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祈进去看医生时,令夏就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发呆。

    病历本、挂号单、缴费单……看着这些捏在手里的东西,令夏才恍然记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陪他看病了。

    那一次,也是因为食物过敏。

    他从小就对很多东西过敏,过敏源查一次打印出来的单子能吓死人,那会她觉得他好可怜,很多东西不能吃就算了连猫猫狗狗的毛也会起过敏反应。

    他一向挑食,也从来不会主动碰外面的任何食物,所以在令夏的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过敏严重到进了急诊。

    起因是他吃了一块糍粑鱼,她喂的。

    他刚吃了一口嘴唇立马就肿了起来,令夏起初并没有发现,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时,他呼吸已经急促了。

    令夏吓得脸都白了,一双刚吃过鱼油呼呼的小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边借手机打120,边大声问老板,糍粑鱼里都放了什么?

    老板也慌了,他举双手保证自己的食材绝对新鲜,连油都是用的第一道花生油……

    令夏一听就懂了。

    盛祈对花生过敏。

    那次之后,盛祈就彻底被禁止在外进食,连同令夏也不敢再造次,安分陪着他吃了将近一个月的营养餐。

    ……

    门诊室的门打开,盛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令夏马上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轻度过敏。”

    那就好。

    令夏松了一口气。

    “这次过敏源是什么?”

    令夏想看他的检查单,但他已经把单子对折叠上,顺手塞进了裤子口袋。

    “……还没出结果。”

    令夏“哦”了一声,“你对花生过敏,芝麻酱记得别吃。”

    盛祈原本向前的步子一顿,令夏走出去两步后才发现他没跟上。

    “怎么了,是忘记什么了吗?”

    盛祈迈开步子,越过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

    “没有。”

    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一楼领了药后,两人回到车上。

    令夏边系安全带边问他:“接下来去哪儿?是回公司还是?”

    盛祈把墨镜又重新架了回去,他头后仰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疲惫。

    “去君豪酒店。”

    令夏在手机上输入目的地,车子准备启动时,她又侧目看了他一眼。

    结果,被他抓了个正着。

    “偷看?”

    令夏淡定地扭头,打上左转向灯刚准备出发,结果雨刷欢快了摇摆了起来。

    好在此时的雨并没有停。

    “你安全带没系。”

    盛祈手往后一伸,把安全带拉到身前,“咔嗒”一声,系上了。

    “可以了吗?”

    令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好像——不太开心。

    她并不太确定,他的疲惫和不开心是因为身体过敏引发的连锁反应,还是因为其他。

    一路去往酒店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车厢里除了电台飘出的抒情歌曲,就是不太灵巧的雨刷拼命工作的声音。

    车子停在君豪酒店门口时,令夏不自觉地呼了一口气,那股堵在心口的浊气才终于散开了些。

    盛祈解开安全带,手在触上车门前又突然收回。

    “加个微信吧。”

    他把手机伸到令夏面前,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令夏没想到他会主动来加她微信,一时没做出反应。

    他的眉头瞬间皱了皱,似乎是怕她误会,他又接着道:

    “还钱。”

    令夏这才恍然,她连连摆手,“不用,这个费用也不是我承担,公司会给我报销的。”

    这话一出,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他不戴墨镜时的眼神很凌厉,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和她对视时冷漠又咄咄逼人。

    令夏很快就落了下风。

    她只能打开微信,扫了他的手机屏幕。

    “医药费和车费,我会一起转给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令夏双手撑着方向盘,头埋在臂间,盯着刚扫的联系人页面,久久没有回神。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颗橘子。

    黄澄澄的,蒂上还有两片绿叶子。

    像是随手拍的,没有什么构图可言,但照片拍得很清晰,连橘子上的细微纹理都一清二楚。

    屏幕将要按下去时,令夏手指轻轻点了下,橘子又亮了起来。

    她反反复复点,橘子一遍一遍亮,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按下那个同意添加好友的按钮。

    她改过名也换过姓,如果不是这场雨天的意外重逢,或许她和盛祈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她是囿于格子间,每天出租屋和公司两点一线的广告小职员,而他呢——

    虽然不清楚他的近况,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过得很好,非常好。

    盛祈和令夏,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两条平行线。

    油费和医药费,只要她提交报销单,Colin签了字,这些付出去的钱都会重新回到她的账户上。

    她没有丝毫损失,相反多亏了他,让她久违地多了半天的带薪假。

    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打开二十六度的空调,再蒙上柔软舒服的被子,伴着窗外的雨声睡上长长的一觉。

    如果要给成年后的幸福生活一个具象化的场景描述,她觉得也不过如此了。

    “叩叩——”

    令夏被敲击车窗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边退了微信一边转头往外看。

    是肖容。

    她赶紧摇下车窗,很是惊喜地和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

    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肖容,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她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板脸训她:

    “小姐,我们五星级酒店门前,可不允许长时间停车!”

