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第一盘,简心和倪思打得非常积极主动,一有时机就双双进逼到网前。这是赛前简宏制定的战术,一来可以有效压制对手,二来能够速战速决,最大限度节省简心的体能。果然把哈萨克斯坦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首盘。

    这一盘用时并不长,但简心的体能消耗比预想中要严重得多。连日的肠胃炎和发烧把她折腾的够呛,原本人就没什么力气,又因为担心像前天那样在场上突发呕吐,赛前简心没敢怎么进食,只吃了一块面包。这块面包的能量在第一盘中完全燃烧殆尽,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哈萨克斯坦队应该也看出简心体力下降,第二盘针对她发起猛攻,大部分球都打到她的半场。

    简心被前后左右的轰炸调动得左支右绌,疲于奔命。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每迈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她已经竭尽全力在奔跑,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到位,平时那些手到擒来的球,现在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它从自己眼前飞走。

    *

    这是归奕宸看过的最提心吊胆的一场比赛。在他自己打过的那些或困难或惊险的比赛中,他都没有这么紧张和揪心过。

    当镜头给到简心的特写时,他发现她握拍的右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这是体力透支的征兆,她的体能已经到达极限。

    他暗暗祈祷,希望能够两盘结束比赛,否则简心不可能撑得住三盘大战。

    *

    然而,哈萨克斯坦对简心的追打极为奏效,两人的配合被打乱,随着简心的回球出界,中国队以大比分输掉了第二盘。

    简心精疲力尽地坐在休息椅上,疲惫、无助、沮丧和绝望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

    她还要继续打下去吗?她望着大屏幕上悬殊的比分,灰心丧气地想:还能继续打下去吗?即便打下去也是必输无疑,有什么意义呢?

    “再坚持一下。”倪思将一块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放到她手中,“待会把球交给我。”

    整场比赛,倪思都在利用讨论战术、擦汗、挑球等等各种机会拖延时间,每一次发球都要等到25秒倒数计时的最后一刻才会发出。简心知道,她在想尽办法帮她争取休息的时间,哪怕仅仅是几秒钟。

    简心接过巧克力,视线从倪思身上转到身后中国队的观战区。教练和队员们站在场边,注视她的目光中有关切,有担忧,也有鼓励与赞许,但没有责备。

    中国队能走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比赛,是所有教练和队员艰苦努力换来的结果。是谭婧玲带伤上阵为她换来了一天宝贵的休息时间,是包莎莎放弃WTA的比赛为中国队换来了一张单打的底牌,还有倪思——三天出战四场,她并不比她更轻松,但她仍在处处替她分担。

    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中国队的这场双打走得更远一点。这场比赛,不只是她和倪思的,更是所有队员的。如果她现在就放弃,那她对不起其他队员的付出。

    第三盘,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在对方的发球局,简心和倪思选择战略性放弃,让简心能够略作喘息,全力以赴保住己方的发球局。只有不被破发、打进抢7,才有翻盘的希望。

    简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战术,也顾不上脚下是否到位、击球是否准确,很多时候只是凭借多年训练的本能在挥拍。然而她的四肢仿佛已不听大脑使唤,明明知道应该往前,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终于在一个踉跄之后,跌倒在地。

    *

    归奕宸腾地坐直了。

    他也曾经历过体力耗尽的情况,清楚这种滋味,尤其在生病期间那几场比赛,宛如炼狱。但无论把自己逼到何种境地,他都会咬牙坚持完赛。

    昨天简心和他视频时,还问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回答:硬扛。

    然而此刻,当他看见简心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赛场上时,一贯坚持的信念动摇了。

    他不忍心再看简心硬扛下去了,他想说:到此为止吧,你尽力了,即便退赛也无可厚非。

    *

    简心急促地喘息着,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她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说:我真的站不起来了,对不起,我尽力了。

    与此同时,她听见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喊:“简心?”

    倪思的呼唤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她缓缓抬起目光,看见倪思蹲在身旁,正担忧地俯身查看她的情况。

    随着倪思俯身的动作,队服胸口处的五星红旗在简心眼前无声地放大。

    场上依然安静,没有因为球员摔倒引起过多喧哗。

    来看比赛的现场观众并不多,但简心知道,在赛场之外,有许许多多的中国球迷正通过视频关注着这场比赛。他们不会关心今天上场的究竟是叫做“倪念”还是叫做“简心”的球员,甚至许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们只知道这些身穿统一的中国红队服的球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中国队。

    比赛都有输赢,中国队不是不可以输,但中国队不能不战而退。

    简心一手拿球拍拄着地,一手握住倪思递来的手,借着她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主裁问她能否继续,她说:“我能。”

    昨晚她跟归奕宸视频时,谈到中网的决赛,归奕宸说,其实那时他已经体力告罄,虽然休息一会,也并没有恢复,最后一局发球时,几乎跳都跳不起来了。

    简心问:“你用什么办法坚持下来的?”

    归奕宸回答:“没有办法,硬扛。”

    简心压低重心,球拍横握在手,目光紧盯对面。

    “简心,扛住。”她对自己说:“只要扛到抢7,就有机会。”

    她不知道是来自哪里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她视线模糊,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乎已经看不清球,只能反反复复地命令自己奔跑、击球,奔跑、击球,命令自己不要停。因为一旦停下,她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双方厮杀得十分激烈,你来我往,寸土不让,在几度平分又几度占先后,哈萨克斯坦队拿到了赛末点。

    此时比分5:6,中国队落后。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分,如果这一分被哈萨克斯坦队拿到,那么他们就将以小组头名获胜;如果被中国队拿到,那么中国队就有机会打入抢7,进而翻盘。

    这个球双方都打得小心翼翼,几个来回后,哈萨克斯坦队抓住倪思提前移动的失误,突然发起进攻。

    倪思大惊,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然而再想回撤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网球从她身后的空档掠过,划出一个大斜线,飞向中国队场地的边角。

    在和皮埃尔谈起简心的优势时,归奕宸曾说过,简心在场上灵活的跑动、手腕的细腻动作和良好的预判能力,是她无与伦比的三个天赋。此时此刻,即便她因为体力下降、移动速度大不如前,她对球路的预判能力却依然在线。

    在对手击球的一瞬间,简心就精准地判断出球的路线,立刻拔腿向右飞奔。

    但是球速太快了,简心知道她无法及时到位,在跑动途中早早地挥起球拍。

    球拍由下向上,卷起一个长长的弧度。

    嘭——

    打中了!

    她听见球拍撞上网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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