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北江时,天还没完全黑,令夏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可以看见天边最后一抹粉橘色的云彩,像一条边缘模糊的彩带,横亘着飘在半空中。

    令夏打开手机摄像头,放大到1.5倍,让整条云带占满屏幕后,才按下了拍摄键。

    此时陆续有人在往外走,令夏不想耽搁下机的时间,随意拍了五六秒就按了结束,她收手机时旁边的盛祈突然开了口:

    “拍完了?”

    令夏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在催她,于是赶紧道:“拍完了拍完了,走吧。”

    她起身要走,但坐在外侧的盛祈却还没动。

    他用下巴点了点外面,“现在更好看。”

    令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确实如此,此时的天空进入最后的蓝调时刻,前一秒还耀眼的云彩此刻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直至完全天黑。

    他们跟在人群后面,一前一后往外走,令夏的行李托运了,现在手上只有一个托特包,里面装着电脑和一些随身用品。

    不知是临下机前亲眼目睹了一场落日黄昏的消逝还是近乡情怯,现在身临人潮拥挤的机场,一眼望出去是无边的黑暗,令夏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还有愁绪。

    在等行李时,盛祈有意无意地看了她好几眼,令夏假装没看到,眼睛直直地没有焦点地盯着行李转盘。

    “孔文曲说要请你吃饭。”

    令夏慢半拍地“啊”了一声,“请我?”

    盛祈见她终于回了一点神,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作陪。”

    闻言令夏笑了一下,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无语,堂堂盛氏少爷出去吃饭都是别人奉承巴结的主桌贵客,他什么时候给人作陪过?

    令夏没说话,他便又问了一句,“想去吗?”

    其实也没什么想不想。

    孔文曲明天的婚礼,今夜肯定混乱又忙碌,这个时候他还专门抽时间出来请她吃饭,对她的看重和尊重显而易见。

    “去吧。”

    令夏也没问还有没有其他人在、都有哪些人她认不认识,都不重要。

    机票是盛祈买的,酒店也是她订的,令夏全程没有操一点心,只需要无脑跟着他走就行。

    他有车在机场的停车场,也不知道是有人才给他送过来的还是上次离开时就停着了。

    大概算了算,这次因为发布会他在江城待了近半个月,那这停车费……

    令夏脑子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什么缘由,属于是想到哪是哪。

    她盯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路灯,静静发着呆。

    “一会想吃什么?”

    在一个红灯前,盛祈提前踩下刹车,微微转过头,看着她问道。

    “都可以。”令夏心思并不在吃饭上,加上登机前才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她现在并不太饿,“你们定吧。”

    令夏明显聊天兴致不高,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盛祈似乎总有很多话想说,他时不时抛出个问题,以至于令夏不得不随时打起精神来应付。

    “你说我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西装比较好?”

    “你问孔文曲。”

    别人的婚礼,问她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孔文曲来了电话,盛祈把手机递给她,示意她帮他接。

    他在开车,也确实不太方便接电话。

    令夏接通电话,然后往他那边侧了侧身子,把电话举到他嘴边。

    “你们到了没?到哪了?”

    “在去酒店的路上。”

    “行,那你们别耽搁,去酒店放完行李就过来。我一会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孔文曲那边闹哄哄的,他说话全靠吼,但他们这边很安静又是密闭的空间,所以就显得他那边更吵了。

    他说完盛祈也没说再见,趁着红灯的时候直接把电话挂了。

    “吵。”

    令夏把手机还给他,然后坐了回去。

    他手机响了一下,应该是孔文曲发过来的地址,他看了一眼,直接锁屏将手机扔在了一旁。

    盛祈订的酒店离婚礼场地不远,步行过去大概就七八分钟的样子。

    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很好,他们的车还没停稳,穿制服戴着手套的服务员已经等在了门口。

    盛祈把钥匙给他们,自己推着两个人的行李箱招呼她进大堂。

    令夏想接一个过来,但他让了让,手都没让她碰到。

    他订的两间房相邻,是能看到湖景的大床房,房间还自带一个大露台,只可惜现在光线不好,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

    盛祈将她送到房门口,把行李箱和房卡给她,“你先收拾休息一下,一会我来叫你。”

    令夏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她把明天参加婚礼的裙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好,然后去洗手间洗了个手,洗完后对着镜子整了整有些乱的头发,做完这些后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笑了笑。

    “开心点令夏,你是来参加人家婚礼的,哭丧个脸像什么样子……”

    门铃响起,令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没来得及擦干的手立马让脸也沾上了水。

    她又急急忙忙去抽纸擦脸。

    这一通忙乱后,等她再开门便迟了一会儿。

    她打开门,盛祈正站在门口低头摆弄着手机,见门打开,他先是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两秒才问:

    “你……怎么了?”

    “刚洗了手……顺便又洗了把脸。”

    真的很顺便,以至于她现在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

    “不着急,你……要继续吗?”

    令夏摸了摸脸,以为自己现在的脸很糟糕,要不然他为什么这个语气?

    “那你随便坐,我再收拾一下。”

    说完她把门打开让他进来,自己则闷头往洗手间冲。

    等她补完妆出来,盛祈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左手敲着右手的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现在出发?”

    盛祈听到声音睁开了眼,他指了指手机,跟她同步孔文曲最新的安排:

    “他说让我们先不用过去了,他们现在去了酒吧,那里吵得很。”

    “啊?”令夏立在原地,那她的妆岂不是白补了。

    “我叫了火锅,一会在房间吃火锅。孔文曲晚点会过来。”

    令夏看了看一个人住挺大但几个人聚一起吃火锅又稍显局促的房间,在想火锅吃完了她这屋子床上会不会全是味儿。

    最后他们把火锅摊支到了阳台上。

    为了不让味儿往屋里飘,令夏只允许开一点门缝,那唯一的一条缝口还被她牢牢占据,盛祈只能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坐下。

    还没开始吃两个人就已经满头大汗,盛祈抹了把额头,提议不然换到他房间去,他宁愿屋里有味道也不想在这又流汗又喂蚊子。

    大不了晚上再开一间房。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去店里吃?”

