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色原来这么美!”

    站在怡和大厦高处时,罗瑞浓的脑海里竟涌现出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和她此行的目的完全不搭调。

    但她想了想,随即释然。

    从任何一栋楼跳下去,她都会告别这段灰暗的人生;但她费了那么大功夫攀登到这么高的地方,不就是为了再看一眼香港这最迷人也最致命的繁华吗?

    十年前,她就是因为贪恋这绚烂到极致的美,放弃内地唾手可得的角色,被年长他16岁的老牌明星宋嘉平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从零开始,如今又回归于零。

    言念及此,她不禁暗暗冷笑:不知是因为她中了邪还是太愚蠢,她竟然听信了那个男人“丧偶”的说辞,如笼中囚鸟般待在他购置的公寓里,等着他奉上传说中的“好戏”和“好角色”。

    她只是没想到,那出所谓的“好戏”竟是她自己;而所说的“好角色”,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她的爱侣终于给了她和自己公司签约的机会,让她演了几个聊胜于无的小角色。但随之而来的,竟是她一生之中最残酷的灭顶之灾。

    当他的妻子气势汹汹地大闹一场之后,她才发现,那个女人不仅没有亡故,还很生龙活虎。宋嘉明怕舆论玷污了自己,不仅没收了她的公寓和生活费,还把责任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他发动舆论战,誓要逼她带着投奔而来的母亲滚回大陆。一时间,各大报纸杂志都把她钉在了“知三当三”的耻辱柱上,即使是上菜市场买菜,都会有人指着鼻子骂她是“攀龙附凤的大陆妹”。

    她哪里是肯受这种委屈的人?施展了围追堵截的本领,让他帮自己澄清名誉,顺便恢复被毁的演艺合约。

    可是他呢?一通报警电话,让她见识了铁窗内到底有多黑暗。

    她不服输,相信总有公司会看中她的美貌,相信她的才能一定有施展的地方。

    但演艺圈的美人如过江之鲫,而她就像眼前曾经的香港第一高楼怡和大厦,在后来的合和中心睥睨之下自觉矮了一头。

    既然僧多粥少,她就不喝粥了,啃两口咸菜馒头也行。别人不爱演的脏角色累角色,她都不嫌弃;被人揩油,受了委屈,她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商行酒楼的剪彩抽奖,她也愿牺牲了形象去出席。

    直到母亲送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你太辛苦了,想帮你分担。一开始我每把必赢,赢了有小十万;但后来就不行了,又得把十万还给人家。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把钱赢回来,谁知道后来会输掉800万呢!”

    操劳了半生的母亲在她面前嚎啕大哭,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罗瑞浓只能擦掉上门讨债的人泼下的红油漆,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不如回家吧,这个地方我们待不下去了。”她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明明才20几岁,人生就已如此千疮百孔。

    “回家?我们在大陆已经没有家了!你接我过来,我还以为你过得有多好,把家里房子都卖了。结果你现在混成这个样子,早知当初我就不该放你出来。你三姨家的表妹找了个厂子上班,现在孩子都抱仨了!”

    她心头越发烦躁,压抑着满腔悲怆辩驳:“咱们过得不好,能不能就不要和别人比了!难道三姨像你一样天天往赌场跑吗?”

    母亲亦是怒从心上起:“你怪得了别人吗?你三姨家又不是花花世界,她要是来香港也是一样!咱们小区的芝芝来香港两年就认识了富商,给人家生了两个孩子,现在是阔太了。谁像你这么没用,还让我跟着操心!”

    罗瑞浓一摔手里的抹布:“是啊!我这么没用,死了你就开心了!”

    母亲一句句利刃般尖刻的话语刺在她的心上,她再也不忍心回想。

    只要还有一丝对世界的留恋,她就不会跳下去,但此时璀璨的夜空也在她面前黯淡了颜色。

    “再见了!”下坠之势如疾鸟,耳畔呼呼风过,罗瑞浓无比迷恋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自由。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痛苦,但预想的结果没有到来。

    “阿浓,不是我不让你演,你现在粤语和普通话都说不好,人家听不懂你说话,怎么对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她耳畔。

    她猛地睁开双眼,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那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孔。

    当初和他在一起时有多欢喜,后来分开时被伤害就有多心痛。他深情款款的模样,转瞬间变作咬牙切齿痛骂她的嘴脸;从那张吐露甜言蜜语的嘴里,恶毒的词句源源不断地涌出,刺向她的心。

    “不是你勾引我,我会带你过来?以我的身份地位,女人大把,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足够特别能留住我?是你太蠢,怎么有脸怨别人骗你!”

