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绸帘,阻挡了车厢内的所有的声音。

    明明有两边各有一队人马,此时皆停手不战,蓄势待发间,自成一股肃穆。

    徐明庚的车上一直不见动静。阿凤蹲伏在一边久了,有些心急,不免向陆清和投去问询的目光。

    公子面色不愉,身萦冷气,几息之后,默默对阿凤点了头。

    霎时一声铁器出鞘的铮鸣之音,阿凤推匕出鞘,奔袭而出,直奔谢辛辛所在车厢。

    徐明庚的护卫忙改变阵型,向阿凤冲出的方向汇集。

    阿凤正打算杀出一条血路,忽然,车厢的门帘缓缓揭开了。

    谢辛辛踱步而出,漠然地抬起眼睫,环视了四面剑拔弩张的人,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荒谬。

    世上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她们只想做好手里的一碗汤,开好手中的一只船,野心再大一点,也只愿上可养父母,下可荫眷亲。

    而这里的人舞剑弄棍,只为让一个戕害平民的狗官安全脱身。

    余光扫到阿凤时,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一些生气来,对他远远地摆手,口型道:无事。

    阿凤这才收回小刀,按下不动,目光仍追随着谢辛辛回到陆清和身边。

    陆清和想要伸手揽她过来,犹觉此时拉拉扯扯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抬起的手只是在她的鬂间掠拂而过,问她:“他找你说什么?”

    “他找我……”谢辛辛短暂地出了会神,道,“他说,宛姐姐或有危险。”

    她眉目微微有些耷拉,若让旁人看,只觉得是精神不济之状。但陆清和是第一次从她小猫儿一般的眉眼间看到一丝失落。

    他鬼使神差地捧上她的脸,让谢辛辛能看着自己的眼睛,严肃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你娘亲留给你的两样念想,我都会保住。”

    谢辛辛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温和的吐息掠过她的双颊,再睁眼,是一双坚定如星的菩萨目。

    她笑了,握住他的手放下来,摇头道:“不用。”

    不用?

    陆清和眸色一滞,琢磨了一下这个“不用”的意思。

    谢辛辛清声道:“我不用你替我背负所有。”

    显然徐明庚不愿给他们多说的机会,招人过来附耳听他说了两句,那人又回队伍里打了个手势。

    于是横里几名护卫突然持剑暴起,直冲谢辛辛这边而来。

    素衣猎猎,陆清和微一振袖,将谢辛辛护在身后。

    僵持的人马立刻短兵相接起来,阿凤见状也跃入战场,敏捷如脱兔,在一把短匕用得如杀人的快刀,几下在对面的阵型中开出一个缺口。

    陆清和在这方混战中端静安然,立于谢辛辛身前,对阿凤道:

    “只攻车厢,活捉徐明庚。”

    此时谢辛辛被素白的长衫掩下大半个身子,她背手捻着指尖的毒针,心脏跳得猛烈。

    咚咚咚咚,盖过了一切周围的声音。

    紧张而致的心跳声响,像林木摧折,大火卷山,砸的她鼓膜生疼。

    阿凤身手极快,但寡不敌众,直奔徐明庚车厢的路上总被横插的兵剑阻碍。久战未果之时,车厢内传出徐明庚高声一喊:

    “动手啊!还等?!”

    只有谢辛辛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腕间一阵酥麻,陆清和一抽气,惊愕地回望她。

    谢辛辛垂了垂眼睛,回应道:“得手了。”

    陆清和失声问道:“你……针上有毒?你在我身上用毒针?”

    徐明庚闻声掀开帘子,见谢辛辛左手紧握陆清和的右腕,被握着的人面色一阵青红,终放下心,深呼吸一口气,笑道:“好,好,不愧是在莲州响当当的谢小掌柜。”

    “陆公子,还不让你的人停手?听我的,中毒事小,保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这有解药,你要是不要?”

    陆清和面无表情,只有身形略显疲弱,淡淡道:“停手。”

    气弱声丝,引得阿凤一惊:“公子,你……”

    徐明庚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好,甚好!带他过来。”

    众护卫便由两侧分开,让出中间一条道路来。道之始为陆清和与谢辛辛,道末,是徐明庚眉飞色舞的嘴脸。

    谢辛辛握着他的指尖微微发白,半真半假地愠道:“徐大人,你我都替世子做事,同僚一场,怎么吩咐起我来了。”

    徐明庚拈起一小撮胡子,啧了啧声。谢辛辛这话又提醒了他,在宣王世子的眼里,不一定他与谢辛辛谁更重要,尤其在谢辛辛顺利扎上毒针的情况下。

    在这样精彩的时候,徐明庚想了想,还是不与谢辛辛争口舌之利,乃悦然一笑:

    “谢掌柜说的是,那请您把陆公子带到这边来吧?”

