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烟芜,醉前尘、储往世,旧梦如烟,回忆荒芜。

    它的珍惜程度,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生长周期、用于滋养的土壤和养护方式可窥一二。

    三十三天外多是鸿蒙顿始初期的奇珍异兽和奇花异草,像醉烟芜这种开花、结果、出锦各个阶段间隔都要经过漫长季节的更是少见得弥足珍贵。

    而且它的土壤要求也很是严苛,最好要有上古凶兽的骨骼做底,血肉化泥。

    初期把花种放在凶兽头盖骨做的培养皿内,取其眉心处的血肉混合拌土,再以眉间的毛发覆盖在花种上,用心头血浇灌七七四十九天,这样开出的花朵娇艳欲滴,经久不衰。

    中期要把壮苗移栽到凶兽完整的腹腔骨骼内,再选琼园中的九色并蒂莲授粉,这样结出的果实坚不可摧,任风雨飘摇也不会坠落。

    后期要用五彩玄铁铸金剪将果实剪下,放置在十二足六耳玄金鼎中炮炼二十一天,然后取出碾成齑粉佐以符水涂在花树主干和枝桠上,这样出的缎锦细腻柔软,光泽度和饱满度俱佳,不会断绝,不会腐化。

    到这步,名为醉烟芜的缎锦算是初见成果。

    取锦的过程最是繁琐,也是醉烟芜唯一会受到外力干扰的阶段。

    要在月华退散、朝露消尽之前将缎锦要契合的物件挪到醉烟芜树下,

    建一个护锦屏障,画一张守锦符,以确保取锦过程中醉烟芜不会被任何未知的因素影响。

    如果在最后一步取锦时受到影响,轻则缎锦的成品外观龟裂、效力大打折扣,

    重则前功尽毁,平白浪费了一颗百年一遇的花种和一个万年一遇的凶兽。

    但若是成了,醉烟芜所契合的物件便能躲过岁月的洗礼、风霜的侵蚀和外力的打磨。

    甚至是人为的刻意毁损也无法动摇它半分,微末的毫厘之差都不可能存在。

    由此看来,景弘的用心之深可以想见。

    他要费尽心思的寻来整块品相绝佳的血玉石,再耗时费力的以法术沿着内里天然的纹路描花描金,

    既要有绝对的实力去捕获上古凶兽,剥皮、拆骨、剔肉、取血,炮制出完整的器皿,炼化出上乘的果实。

    又要有足够的耐心去培育、去等待醉烟芜见苗、移植、开花、结果、出锦的每一个成长阶段。

    还要有深不可测的法力和迫人的心智胆识去快刀斩乱麻般完好无损的取下醉烟芜镶契到血玉石上,使二者看起来不着痕迹的浑然一体。

    他耗时耗力的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守护同她初化形的血玉石一样的存在。

    他汲汲营营所求的,不过一个念想。

    一个他能握在手里的,于他而言听之任之的、专属于他的东西。

    但他决计不会承认,所以他拧巴的展开迷之操作。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幅血玉隐花描金织锦石毯。

    若说他不珍视吧,他又不容许它有一丁点的瑕疵缺陷或斑驳破损,桩桩件件都苛求完美;

    若说他珍视吧,他又将它放诸脚下,反正材质和工序决定了它的质量,他可以不加怜惜、毫不节制的肆意蹂躏、践踏。

    但也只他自己可以,他不允许其他任何仙神由此通行。

    即便是捉了谁来也是扔进凛湖边的传送门中,经由传送门的深渊巨口吐到底层的迷幻暗牢里。

    他每每来到这,都会先察看一下石毯有没有异样。

    今天也是先按照往常一样走了一下检验流程,他一撩袍服,微微俯身,缓缓蹲下,视线慢慢的扫过石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修长匀称、苍白劲瘦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血玉石毯的纹路,像是在描摹恋人的轮廓。

    确认无误后,他的手指移到一抹隐花的花蕊处,手指翻飞间结了一个唤门印,不多时一个古朴典雅的黛青色玉石花门就显现出来。

    这种玉石门世所罕见,通体是一整块未经雕琢的黛青色、嵌碧蓝芯的猫眼流光玉,跟猫兽的宝石匣子是同款材质。

    不同的是猫兽宝石匣子那块猫眼流光玉爆不出荧光碧蓝芯,也就失去了精髓,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上乘玉石。

    而猫眼流光玉的灵魂在于中间如同镶嵌上去的碧蓝色芯子,流光华彩,熠熠生辉。

    一千块猫眼流光玉中能出一块够当门的料子,一万块够当门的玉石里能出一块爆碧蓝芯的玉料。

    厚重的玉石中心一大面好似水光流转的碧蓝芯,盈盈一水间,盛满了星河璀璨。

    不得不说景弘的审美真是精致又别具一格,大朵大朵妍丽的粉蓝色狐尾垂丝芍药花与黛青色的玉石拱门相映成趣,流光溢彩的中芯更是画龙点睛。

    最妙是那狐尾垂丝芍药花垂下的丝绦点缀到玉石门上,像是精巧繁复的镂空花雕。

    景弘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石墨色织锦袍服,拂了拂衣摆上的细微褶皱,走进门里。

    内里别有洞天,经过一条缀满了星子的长廊,来到一个岔路口,

    左手边延伸的长廊碎玉铺地,长廊两侧长满了怒放的三色幽檀陀罗锦,四散的点点星芒像是打翻了棋盘,许是天仙狂醉,误把月华揉碎;

