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耽搁了二十分钟,令夏坐上出租车时人还有点恍惚——

    一会见面了,要说什么?

    和盛祈重逢以来,对于一些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埋在心里,不再主动提起。

    可孔文曲和盛祈不一样,他肯定会追问。

    而且是直言不讳、单刀直入地追问,他不会顾忌在座的人是否尴尬是否窘迫,想要知道的东西他一定会问清楚为止。

    所以某种程度上,令夏是害怕遇到他多过盛祈的。

    盛祈发过来的定位是之前她和罗亦可去过的那家私房菜馆,那次他还帮他们买了单。

    在进去之前,令夏站在台阶下深呼吸了三口气,但还是没能让跳动过快的心脏冷静下来。

    上次她们来吃饭是坐的大厅,这次她报上盛祈的姓,服务员直接将她带到了走廊尾的包厢。

    有服务员带路,令夏一路上再没有磨叽停步的功夫。

    服务员敲了三下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她将门推开,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里头盛祈和孔文曲面对面坐着,听到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来,令夏站在门口,一时没有迈开步子。

    服务员已经离开,走廊暂时无人经过,四下静得像是能听到她的呼吸。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他们在想什么令夏不知道,她不说话是实在没想好怎么开口。

    说你好吗?

    还是好久不见?

    正当她想要举起自己的右手时,孔文曲已经站起了身,他顿了两秒然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等到了她跟前两步远的地方,他才放缓脚步停了下来。

    令夏有些不知所措,她扯起标准的社交弧度,和他打招呼:

    “嗨,孔——”

    话没说完,孔文曲突然张开双臂,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令夏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同样朝他张开了双臂,“好久不见啊,孔大聪明。”

    “臭丫头……”

    令夏听到孔文曲的嗓音里有哭腔。

    她想看看,但刚想要结束这个过于沉重的拥抱,却又被发现她意图的孔文曲一巴掌摁了回去。

    令夏冲一旁边喝茶边欣赏他俩久别重逢的盛祈使眼色,让他救救自己。

    盛祈眉一挑,又继续低头喝茶。

    令夏暗骂了一句,还准备骂第二句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他的茶杯,三步跨过来就扯开了孔文曲。

    “行了,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坚强点做个男人好吗?”

    孔文曲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扭头和他争辩:

    “你说谁不像男人?!”

    盛祈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谁哭我说谁。”

    孔文曲憋屈死了,可刚才一时情上心头没忍住哭了的人又确实是他。

    孔文曲想找队友。

    他拉着令夏问:“你们第一次见那次,他没哭?”

    怎么火又烧到她身上来了?

    令夏想都没想,非常确定地摇了摇头。

    哭?

    他冷漠得就像她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孔文曲不相信,他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啊!”

    他还想再说什么,服务员上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等菜上完他也忘了刚才的话头。

    他俩一人坐了一边,现在她来了怎么坐,成了个问题。

    三个人站成一排,等着令夏做决定。

    她想了想,脚往孔文曲那偏了半步,“我就坐这里吧。”

    闻言,盛祈掀起眼皮看了明显站成一派的他俩,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入了坐。

    孔文曲把菜单递给她看,“是按你原来的喜好点的菜,你看看不喜欢的话再加。”

    令夏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都是各种肉,确实都是她喜欢的。

    原来喜欢的。

    “挺好的,够了,先吃吧。”

    不知道孔文曲是长大了变成熟了还是多年未见一时没有放开,他聊天找的话题都非常的社交和礼貌。问问她住哪里,问问她工作怎么样忙不忙,问问她在江城待了多久喜欢这里吗?

    说实话,令夏非常意外。

    但这对她也不算是坏事,吃着聊着令夏就不自觉放松了警惕,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好像大家都没怎么变。

    孔文曲还是那个喜欢耍宝逗乐的气氛活跃分子,令夏适当捧捧哏、每次听到什么笑话都很给面儿地做出积极反应,盛祈则是那个全程旁观的人、偶尔一针见血地点评两句,瞬间终结气氛。

    “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不知道盛——”他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又及时改了口,“我们都快担心死了,一直找你。”

    令夏笑了笑,“我大学就是在江城上的,毕业之后也就留下来了。”

    “这些年一直在这里。”

    孔文曲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盛祈,他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没看他。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次好不容易见上了,以后你可别再突然消失了,来来来咱俩微信加上。”

