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妖司的正殿雕梁画栋,墙壁乃剔透的琉璃所制,上方有云雾缭绕,其间漂浮着盏盏镂空灯笼,颇有仙境之美。

    正殿仅有一张座椅,乃司主之位。

    周易安身着司主的鎏金玄衣,端坐在殿中高台上,两侧分别站着周珩和周禹,高台下方和殿内两侧,按照级别站满了缉妖司的修士,有将近上千人。

    苏糖被左右两个修士夹着走进正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一番光景。

    无聊的人族,净会弄些没用的排面来满足虚荣心。

    然而她不知道,周珩此时看着殿内密密麻麻的人头,恨不得遁地而逃,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周易安居然把全缉妖司的人都叫来了,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周易安庄重地以术法扩音发言,声音洪亮沉稳:“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此见证我的大弟子周珩,收这虎妖为第三十二位徒弟,亦是我们缉妖司第一位妖族弟子,周珩将教她从善,带她赎清罪过,望以此打造一个良好的开端,促进人妖两族日后和平相处。”

    周珩硬着头皮朝前走两步,在高台台阶前停下,对正前方的苏糖挤出随和的笑容,招了招手:“过来。”

    苏糖瞧他那虚假的笑容,哂笑一声,但还是走了过去,双手藏于袖中,看着周珩的脸,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他面前。

    他今日穿了一件玉白色绣金长袍,和苏糖身上的衣裳款式颇为相似。

    白色,最是干净了。

    苏糖勾起一抹坏笑,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

    一旁主持仪式的修士端着一个锦盒,对苏糖命令道:“跪下。”

    周珩于锦盒中拿出一条精致的珍珠玛瑙项圈,弯腰为苏糖戴上,然后在前面为她扣上扣子。

    修士冷声解释:“此乃司主亲制法器,戴上便无法再取下,若你日后不听管教,抑或是犯错,大师尊便可用此物惩戒于你,法器生效,必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周珩听着修士的解说,尴尬到手抖,几次都扣不上项圈。

    这合理吗?

    收徒赠礼,竟搭配这等恐吓的说辞,这世间怕是只有他一人了吧?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师父害他不浅啊......

    苏糖早就知晓缉妖司不安好心,戴上这项圈后,便只能当一条听话的狗。

    她盯着全神贯注给她系项圈的周珩,顽劣笑笑,一会猛地四周转头探头,假装看风景,一会又装作打喷嚏,几度“无意”甩掉了项圈。

    周珩隐隐听到下方众人的窃窃私语,紧张得额头冒出了薄汗,捡起项圈,无奈抬眼看向苏糖,轻声道:“苏糖,莫要捣蛋。”

    谁知苏糖一听,更来劲了,笑着露出两颗虎牙,用只有周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师尊若系不好这项圈,徒儿帮您可好?”

    不等周珩回答,苏糖隔着袖子握住周珩微微颤抖的手腕,在他系好项圈的瞬间,也在他洁白的袖子上,留下了两个血手印。

    她扎破了自己的掌心,只为给这喜爱干净的师尊添点堵。

    周珩望着被弄脏的衣袖,稍稍一怔,一旁的修士也看到了,立即生气地呵斥:“大胆虎妖,竟敢对大师尊不敬!”

    此言一出,殿内发出阵阵议论,不少修士伸长脖子看向周珩。

    周珩暗暗烦闷地皱了皱眉,心想这修士还真是聒噪,多大点事儿,何必弄得全场人都知晓,这下该如何收场?

    苏糖捕捉到周珩似乎被惹怒的表情,得逞地笑了起来,主礼的修士挥手招呼左右的弟子,意欲惩罚苏糖,周珩连忙起身摆手,和蔼笑道:“无碍,徒儿昨日受伤,尚未痊愈,是为师的疏忽,待仪式结束后,再请医师为徒儿治疗。”

    周珩感觉自己的笑容已然扭曲。

    好尴尬......怎么还没有结束?

    都别盯着他看了,要不看看这小虎妖也行......

    周珩将弄脏的衣袖藏到身后:“继续吧。”

    苏糖挑了挑眉,看来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还是十分能忍的。

    她倒要看看,这伪君子能忍到何时。

    修士抬手让冲上来的弟子退下,又端来一杯茶,让苏糖给周珩敬茶。

    苏糖用满是鲜血的手,拿起那白玉茶杯,于周珩眼皮子底下,笑着在杯沿蹭了一滴血。

    殷红的血珠渗进茶水中,晕散瞬间,有种开花的美感。

    周珩负手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苏糖,以及她眼底满满的嘲意,脸上笑着,心中却哀叹一声。

    小家伙这么顽皮,他可如何是好?这日子,才刚刚开始......