    盛祈半响没说话,他往沸腾的辣锅里下了几颗牛肉丸,然后道:“吃吧。”

    后来实在太热,令夏坐在门口也不管用,于是也不管味不味的,还是把锅挪进了房间里。

    “孔文曲还来吗?”

    他们火锅已经吃到尾声,令夏小口啄着冰可乐,看着桌上剩了一大半的食材发饭晕。

    盛祈看了眼手机,“没消息。”

    令夏撑着头靠在沙发上打了哈欠,“问问他吧。”

    快十点了,他要不来他们也不用继续等下去,直接撤桌休息好了。

    盛祈给孔文曲拨了个电话,然后把手机给她,让她自己问。

    电话接通,孔文曲连“喂”了好几声,令夏一句话都还没说,他那边已经:“喂喂你说什么,我这边太吵了听不清——”

    令夏:“……”

    “……你等等,等我一会,我去外面——”

    令夏没说话,说话他也听不清,等他那边终于安静一些后,她才开口问:“你还过来吃火锅的吗?”

    “哦是夏夏啊,火锅?你们现在在哪呢?”

    “在酒店。”

    “那你们等我,我带两瓶好酒过去,我爹保险柜里的酒,就等着我结婚的时候拿出来喝,跟女儿酒一个级别——你们等着我啊,我马上过去!”

    他说的“马上”是四十分钟之后了,这期间他们撤了火锅,然后酒店送来了水果拼盘还有下酒菜和零食。

    令夏吃饱了窝在沙发里,眼睛像吸了两块磁铁,使劲睁也睁不开。

    “我让他别来了,你洗洗早点睡?”

    令夏立马坐起身,喝了口冰可乐,稍微让自己清醒了两秒。

    “没事,新郎官的单身之夜,怎么着也得让他尽兴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对一旁的盛祈说了句:“我再去洗把脸。”

    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孔文曲也正好进屋,他穿着花衬衣一手拿着一瓶红酒,花蝴蝶一样飞过来要和她拥抱。

    令夏的胳膊还没打开,跟在他后面的盛祈已经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了沙发上。

    也不知道他来之前喝过了几轮,坐在离他稍近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来来来,咱仨来干一杯!”

    酒是孔文曲倒的,他喝多了手抖,给离令夏近的那个杯子倒了大半杯,趁他倒第二杯的时候,坐中间的盛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杯换到了他面前。

    “这……他不会醉倒吧?”

    盛祈神情轻松,“早倒早休息。”

    三个人的酒,就孔文曲那杯最多,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发觉,但在举杯的时候他手一晃,差点没把酒撒盛祈身上。

    “你们知道我想这一天想了多久吗……”

    孔文曲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但一张嘴话里就带着哭腔,令夏还没开始喝酒情绪也还没起来,见他哭一时也有点无措,她偷偷看了眼盛祈,发现这人比她还淡定,好像旁边的人只是团不重要的空气。

    令夏不知怎地,对孔文曲突生一股同情和共鸣,她抽了张纸递给他,“结婚是开心的事,以后就是有老婆有家的人,别哭了……”

    孔文曲用纸擤了把鼻涕,然后看着她一脸不解:“我是在哭我们的友情。”

    令夏:“……”

    这时旁边的盛祈笑了一声,还笑出了声,令夏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安慰人的样子挺傻的。

    “行了,干杯吧。”

    他用自己的酒杯撞了下孔文曲的,然后催他赶紧喝。

    孔文曲果然很听话,痛快的一饮而尽。

    “……我还以为我们三个再也没办法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盛祈又给他满了一杯酒,然后又和他碰了碰,“来,喝。”

    于是孔文曲又喝了一杯。

    “我和他约定了要做对方的伴郎——”孔文曲看着令夏,指着盛祈,道:“你不知道我原来有多怕,生怕自己当伴郎超过三次就再也找不到老婆,所以前些年谁请我去做伴郎我都拒绝了,结果没想到竟然让我赶在了他前头……”

    盛祈直接把酒瓶怼到他嘴边,“多喝点。”

    令夏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不知道为什么,令夏总有一种强烈的错觉,盛祈……好像不太愿意孔文曲多说话?

    难道是担心他酒后吐什么“真言”?

    “他明天要结婚的,你别把他灌医院急诊去了。”

    “放心,他的酒量我有数。”

    他有没有数令夏不太清楚,但那句话之后,孔文曲确实再没机会张过嘴。刚开始他还哭几声,几口酒一下肚后,他就歪到沙发上,彻底没了声。

    随后就是震天的鼾声。

    此时,令夏手里的那杯酒,甚至都还没喝完。

    而距离孔文曲进屋,也才不到二十分钟。

    盛祈找服务员把孔文曲扛了出去,临走之前他叮嘱令夏早点休息睡觉前记得锁好门窗。

    “明天我出发得比较早,你起床后到二楼吃早餐,再直接过去婚礼现场。”

    盛祈站在房间门口,和她说着话,他刚才为了灌孔文曲也喝了几杯,现在和她面对面站着,吞吐的气息间也隐隐带着酒气。

    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和他身上干净凛冽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是寒冬冰雪天的酒窖里散发出的醇厚浓香。

    “如果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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