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和神官们浩浩荡荡地跟随着那人往巷子里走去,越往里脚下的道路也就越发崎岖,光线昏暗。

    索兰一家就住在巷子里的最深处。

    听说他们一家人的性格都极为孤僻,基本不与周围的邻居打交道,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他们长什么模样。

    唯有带路的人信誓旦旦:“信我,他们绝对就是异教徒。那天晚上我可是亲眼见到了他们居然在封存的教堂里做祷告!”

    “噢,天呐。”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紧跟着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信仰恶神是明令禁止的事情。

    无论他们信仰的是哪一位,那都是板上钉钉的异端,在圣迦那帝国可都是要被审判上绞刑架的!

    况且异端们的性格都极为癫狂。

    为首的神官脸上皱出了几道深深的纹线,他严肃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射而去:“你说你亲眼见到了他们在祷告,那为何他们当时没有动手杀死你?”

    他瑟缩了一下,眼神闪烁:“神官大人,我只是好奇他们一家人晚上怎么都不在家,于是就悄悄地跟上去瞄了一眼。”

    他语意模糊,言语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了些许修饰。

    神官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皮革布衣,面色蜡黄且削瘦,说话时黄色的眼珠子总是不自觉的转来转去,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或者应该说是猥琐。

    骑士们突然动了手,将他双手反剪,剑尖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当即瞪大了眼睛,涕泗横流地呼喊道:“饶命啊,神官大人。我只是平常有点偷鸡摸狗的习惯……”

    原来是个窃贼。

    神官不满地挪开了眼,让骑士们把他放开:“带我们去找到那些邪教徒,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就不再计较。当然你也没有资格再得到神殿的奖励。”

    圣迦那帝国不欢迎这样的人进入,他们只会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地方,把冕下的神国搅和得乱七八糟。

    就像那该死的淤泥一般肮脏的海湾。

    *

    他们并不知道索兰一家早已卷起了包袱,从后门疯狂跑路。

    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身后就是即将彻底笼罩黑暗的光明,面对着这样难得一见的光亮,布兰妮.索兰目露憧憬地望了一眼,就在家人的催促下加快了脚步。

    “布兰妮,快跟上!”哥哥焦急地在身后推了推她。

    他们都是异教徒。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他们的信仰是不被承认的,他们已经被大陆的主流信仰判成了异端,可谁能想到三百年前,他们信仰的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主神呢。

    布兰妮捏紧了手心,闷头向前冲去,“光明多么美好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来自于那恶心的光明神殿。”

    “祂才是那最可恨的恶神!”她在心里恨恨地想到。

    莫里.索兰气喘吁吁地拉上了布兰妮,对上了自己父母充满愧疚的双眼,他们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却已经被迫背上了异教徒的身份,要跟随着大人们东躲西藏。

    他们甚至连自己信仰的神都没见过!

    父亲沉默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静静说道:“莫里、布兰妮,你们回去吧。只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些神官不会为难你们的。”

    毕竟只是几个孩子。

    他们这些大人才是光明神殿要追捕的对象,是神官们不会轻易放手的业绩。

    母亲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莫里知道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来思考,来做出决定。

    一个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决定。

    布兰妮抬头望向哥哥,她挥了挥自己的小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愿意回去。

    索兰是他们的姓,他们不要隐姓埋名的生活,更不愿忘记这贯穿了三百年的苦难。他们已经是女神仅剩的、最后的虔信徒了。

    “好,不愧是我索兰的孩子。”父亲大声笑道。

    就在那一瞬,莫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脊背弯了下去,他的脚下也亮起了一道浅浅的光晕,那是神术的光辉。

    “你把他们送去了神殿?”年迈的祖母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如同一摊死水。

    “嗯。”

    “那也好。”祖母淡淡说道。

    整个家族的人也逐渐向她聚拢,所有人都沉默着、压抑着,凝视着从远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光明。

    他们不再逃跑。

    尽管自从女神陨落,不再回应祂的信徒后,索兰们能使用的神力所剩无几,他们仍然把自己当做女神的眷属。

    死前再不爆发,他们都咽不下这一口长年颠沛流离的气。

    祖母的脊背逐渐变得挺直,幽绿的眼睛锐利地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捕杀的野兽,快要熄灭的残烛即将爆发出自己最后的余晖。

    经此一役,索兰一族的威名必将响彻在整个大陆。

    ……

    废弃的神殿之中,布兰妮跪坐在地板上,眼睛红肿得像颗核桃,“哥哥,祖母她们还会回来吗?”