    谢辛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执起陆清和的手腕,二人在左右两拨人的注视之下默默上前。

    恍惚之间,她总觉得这个姿势似乎发生过很多次。只不过从前总是陆清和捉她的手腕,如今却互换了过来。

    想到这些七七八八的回忆,谢辛辛不禁偏头从余光瞥他,却见此人乖顺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她心一动,忙板起脸,转过头去。既而悄悄滑动了一下手指,尽可能地将他的手腕全部包住。

    走到车厢面前,谢辛辛将两人牵着的手晃给徐明庚看:“我扎了。”

    徐明庚笑得志得意满:“陆公子,你感觉如何呀?”

    陆清和斟酌了一下,道:“面热、目眩、手腕酥麻、心悸躁动。”

    阿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公子的话不敢多动,猜也是谢辛辛向公子扎了一种毒。

    但公子这形容却听着感觉这么不太对劲呢?

    阿凤想了想,自己幼时每次去找四姨娘复命,见到后宅的漂亮姐姐,都有这个症状。

    谢辛辛在手里狠狠地捏了一把。

    陆清和嘶了一声,老实道:“疼。”

    徐明庚并未察觉什么,一拍掌:“疼就对了!”

    “这新的东洋毒种,疼起来如万蚁撕咬,生不如死。第一天只有伤口疼,第七天毒至四肢,第十四天蔓延到腰腹,第二十一天,嘿嘿……”

    谢辛辛没想到这针上淬的毒这样险恶,皱眉道:“世子这是何意?我们杀了他,北瑛王府也会派新的人来查。”

    “杀了他?”

    徐明庚斜斜地看着二人,“谁说要杀他了?世子要的是控制他。”

    这新毒不比蚀心散会置人于死地。此毒服药可解,七天一次,服药后疼痛全无,但不可停药。停药之后的七日,疼痛百倍,十四日直接七窍流血而亡。”

    陆清和闻言,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畏惧,终于起了兴趣一般,认真问他:“解药呢?”

    徐明庚骨碌碌地转了转眼:“解药自然是有的,只要你答应以后配合世子做事……你要是不答应,我……”

    “我答应。”

    “啊?”徐明庚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陆清和全然不反抗。

    “我答应。”陆清和俨乎其然,极其配合,“你把解药给我吧。”

    徐明庚呃了声,对这种情况不太满意。但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在陆清和眼前晃了晃:“这就是解药。”

    谢辛辛一见,刚要伸手去夺,徐明庚又把瓶子收了回去。

    徐明庚道:“没那么简单。”

    谢辛辛蹙起眉毛:“徐大人办事怎么这样拖沓。”

    “你!”徐明庚怒上眉梢,又在心里说服自己忍了一口气,怪声怪气道,“谢掌柜,这人给我们、给世子添了这么多麻烦,就这样把解药给他也是便宜他了。”

    谢辛辛问:“那你想怎么办?”

    徐明庚在厢内的软垫上盘起腿,摇头晃脑起来:“我想……”

    “我想让陆公子,跪下求我。”

    谢辛辛一怔,就去看陆清和。

    这人却端正地敛着眼睛,眉目修长,眸光平静似深秋的潭水,丝毫不为所动。

    谢辛辛转头笑道:“徐大人好出息,私下里没少对着世子学狗叫吧?叫得这么像?”

    徐明庚终于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辛辛:“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徐明庚气得手指发颤,指着她道:“谢掌柜,我们不是一头的吗?你不也是宣王世子的狗?你还是一只……”

    没等他污言秽语脱口,陆清和突然伸手出来,死死箍住徐明庚的喉咙。指骨坚硬,扼得他倒吸凉气。

    “你,你……解药弗昂要啦……”徐明庚满脸震惊,却因为喉间被扼制,说不清话音。

    忽地他脖间一凉,像有一根锐器穿过肌肤,徐明庚脸色一惨,刚要大叫,又被陆清和把声音捂在口中。

    谢辛辛拔出淌着血的毒针,拿到徐明庚的眼前,笑道:

    “徐大人,这可怎么办,你中毒针了!我听说这新的东洋毒种,疼起来如万蚁撕咬,生不如死啊。”

    徐明庚呜呜咽咽地落下泪来,拼命摇头。

    谢辛辛对陆清和使了个眼色,陆清和另一只手一探,从徐明庚的衣袖间拿出解药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现在你连解药也没有了,怎么办啊?”谢辛辛学徐明庚的样子扮起个哭脸,转瞬又严肃道,“所以你现在要听我的,他把手放开之后,你不许叫,不要乱动,否则,我把解药自己吞了也不给你。”

    徐明庚忙点点头。

    待陆清和的手一放开,徐明庚忙哭腔道:“谢小掌柜,小的不知轻重,唐突了你们二人,你们二人有什么吩咐,说,只管说。”

    陆清和回身落座,仍是不语,静静看着谢辛辛。

    谢辛辛回望着他,望着面前此人遗世超尘,玉面仙尊般的眉眼,此时只是乖巧地等待她的发话,仿佛徐明庚方才冒犯的只有她,没有陆清和。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看向徐明庚,曼声道:

    “我想让徐大人,跪下求我。”

    “哦,还不够。”她笑得皎洁灿烂,如晨光中初绽的木莲花。

    “跪下,求我,学狗叫。”

章节目录

钓系掌柜只想逢场作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六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六光并收藏钓系掌柜只想逢场作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