙收招。

    但她入门不久,修为不济,饶是反应已经够快了,诲海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只见诲海从袖中翻出一瓶什么东西,手指往里一蘸,点在剑柄处,随后念出一串口诀,就见那剑竟发出了隐隐血光!

    常歌立刻看出,那是邪术!

    常歌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诲海今天不是要施行平日对她的“欺压”,而是……想要她的命!

    只见诲海先前以剑画出的半圆原地成血阵,将自己困束其中。边缘每隔三寸乍现一束冲天血光,不消片刻,半座血光牢笼俨然成形,连同脚下,形成一片宛如血海的阵法。

    常歌瞬间被来势汹汹的血气掀翻,轰的一声撞上身后的峭壁,只觉鼻腔口腔一片甜腥。

    那血阵似有侵蚀五脏六腑之力,引导身体内的血气从脚下被阵法吸走,五脏六腑被吸移位一般,痛苦异常。

    血气在牢笼上空重新汇聚成形,形成密不透风的一堵墙,将整个空间包裹得严严实实。

    墙外,传来诲海令人作呕的声音:“常歌师妹,交出灵器,我放你一条生路。”

    常歌攥紧妥帖藏于衣襟下的灵器,艰难道,“邪术一出,必死无疑。诲海,你残害同门,等大师兄回来,你必死无疑……”

    诲海狞笑道,“大师兄下山历练,不知哪日回来,就算回来,谁会在乎你一个丫头片子?逆徒常歌,私设血阵,盗灵器,欲逃脱,我拼死阻拦,不慎失手将你杀死——”

    不,常歌心想,并非没有人会在乎她,大师兄一定在乎。

    天下风气男尊女卑,女子一直不招人待见,在捉妖司内也不能完全避免。

    只有大师兄特别照顾女弟子们,还告诉她们,子不语历来掌门都是女子,女子心智坚定,本就比男子更擅修习捉妖之术。

    她不能死,她要坚持到大师兄历练归来,她相信,他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的。

    阵外,外门弟子第一次见这阵仗,心惊胆战,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问诲海,“二师兄,这阵法血气这么足,真的是正道阵法吗?”

    诲海瞥他一眼,道,“当然是了!你看着血气浓,其实是因为这阵中被困之人心术不正,若是我在这阵中,定是一片清风朗月!”

    “那她刚刚说什么邪术……”

    “她一介女子的话你也信!真是跟她们一样没见过世面!”诲海怒骂一句,那几个外门弟子便信以为真,再也不敢发问了。

    诲海把目光挪回阵中,勾起嘴角,只要拿到那灵器,他就能修为大增,再也不畏惧陆乘渊那家伙的威压了!

    陆乘渊正是子不语大师兄的大名,为人清朗正直,在司内积威甚重,诲海被他处处管束,早就心有不服。

    暴虐的血阵运转不过几息,常歌的血气近乎全被吸走,视线模糊,意识流散,四肢失控。

    她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不能死,要活着。

    手不自觉握住灵器,越攥越紧。

    诲海原本看血阵颜色渐浓,竟成了遮天蔽日之态,却迟迟不见常歌求饶。

    他这阵法也是刚习得,从未试过,他虽想夺宝,却不想杀人惹祸上身。

    这会儿见阵中安静太久,心里突然有几分恐惧,正迟疑要不要收阵斗法,却见血阵中血光一凛,所有牢笼倏然消失!

    诲海心中一窒——书上所记,此阵是猎杀之阵,一旦杀尽阵中人,便会自行消散。

    常歌……死在了他的阵下?

    他……杀人了?

    这种想法在脑袋中产生,他的手开始不自觉颤抖,又迅速冷静下来,自我安慰道:“没事……她一介女子,死了也没什么重要的。”

    诲海这样想着,便又恢复了一身正气,一脚踏入阵中,准备去摸常歌的尸体,找那灵器。

    可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踏进之时,原本偃旗息鼓的血阵,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充盈净化,将原本的血气邪术全然洗去,形成了一个正气凛然的阵法。

    若此时有内门弟子能看到这阵法全貌,定能认出这便是司内入门第一式——驱邪阵。

    但因起阵的人,灵力浩大,因而这阵也随之威力浩大,甚至比肩大能禁术。

    那阵边的金光扫过峭壁,竟削铁如泥,生生砍出一截断面!