    莫里抿唇,压住自己的眼泪:“会的。”

    索兰一族从来没有撒过谎。

    他们只是忘了,应该向自己的孩子给出一个回来的承诺。

    空旷的神殿到处都是倒塌下来的柱子,阴森森地仿佛从来没有被光顾过,事实上索兰一家一直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台面上是他们供奉的神像。

    一座巴掌大小的木刻雕像,祂的曲线柔和,面部光滑,没有具体的模样,毕竟索兰一族已经再也没有人见过女神的模样了。

    其余的眷属们也已经死的死,散的散。

    莫里知道神殿是不能久待的,他们只会在神殿里等待一夜。一夜过后,他和布兰妮就不得不继续逃亡了。

    布兰妮用手在地上划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莫里咬着牙爬上了高台,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绸布,拍了拍灰,小心翼翼地把台上的神像包了进去。

    在最后一道划痕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跳下了高台,一把拉起了妹妹。

    他们向外跑了出去。

    从现在起,他们是唯一的索兰人了,他们将背负起那个缠绕了他们一生的使命,哪怕这即将扼杀他们无忧无虑的天真童年……

    神啊。

    如果您能听见的话,请再次回应我们吧。

    来自灵魂的祈祷再次响起,伴随着丧钟的长鸣,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不断诉说着那来自祖祖辈辈许下的永恒誓约:

    无论多么痛苦,多么遥远,我们都将会再次奔赴到您的面前,为您而战,为您洗刷那所有不容于世的污蔑与怨言。

    时光不会为他们而倒流。

    夜弥丝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却仿佛看见一条条浸满了血与泪的锁链牢牢地把他们捆在了神殿的高台之上。

    他们是献予神最后的祭品。

    “索兰。”

    夜弥丝轻轻念出了这两个沉重的名字,挥手将神殿上面的钟唤了下来,手指轻轻往前一拨,时间飞快倒转。

    银色的锁链悄悄地浮现在了她的身边。

    纷飞的时光逐渐停滞,形成了一帧帧截然不同的画面,夜弥丝沿着时间的秩序望了过去,目光旋即落在了一处祈祷的画面之上。

    她抬起指尖轻点,画面泛起了些许涟漪。

    锁链猛地贯穿了过去,拦住了命运从遥远寰宇投来一丝目光,在与命运的交锋中,乌若涅尔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银色长发如月光般轻柔落在了她的手上。

    夜弥丝的脚步一顿,静静地望着他,眼前好似那魂牵梦绕的幻像,让她不忍再看又生怕自己错过。

    直到命运缓缓开口:“……只此一次。”

    夜弥丝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然而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毫不犹豫地跃入到了自己应该去的那个时光之中。

    她只是窥视了一段不属于她的未来。

    如今是时候该回去了。

    在她离开后不久,乌若涅尔的笑意逐渐收敛,恢复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命运:“……”

    真晦气,祂就不应该投一缕目光过来。

    乌若涅尔彬彬有礼,语气舒缓:“感谢您的馈赠。”

    他只是想见夜弥丝一面,因此不自觉地拿走了命运那一缕目光的力量,应该也不算太过吧。

    命运微笑:“你已经见到了。”

    言下之意,还不快滚。

    乌若涅尔笑了笑,任由自己的身体迅速消散。

    *

    夜弥丝重新回到了那个夜晚。

    空旷的神殿之中,莫里朝着冰冷的神像将自己的双手合拢,他闭上了双眼虔诚地许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

    希望女神能够回来。

    “好啊。”

    莫里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朝周围看了看,没有其余人说话,他歪了歪脑袋,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直到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融融的光辉从穹顶撒落在了他的身上,温暖的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莫里,来呼唤我吧。”

    名为希望的种子轻盈地落入了他干涸的心间,他颤抖着抹去自己的眼泪,将布兰妮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布兰妮,来跟我一起唤。”

    “女神……”

    于是破晓的光芒从漆黑的大地上冉冉升起,永夜神国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那一幕,那是真正的、炽热的太阳。

    神国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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