    “你——”主持修士将苏糖的举动看在眼里,生气地指着她,正要开口责骂,却因看见周珩的举动,把话卡在了喉间。

    周珩竟抬手揉了揉苏糖的脑袋!

    而苏糖还有意无意地歪头,轻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缉妖司人人皆知,大师尊虽温柔亲民,但许是过于爱干净,从不喜与他人产生肢体接触,向来能躲便躲。

    但他居然对一个有罪的妖,主动做了如此亲密的举动!

    在众人的低呼浪潮中,苏糖愣住了,回过神来的周珩也愣住了,马上收回了手。

    苏糖为自己的条件反射而羞耻,脸烧得通红,不承想这周珩如此做作,还不如直接对她喊打喊杀来得痛快。

    而周珩却感到心惊,为何他在失神之际,会下意识做出此等行为?

    为何,苏糖的头摸起来,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在昨夜的梦里也做过此事一样。

    主持修士缓过劲儿来,准备继续责骂苏糖,周珩倒吸一口冷气,别骂!别嚷嚷!别闹大了!

    他火速接过苏糖的茶杯,一饮而尽,努力堆出假笑,将提前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完:“今后,你便是我门下第三十二名弟子,愿你能改过自新,一心向善,待你伤好,便随我向西而行,解救身陷险境的百姓,镇压西境大妖,以此赎罪。”

    这要命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

    苏糖跟着周珩,穿过缉妖司高低错落的宫殿群,来到了周珩的住所,祈恒宫。

    周珩地位尊贵,祈恒宫犹如一个小型皇宫,不仅有偌大的花园庭院,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屋舍。

    大多弟子返回途中便离开去处理公务,还剩几名弟子随苏糖一同回来。

    天色渐晚,周珩已然筋疲力尽,朝那几人吩咐道:“无念,你和祁山几人带苏糖认认路,然后带她去茗惜苑住下吧,等十三回来,让她给苏糖看看身上的伤,我要去歇息了。”

    “是,师尊。”被点名的几人毕恭毕敬地应答。

    周珩淡淡看了眼苏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无念直起身,看向苏糖时,眼里尽是厌恶。

    他走了几步,见苏糖没有跟来,拧眉低喝:“还不跟上?”

    苏糖翻了个白眼,本不想理他,不过折腾了一天,着实累了,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她跟着无念几人东拐西绕,来到宫殿的一个偏僻角落,在破破烂烂的一间小屋子前停下。

    苏糖满脸嫌弃,就这破屋子,跟个茅房似的,还叫什么苑?这师尊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名为祁山的弟子坏笑着打开了门:“虎妖,进去吧。”

    门内还真是茅厕。

    苏糖嗤笑一声,双手环抱于胸:“怎么?连周珩的话,你们也敢违抗?他可是叫你们带我去什么苑。”

    “大胆!竟敢直呼师尊名讳!”无念抬手要教训苏糖,苏糖敏捷侧身,反扣住无念的手臂,向后一掰,抬脚踹向无念的屁股。

    无念摔了个狗啃泥,捂着胳膊呼疼,他没想到苏糖的力气竟如此大,祁山见状,念诀甩出一道金索,如闪电般朝苏糖攻去。

    苏糖的防御被刺穿,金索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子后,如蛇般缠绕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束缚住。

    祁山一招手,金索就拖着苏糖回到了他身边。

    无念与另外几人相视一笑,这虎妖果然重伤,无力还手,于是上前踩住苏糖的背,嚣张又轻蔑地说道:“你不是很能打吗?还手啊?一只贱畜,还配当师尊的徒弟?”

    苏糖毫不退让:“可笑,明明是你们缉妖司这帮窝囊废觊觎我的能力,逼着我拜师,撒泡尿照照吧蠢货!”

    “能力?我呸!你们虎妖一族都死绝了,尸体都没几个完整的吧?你也好意思说出这等荒唐话?”无念满脸轻蔑,俯身捏住苏糖的脸,将她的伤口挤出血珠,贪婪道,“话说虎妖能吞噬术法,今日不如剜下你几块肉尝尝,若是涨了功法,便放你一马。”

    苏糖听到无念提及族人时,脸色就变了。

    族人,尸体,剜肉......

    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如汹涌血海将她淹没。

    她抬脚一踢,趁无念闪躲,滚至一旁,站了起来,忽然狂笑不止:“几位师兄已经没用到要靠这种卑贱的手段修炼了吗?要不师妹我便施舍施舍,遂你们的愿,上一趟茅房,你们稍后片刻便能去里面饱食一顿,那些东西,比我的肉更合适你们!”

