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透过云层照在灶房升起的白烟上,远方传来鸡鸣几声,周黎熟练在灶房里熬药。药气苦涩,他皱动鼻子,将蒲扇拿更远些。

    没想到莫野清醒后还会有这么多问题,难怪阿爹说后续一系列调理才是麻烦事。

    寒气仍在体内乱游,随时都会有新的病症,前天突发咳疾,咽喉疼痛,阿爹断诊是风寒犯肺,新开了一副方子。

    可至今三天,未见好转。

    万幸这人是个不挑嘴的,药味再酸涩也能咽下,甚至,甘之如饴。

    周黎将空碗摆放一旁,起身掀开被子。莫野熟练将腹部衣服拉直肚脐,露出空来。周黎将艾绒点燃,隔姜放在关元穴上,静静等候。

    一缕白烟袅袅飘起,莫野压着咽部不适,忍住咳嗽,怕那艾绒掉落皮肤,烫出个疤来。不过这艾草怎么一股旱烟味,呛得他难受。

    转过头想避开,却见周黎眉头皱着,眼神空洞,在发呆?

    也是该歇息。

    这几天周黎忙进忙出,白天给他熬药艾灸,忙完要去药铺抓药,日落归来后便捧着本书不放手,学到深夜。眼下乌青越来越重,走路似乎也不稳,好几次都平地绊一跤。

    他开过口让周黎歇息,周骊也只是嗯一声,不再理人。

    莫野轻叹了口气。

    周黎注意到他的叹息,回过神来,瞧那艾绒一眼,安好无事。顺着莫野的视线看过去,窗台那盆草在风中轻轻颤动,叶片在光下叮当闪烁。

    他陷入深思。

    平日走时总会将门关上,避免风邪再度侵入,可这屋子里又没一个活物,莫野一个人从白天待到黑夜,只能看着那草在风中动动,解解乏闷。

    是无趣了些。

    艾绒燃尽,周黎收拾好灰尘,把被子掖好,走出屋门。

    “今天怎么不关门?”

    莫野好奇望过去,片刻功夫,周黎揣着两盆花回来,走到窗台处,一左一右摆放妥当,满足点头。

    “我走了。”周黎淡淡一笑,甚至有些得意,出门,闭紧屋子。

    莫野盯着那两盆新花,发出感叹,看来周黎是真不会养花。

    一盆是意外,搬来这两盆......

    也很是特别。

    秃鸡似的。

    莫野无奈叹声气,猛然翻身,拉上被子,眼不见为净。

    可接连几天,周黎总会做些莫名奇妙的事情。

    有时会拿根狗尾巴草插进窗缝,让它在空中晃悠。有时会拿个铃铛挂在窗台,风一吹叮当作响。这倒也罢了,莫野只当他是无聊随便捡些小玩意。

    可事情渐渐变得不太对劲。

    隔壁婶子的鸡,对面张叔的狗,都会在这个房内待上半天,再到晚上消失。

    药铺还帮人照看牲口?

    莫野百思不得其解,既要照看为什么不放到院子里,放这屋里干什么?

    还没询问,第二日周黎又带了只猫回来。这猫可了不得。通体金黄,毛发又炸又蓬,脸像被打了一拳深凹进去,眼睛裹着一圈黑线往上吊,叫声嘶哑,活像是来索命的。

    那猫见周黎离开,伸直爪子噌噌挠门也要离开,可谁能给它开门?