    令夏把二维码打开,让他扫。

    加上好友后,令夏看见他的头像点开放大又细细看了一遍。

    “婚纱照很好看。”

    说起这个孔文曲可就有话说了,“我朋友圈还有很多,你去看看。”

    果然如他所说,他朋友圈非常非常……多。

    令夏随意翻了一下,他备婚的时间大概持续了大半年,这半年间他仿佛是在朋友圈直播流程,昨天拍了婚纱照、今天去定制西装、明天要去选戒指……

    令夏想到盛祈的朋友圈,这年头连朋友圈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了。

    他们两人的朋友圈风格截然不同。

    “新娘子好美,又飒又酷。”

    令夏指着一套黑色的婚纱照说道。

    孔文曲脸一扬,别提有多得意了,“那是,你是没看到她穿工作制服的样子,更飒!”

    “揍他的时候,也挺飒的。”

    盛祈在对面,冷不丁接了一句。

    令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孔文曲,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那咋了,我有老婆你没有,略略!”

    “有老婆揍吗?挺好的,你开心就好。”

    “那咋了,我有老婆你没有!”

    “神经病。”

    “我有老婆你没有,你嫉妒我!”

    令夏在旁边听得一头黑线。

    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吵起架来依然这么没有水平啊?!

    孔文曲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不管盛祈说什么,他都拿这一句这一句回怼,最后可能盛祈也察觉这场面过于蠢了,才先一步住了口。

    孔文曲更得意了,他冲令夏使了个眼色,仿佛一只斗胜的公鸡。

    “我们的婚礼在中秋节,到时候你一起来玩儿。”

    是陈述句。

    令夏有点犹豫。

    她没有立马答应,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孔文曲要结婚的事,她早在盛祈那听说了,如果今天不见面她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但是见了面他又当面邀请了,她那句“不方便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时候看情况,行吗?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去。”

    “为什么会没有时间,你要加班?还有约了人有别的安排?”

    令夏再一次沉默。

    太突然了,她想随便找个理由先蒙混过去都有点来不及。

    孔文曲转头看对面事不关己喝茶的人,顿时枪口对着他开始战斗:

    “你们公司是人吗,中秋节还要让员工加班?你小心我打电话举报你们。”

    盛祈一脸无辜,“你们聊你们的,扯上我做什么?”

    “零动可是正规公司,法定节假日是严格执行国家规定的。”

    这话一出,令夏的路又堵上一条。

    “呐这下不用加班了,还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他的这句话仿佛就是在说: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

    “机票和酒店到时候让他一起订,到时候时间合适你们可以一起出发,他对我们结婚的地方熟,你和他一起我也能放心点。”

    令夏还没说话,盛祈又开口了:“你结婚,凭什么让我订机票酒店?”

    “报销报销,到时候我都给你报行了吧。”孔文曲说盛祈小气,盛祈说他数学不好算盘倒是打得精。

    盛祈似乎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他婚礼有两场,户外的仪式和室内敬酒,仪式环节都是亲朋好友,人不多,你要是有事参加完就走也没事。”

    孔文曲还想说什么,盛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令夏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碟,心里两个小人左右互搏了好久,她抬头看了看盛祈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孔文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在两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去参加孔文曲的婚礼,势必会见到一些人,一些她刻意想忘也一直努力在忘的人。

    如果不是孔文曲的婚礼,那个城市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可因为有盛祈有孔文曲,她又觉得好像可以有勇气再试一试。

    那里也不是她的家。

    大不了就离开。

    孔文曲很重地舒了一口气,神情顿时轻松了很多,又有精力插科打诨了。

    “我真怕你说不去,我的婚礼你要是都不来,那我会遗憾半辈子。”

    令夏失笑。

    “要是早点见到你就好了,盛祈是我的伴郎,你的话不做伴娘可以给我当伴郎啊,再不济花童也成啊!”

    令夏:“……”

    盛祈不想再听他说话,率先起身,“要点脸吧你。”

    “我都要结婚了,感觉好不真实。”孔文曲想到什么,幽幽叹了口气。

    “十七八岁那会,我还总开玩笑说要给他做伴郎的——”

    孔文曲的食指直直地指向前面的背影。

    橘色的灯光笼罩在那道背影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盛祈头没回,短暂停顿了两秒,随即又抬脚继续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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