    右手边延展的长廊骸骨偏地,不计其数的头骨密密麻麻又错落有致的铺满了整条长廊,长廊两侧开满了赤红的曼珠沙华,花根盘踞在头骨之上,像是汲取了头骨的生命力,盛开的鲜活、妖冶。

    其间忽明忽暗的幽冥萤火更为这幅诡异的景象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极具反差的布局一看就知道是景弘的路数,活也不好好活,死也不得其所,死死生生,周而复始。

    有种活着也行、死了更好的疯感。

    按照这种布局,若是常人,一定要选择右手边曼珠沙华长廊的尽头做囚禁用,但是景弘不是常人,他的脑回路不能依据正常逻辑去分析考量。

    事实上,他这两条长廊就是本着平等、公正、公平的创飞所有人的初衷设置的,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生灵。

    左边的三色幽檀陀罗锦意味着渡化,进了右边的曼珠沙华长廊无非受些炼化的苦楚,但是左边的渡化是带着吞噬魂魄的决心,一个不防错了心思、千年道行一朝散尽都是轻的。

    景弘停在岔路口做沉思状,眼眸中闪着兴致勃勃的光:让他来猜一猜,陆业小儿会选择哪一边。

    说起来,他跟陆业没有什么交集,只有一次在玉皇大帝的宴会上远远的打过照面,若不是这次因着魏执予,他更犯不上纡尊降贵请了陆业来瞧一瞧。

    纡尊降贵这个词,用的一点也不奇怪。

    从工作环境来看,一个天一个地,他是三十三天外独立的存在,陆业不过是地府十王殿的小小判官;

    从仙龄来说,他是上古时期金仙、上神、散仙谈之色变的存在,他跟玉壶公主恨不得捅破了天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陆业还在飞升入编的门口徘徊;

    从战斗力来讲,那就根本不用讲了,没有可比性。

    想那陆业没有历过尘世凡劫,没有经过轮回之苦,心思自然是不像普罗金仙那般九曲十八弯,且他又是判官,做的都是因果循环、是非分明的判断……那么……

    景弘不再停留,选了一个方向迈步走进去。

    在尽头处听到陆业的轻咳声,景弘笑了笑,哟,猜对了。

    果然,陆业选了左边的三色幽檀陀罗锦长廊。

    他就知道,陆业的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肯定要选看上去美伦美奂的路。

    殊不知看上去美好的事物,更像是掺了砒霜的糖浆,怎么都逃不开一个死。

    他最喜欢给濒死之人生的希望,没有希望怎么会有更深层次的绝望,他给他生的希望,更进一步为他奠定死的决心。

    尽头处是一弯残月形状的冥钢缠金笼,冥钢铸的笼子,比玄铁更坚不可摧。

    左边三色幽檀陀罗锦长廊尽头的笼子是残月形状,右边曼珠沙华长廊尽头的笼子则是新月状。

    残月、新月,一字之差,外观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但是内部结构却有无尽的差距,简单来说,新月笼是物理攻击,残月笼是魔法攻击,一个伤身,一个攻心。

    没有万年修为的神仙进入残月笼会被封印周身气门,法力术式皆无用武之地,继而困在自己的心魔幻境中,被毁损全身经脉、吸干精血、耗尽元气,含笑消弭。

    景弘站在残月笼不远处,静静打量里面的陆业,饶是见多了风月,也不由得感叹一句,陆业真是有一副好皮相,美人在骨更在皮。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陆业的状态已经有些强弩之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唇角隐隐渗出斑驳血迹,脸上还带着些羞怯的红晕。

    与这种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业的表情,他的表情不见一丝痛苦,像是沉醉在什么无与伦比的美梦中,不愿意醒来。

    即便是如此狼狈,陆业依旧像是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是纯粹的妖冶,凋零败落也不能掩其风华。

    景弘动了动身,走到残月笼附近的青玉案后,半倚半坐在软玉榻上,从随身的混元袋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销魂鼎。

    又拿出一盒噬骨香,放在鼎中,指尖微动,一簇乳白色的火焰闪现,他将火焰掷入鼎内,不多时,令人迷醉的味道像是有生命力一样、欢呼雀跃着奔向残月笼。

    陆业最后的记忆是在判官殿整理卷宗,一个不知何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幽灵出现在他身后,轻声唤了一句“陆判”,他一回身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一黑……

    再次醒来就在一个岔路口,左侧是不知名的娇艳花朵和满地碎玉,右侧是跟奈何桥边开的相差无几的彼岸花和遍地骸骨,他想了想,选择了左边这条看上去不似右边那么诡异的长廊。

    让他惊喜的是,长廊的尽头站着魏执予,她站在上次见面的惊门前,她转头看向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他疾步向她走去,她却再也不看他,转头走进惊门……

    他看到惊门里青面獠牙、比之上次的蛊雕看上去更加狰狞的巨兽出现在她身后,他连声呼唤她,她像是听不到一样……

    他来不及细想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慌不择路的朝着她的方向奔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境遇,他只向她而去,只为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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