    猛地,猫转身一个跃步跳到床头,两个吊梢眼死死看着莫野,动也不动,突然嗷呜嗷呜嚎丧一般叫喊起来。

    莫野避得开那双鬼眼,避不开这穿耳魔音。

    好不容易猫跑远些,却是跑到那窗台边拨动铃铛,铃铛一声,它一声。

    叫声从嗷呜嗷呜变成了更加沙哑的“要无要无”

    ……

    莫野感觉自己是要无了。

    冬天,果然是寒冷的季节。

    药铺,周黎接连打着喷嚏,暗自纳闷。周玉安闻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被艾草味呛到了。”周黎摇摇脑袋。这两日发烧咳嗽的人尤其多,除抓药以为,他都会在阿爹照看下给人施针,艾灸。

    就在窄床上,离桌案处不远。

    人们排排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极了。要是有新人坐过来,就伸长脖子,看周黎将银针轻提慢捻,扎进皮肤。

    “那么长的针,扎进去不疼?”对面开方的男人撇撇嘴。

    受针的人嘴一横,不屑道:“土包子,不疼。就是有点酸,扎进去啊,我这嗓子眼立马就松快了。神奇神奇。”说完看向周黎,嘻嘻一笑,“谢谢小黎。”

    “静候两刻钟,手不要乱动。”

    周黎笑笑,折身走向柜台。

    那还有一叠药方等着他,一个个将药包好递到病人手上,仔细嘱托一遍。再抬头注意那边艾灸的情况。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走到窄床边看看受针情况,一一细细拔出。

    病人如同小鸡崽乖觉等待,周黎仔细辨别银针进气情况,观察皮肤周围是否泛红,确保无误后,和阿爹说一声,检查后让人拿药离开。

    待病人离开后,他坐在窄床上喘息。

    真累,一动也不想动。

    周玉安瞧了一眼,无奈笑笑。起身去柜台抓药,送走最后几位病人。来到周黎身边,陪着他一同坐下。

    天边镶嵌一抹橘红,偶尔有飞鸟掠过,留下黑影。

    周黎后脑抵墙,昏昏欲睡。

    “这么累吗?”

    周玉安注视着他,孩子好像都是突然一瞬间长大,前几日还消沉落寞躲在人后的小孩,现在还真有了当大夫的样子。

    闭眼片刻,周黎坐直伸个懒腰,强行打起精神看向阿爹,“不累了。”

    “最近感觉如何?”周玉安问道,“看你施针愈发熟练。”

    周黎认真点头,思索行针感觉,“一旦找到那正确穴位,身体会自己带着针走。艾灸时也是,身体好像会吸入那股烟气,直达病底。”

    他震服于这一切奇妙感觉,“确实比我想得有趣许多。”

    周玉安看向周黎,点了点头。能照书搬的方子,针法,都只是皮毛,病症千变万化,若不深入医理,苦学多年,哪能对症下药?

    不过能让孩子提起兴趣,已经很好了,不该责备苛求。

    “爹,你最开始学医是为什么?”周黎好奇道。

    “你祖父也算一方名医,我从小耳濡目染,学个生计。”周玉安温和看着周黎。

    “生计?”周黎坐直身子,不可思议:“爹,你可不像求个生计。要真是谋个生计,就不会只会药费不收诊金,也不会一堆欠您药钱的了。”

    夕阳余晖照在周玉安脸上,雕刻他此时的轮廓,嘴角勾起的笑意缓缓退散。

    他后仰靠在墙上,将药铺一切装进眼中,又平静地将眼睛闭上,与暮黄天色一般,透出消沉。

    “我应该做的。”他喃语一声。

    周黎不太理解,哦了一声。

    “莫野呢,还好着吗?”周玉安静默许久后问道。

    “嗯,怕他无聊,昨天找些动物来陪他,可鸡和狗都不亲人,我今天带了只猫陪他玩,给他解闷。”周黎今日过于兴奋,话多了许多。

    周玉安伸出手,扶住周黎肩膀,“走,回家。”

    “周大夫!”门口走进一人,毕恭毕敬,“我是城西张家的伙计,掌柜的让我来送张请帖。”

    周黎一愣神,那人看过来,微微躬身,“小黎也请到时候也来吧。”

    “张天全?”周玉安平静反问。

    “正是。”伙计身子弓得更低,语气谄媚。

    “好,知道了。”周玉安起身接过请帖,微微点头。“我们还有事,就不留了。”

    伙计笑着离开,周黎望着背影,疑惑发问,“张家请我们干什么?”

    周玉安眸光一暗,“不用理会,与我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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