    “要不是我,你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吗?那些偷渡来的人有多惨,你没见过吗?你敢再找我的麻烦,我就让你再也抬不起头,没有人请你拍戏,你只能去做鸡!”

    记忆里刻毒的面容与眼前深情款款的脸重合,以前她还觉得他唇上的胡须有几分男子气概,现在看着只想作呕。

    她移开目光打量四周,指尖从擦得发亮的家具上拂过,一切都那样真实,不似发梦。窗外的阳光灼灼地在身上盛开,是久居阴暗潮湿的邨屋时她曾无数次怀念过的温暖。

    罗瑞浓摸了摸脸颊,柔软温暖的肌肤让她猛地惊醒: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回事?她不仅没有死,还回到了10年前?

    宋嘉平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从背后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过几年我会介绍经纪人给你认识,但现在你得精进粤语和演技啊!”

    他宽厚的大手从罗瑞浓腰间穿到前面环住她,冰冷的触感就像毒蛇般紧紧裹住她的身体。

    她仍是一言不发,浑身僵硬地望着前方,脑海中思潮起伏。

    那时她深恨自己能力不济,还以为他真的很不容易,后来才知道,他把她锁在笼子里是怕家里母老虎知情闹上门。她不出去交际,便没有机会锻炼语言能力,就更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面对这样的恶性循环,开心的只有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他。

    如今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该怎么办?

    揭穿他,回家重新开始?不行,顶替她的女演员凭借她放弃的那部片子在大陆一炮而红,事后想起她总是不甘心,宋嘉平还嘲笑道:“你演未必能火,红不红都是命,我给你的机会比大陆的好十倍。”

    上辈子她就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辈子更不会是,她才不甘心便宜了他。

    那就还是等着宋嘉平的老婆闹上门?更是个馊主意。这样不仅坐实她破坏别人家庭的罪名,自处于被动的境地,还会衬托出宋嘉平是浪子回头的典范,她再去讨要说法不过是徒增大众的恶感罢了。

    罗瑞浓才不是会为他人做嫁衣的女人。

    感受到宋嘉平充满疑惑的目光,她马上换上甜美的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喷着热气的嘴唇慢慢靠近她的腮边,印下一串串细细密密的吻。

    说我演技不好?我现在明明演得好到爆炸!

    没有工作机会的那几年,她拍了那么多不上台面的B级片和□□,对方再恶心也能练就欲拒还迎的调情本事,没想到在这还能派上用场。

    结束后,宋嘉平满足地叹着气:“最近你向谁偷师了?进步这么大。”

    “你想去学?”她挤出一把妩媚的声线,撩得老男人找不着北。

    “不用,我和你探讨就够,我只怕再也离不开你了。”

    情到浓时,她点着老男人扬起的眉尾,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我想要个录音机。”

    老男人迷离的视线瞬间恢复清明:“干什么?”

    他购置的阳光公寓看似设施一应俱全,其实对他有安全威胁的东西全都没有,不说照相机、录音机、录像机,连电话都没有录音功能。

    她上头的时候,以为只是没有必要,现在想来,原来一开始他就想好了退路。

    罗瑞浓撇撇嘴:不知道的以为他是007,抑或是什么天王巨星,其实也不过是明日黄花,单靠入行时间在硬撑罢了。

    “我想录歌给自己听,要是不能去演戏,当歌手也可以吧?”

    老男人摇摇头:“你唱歌不好听,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我看没戏。”

    “就是因为竞争激烈,多个本领多条路嘛。”

    罗瑞浓使出浑身解数,他才松口:“罢了,我明天给你买个带来。”

    他嘴上答应得确切,结果不是拍戏没时间来找她,就是工作忙忘了买,无数的借口,更让罗瑞浓坚定了复仇的决心。

    她要在全港面前掀开他的丑陋面具,让老男人的妻子知道宋嘉平到底是个什么道貌岸然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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