    无念和祁山几人被狂妄的苏糖气得语塞,不约而同地念诀结印,六七道金光银光同时朝被束缚双手的苏糖刺去。

    苏糖见状,慌张地后退,无念大笑道:“贱畜!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怎料苏糖退到一定的距离后,便停了下来,望着几道猛烈袭来的炁团,扬唇一笑。

    “不仅无能,还没有脑子。”

    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倏地用力一握,数道橘色光芒瞬息滋生,丝丝缕缕缠上她的手臂,她的面前迅速凝出了一个不断膨胀的光团。

    绑住她的那道金索顷刻碎裂成灰,被卷入光团之中,朝她攻来的所有炁团皆霎时加速,但不是攻击苏糖,而是融进了她身前的光团,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阵图,扬起阵阵迷尘,一时间令人睁不开眼。

    “是吞噬之法!!”祁山抬手遮掩风沙,竟感觉有些站不住。

    “怎么可能!这虎妖明明受了重伤!那囚笼也有压制作用......”无念震惊不已,伏低身子才能稳住脚步,不被那光团的气压掀飞。

    “师弟,还是先走为妙!”祁山连同其他几名弟子转身欲逃,却遭苏糖利用吞噬的术法从背后袭击,长着滚烫荆棘的金索瞬间缠绕住他们的身体,衣服顿时变得血红。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苏糖浑身散发着杀气,双眼染上猩红,方才被弄乱的头发在风中飘散,宛如食人罗刹。

    她一步步靠近倒在地上的几名弟子,只轻轻一挥手,本属于无念的火攻术就点燃了几人的衣袍。

    无念被灼烧的剧痛折服,连声求饶:“师妹!是师兄不对,你快停手!”

    苏糖却不为所动,如顽童一般继续折磨那几人。

    荆棘深入血肉,炙火焚烧身体,虽不致命,却痛入骨髓。

    可是这些痛,与她族人所受苦痛相比,算得了什么?

    苏糖居高临下,俯视地上打滚之人,厉色道:“我虎妖一族从不伤无辜之人,但向来遵从以牙还牙之则。”

    “那些杂碎吃了我族人尸身,我就将他们大卸八块!今日你们污蔑我族人,欺我辱我,我便烧烂你们的嘴和那无用的手脚!”

    猝然而起的冲天火光引来了祈恒宫的其他弟子,他们想要出手相救,却忌惮苏糖的吞噬阵法,迟迟不敢出手,只能冲她喊话。

    “虎妖!立即停下!”

    “住手!不然我等便不客气了!”

    苏糖看着将她围起来的弟子,仿佛重回全族人被围剿的血夜,恨意逐渐侵蚀理智,强行催动更强的妖力,手心凝出巨大炁团,伴着方才吞噬而来的所有术法,轰然朝四周攻去。

    众人惊于苏糖的实力,进攻会被吞噬,只能纷纷出手防御,若遭她这一击,恐是会伤及性命!

    苏糖见攻击被挡下,神色一凛,欲消耗更多妖力加强攻势,忽然,一道凌厉剑意冲破阵阵冲击,直冲苏糖的眉心而来,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化作柔软的一丝光线,注入了她的眉心。

    苏糖即刻泄了所有力气,像是困了一般,沉沉地闭上眼,向后仰倒。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地将她拥入怀中,随即一拂袖,金索、火光、防御阵法,所有的术法骤然消失殆尽。

    无念和祁山几人浑身衣袍被烧得破破烂烂,哆嗦地爬起来,与周遭弟子一同朝来人跪下,带着哭腔道:“师尊!师尊您可算来了!”

    周珩并没有回应,脸上也不见平时温和的笑容,只是安静地望着怀里沉睡的苏糖,视线落在她侧脸那道浅浅的伤口上。

    无念顶着一张被自己的火熏得墨黑的脸,愤愤喊道:“师尊!请您为弟子做主啊!这虎妖穷凶极恶,竟想对弟子们痛下杀手!师尊定要严惩她!”

    周珩依旧不为所动,抬手以指腹轻轻抚摸那道伤口,指尖沾上了一抹血色。

    “师尊?”无念察觉周珩行为奇怪,试探地唤了一声。

    “是谁,伤了她?”周珩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淬了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无念一愣,伤?

    那妖女浑身上下,完完整整,哪里有伤?

    “我说,是谁,伤了她?”周珩加重声音,一字一顿,再问了一遍。

    一阵威压瞬息荡漾铺开,那几名与苏糖对峙的弟子被压得直不起背,不敢大口喘气。

    周珩转头看向无念,只一眼,便让他如坠深渊。

    无念从没有在温和的周珩脸上,看到过这般恐怖的神情。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似要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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