    令夏笑着推门下车,“是是是,我也没住过五星级酒店,我不懂。”

    肖容“扑哧”一声,立马笑起来,把一直偷藏在背后的小蛋糕拿出来递给她。

    “五星级酒店特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肖容用下巴点了点大堂,“有心人告诉我的。”

    令夏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之前肖容看她总是不谈恋爱,征求她的同意后给她介绍过一个同事,说是他们酒店的大堂经理,人长得斯文白净个子也很高,自己工资可观不说,家里还拆了一栋楼。

    总结下来就是个人条件和家庭条件都非常不错。

    令夏试着和他约会了几次,后面大家工作忙起来,慢慢地也就淡了。

    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相处之道,也不需要明确说那一句不合适,自然而然地不同的生活节奏就会拉远彼此的距离。

    她笑笑没应话,肖容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其实如果不是肖容突然出现,令夏都差点没想起她来。

    但这话,她不准备跟她说。

    “送一个客户过来。”令夏没给她机会问太多,“你今天上什么班?下了班要一起吃饭吗?”

    肖容看着她,突然又往她脸边凑了凑,“你下午不用回公司了?”

    令夏脸色未变,在她的注视下淡定摇了摇头。

    “行,正好我今天早班。”她抬手看了眼时间,“我昨天刚发了奖金,晚上请你吃日料,贵的那种!”

    肖容说的那家店就在君豪附近,令夏不想在酒店门口多停留,问清楚地址后她就先开车去了日料店。

    等肖容下班到的时候,令夏已经喝完了两壶酒。

    她没点主食,桌上的下酒小食也基本没动。

    “怎么了你这是,借酒浇愁吗?”

    令夏给她也倒了一杯,“这酒没什么度数,跟甜酒一样。”

    肖容自己打开菜单,又点了好几样吃的,练三文鱼就点了两份。

    “你的新室友找到了吗?”

    令夏近一个月都在加班,和她也快一个半月没见上面了。

    原来住一起时还不觉得,现在分开了,再一忙起来就发现连见一面都很难得。

    “还没呢,最近没顾得上。”令夏心不在焉地回,接着又问她:“你呢,同居生活怎么样?”

    肖容很浅地叹了口气,她还没开口,令夏就顺嘴接道:

    “不太愉快?”

    “也不是……”肖容细数了几件生活上的琐碎小事,诸如她男朋友下班回家总是喜欢把袜子脱在地上、洗完澡地上的水也不管、洗碗不记得洗锅……之类。

    这下轮到令夏叹气了。

    “原来和我一起住的时候,你是怎么忍受得了我的。”

    要说起这些生活细节,令夏大概比她的男友更值得吐槽。

    但肖容从来没对她有过半点不满或者不耐烦。

    “他怎么能和你一样!你可是我的小宝贝!”

    令夏立马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路以安打电话,让他识相点麻溜儿地把你还给我!”

    两人嘻嘻闹闹了一阵,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最后走的时候,两个人是互相搀扶着出的门。

    “你车停在哪?路以安一会过来,让他开你的车送你吧。”

    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天边厚厚的云层还没彻底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

    令夏的酒劲被风吹上来,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她站的地方脚下有个小水坑,她把脚尖伸进去踢了踢,溅起的水花很快打湿了她的裤脚。

    “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肖容边给路以安打电话边扯着她的胳膊,往旁边站了站。

    挂了电话,她挽着令夏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说说吧,你今天怎么了?”

    令夏假装没听懂,她抬头望望天,没接她的话。

    知道她不想说,肖容也就没再问,她们手挽着手,在雨后的街道上慢慢往目的地走去。

    江城的盛夏来得很快,这场雨过后,气温会一日比一日高,这么舒适的天气和温度,今年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令夏的车停在室外停车场,肖容喝完酒口渴就开了副驾的门,在后座拿了两瓶水,递一瓶给令夏后,她便坐在副驾上喝了起来。

    “这是什么?你又到处乱放东西……”

    蹲在一旁花坛里的令夏,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

    肖容的手心躺着一枚猫头鹰袖扣。

    古铜色,男士款。

    令夏盯着那枚袖扣,像是被酒精控制住了大脑,很久都没有说话。

    肖容见她脸色不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手上的这枚小东西。

    “这是……男士袖扣?”

    令夏凝眉,很轻地开口,说话的声音似乎随时都能被晚风吹散。

    “容容……”

    肖容像是怕打断了她难得的倾诉欲,没敢大声说话,同样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见到盛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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