    一瞬间,地动山摇。

    诲海身处阵中,不知阵貌,却被阵中飞沙走石惊起心中大骇,心道,“那邪术书上莫不是没记载完全,难道这阵还有后招,我唐突了?”又转念想,“不管了,找到灵器就跑!”

    他要找的灵器,其实是邪术书上记载的一件神器,之前在司内被降宝堂收着,被恶妖敛去,诲海本想自己夺回来,没成想被常歌误打误撞拿到手中,那神器能收容魂魄灵元,他准备拿来收容大能灵元给自己滋补的!

    诲海快速念了个口诀,他连同身前的空间便像凝滞了一般,极速迫降的石块在接近他的瞬间慢速。

    诲海迫不及待地推开眼前的石块,挥落尘土,终于在峭壁深处发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诲海又念出一道诀,一道罡风托着剑,将他送往黑影身前。

    直到接近,诲海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却面色大骇,仿佛见鬼一般。

    只见原本该奄奄一息的常歌呈半跪姿,单手伏地,正神情专注、源源不断地向地面注入磅礴的灵力。

    而在她的手下,金色阵法的阵眼缓缓成型,将原本的血阵完全充盈洗涤,甚至壮大了十几倍!

    诲海心神惧震,这阵眼他无比熟悉,是所有内门子弟受习后所学的第一式——驱邪阵。

    可常歌尚未受习,她怎么会驱邪阵!

    诲海浑身被这磅礴的灵力压迫的喘不过气来,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你怎么会驱邪阵法?”

    常歌缓缓抬头,冷漠地看向他。

    眼中不再是不经事的透亮,而是历经千帆后的淡漠。

    诲海心中一惊——

    ——她不是常歌!

    ——难道……是那灵器中之前存有的魂魄,上了她的身?

    在诲海飞速的思索间,“常歌”缓缓收手,站起身,开口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诲海。”

    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向谁禀明。

    诲海瞪大眼睛,这语调他曾听过,世上只有一人会这样叫他,是在两个月前的新任掌门即位时,那天资卓越登位的十七岁女子,子不语的现任掌门——林御柳。

    就是这样,如视草芥般睥睨众生,视若凡物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掌……掌门……”诲海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陌生的恐惧。

    “常歌”闻言,抬目看了他一眼,分明用着常歌的声音,却叫他遍体生寒。

    他听见那声音轻飘飘道,

    “刚好了,清理门户。”

    阵外等候的外门弟子们,早已在诲海刚踏入阵中第一步、金光乍现时,便被吓得屁滚尿流,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没人在外面保护他们,他们唯恐自己成了内门斗法的牺牲品,连滚带爬逃回山门。

    却在山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本该在山下游历的陆乘渊。

    陆乘渊身上还是刚下山时的打扮,但却脸色苍白,似是元神未定。

    此时内门弟子们刚刚上休息修习完,正聚在山门口透气,看到陆乘渊纷纷好奇上前问好。

    “大师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其他师弟们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啦?”

    陆乘渊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回答,一把抓住一个准备逃走的外门衣襟,质问道:“诲海和常歌呢?”

    其余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二师兄和小师妹竟都不在这里,纷纷回忆。

    “好像刚刚修习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们两个了?”

    “不会吧,诲海师兄平时不像逃课的人啊。”

    “你这话说的,常歌师妹也没逃过课啊!”

    和诲海一起惹事的外门弟子慌了神,在陆乘渊的威压下说赶忙跪下,指着半山层层云雾下的一处山峦,语无伦次道:“在,在那儿!”

    几人都以为是诲海带他们欺负常歌的事情败露,这陆乘渊平日出了名的护短,定要狠狠责罚他们!

    随之,陆乘渊竟松开他的衣领,对身后众人说道:“所有人跟上,抓捕逆徒常歌,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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