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侯府与将军府两家的二女公子在同一日出阁,到了正月十八这日,前来的宾客只恨没生出两副身子来,进东家恭贺了一番,又入西家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来回奔忙个不停。

    金琇莹一早便来了侯府,匆匆见过还未梳洗装扮的新妇,便又要往隔壁将军府去见明银。

    章咏春见她茶都未吃一口便这般匆忙地要走,故作不悦地道:“是我这屋里抹了油滑脚留不住人么?离我们出门的时辰还早着,琇莹姊姊怎的茶也不愿吃一口便要往那头去?”

    金琇莹含笑嗔怪道:“我一早头一个见了你,你还与我计较这芝麻绿豆大点儿事哩!你不若将我劈作两半,留一半在你这头陪着你,你看好么?”

    章咏春笑道:“我怎舍得劈你,不过想你多陪陪我。”

    话犹未了,章怀春便入了章咏春的闺阁里。

    金琇莹遂抬手一指脚跟尚未站稳的章怀春,扬眉道:“喏,你的阿姊来了,我也只能靠边儿站了!”

    章怀春不知她二人在自己进屋前说了什么,见两人拉拉扯扯的,先笑着与金琇莹打了声招呼:“琇莹姊姊来得忒早!”又问,“你们这般拉扯是作甚?”

    金琇莹无奈道:“是昨日明小郎君找到阿兄,想要阿兄见见阿银,阿兄怕见面坏了阿银的名声,只让我带句话给阿银。我正是要去见阿银做我阿兄的传话人,咏儿却不肯放我,还要吃味儿呢!”

    听言,章咏春立时松了拉着她的手,埋怨道:“你若早些与我说要为你阿兄传话,我便不必假惺惺地留你了,如今倒让我里外都不是个人,显得我胸襟小了!”又故意凶巴巴地催赶她,“快走!快走!去见你的阿银姊姊吧!”

    金琇莹笑得合不拢嘴,宠溺又无奈地捏住她的双颊,亲昵道:“我还会回来的。你当年在我出阁时笑话了我,今日,你可别让我抓到能笑话你的机会。”

    章咏春不以为意,待她离开后,便开始梳洗妆扮。

    婚服是早便备下了的,她妆扮停当,这一庭芳的女公子们不知何时皆聚到了她的闺阁里,一个赛一个的嘴甜,夸得她竟有些害羞不自在了。

    徐知春来一庭芳与她叮嘱了几句话,因还得去前头应付招待宾客,也未曾多留。

    三女公子又是个爱热闹的,看了家里二姊姊的新妇妆扮,又带着四女公子去了将军府,两头来回奔忙传话,丝毫不觉累。

    章咏春心里却始终记挂着药膳的事,招了紫苑在身边附耳叮嘱:“今日的药膳你莫忘了,待萧期来接我时,你记得带上。”

    紫苑笑道:“婢子记着呢,女公子只管安心等着萧郎君来接人便是。”

    ***

    金琇莹入了将军府,明桥便亲自将人引到了明银的院中。

    一路行来,金琇莹便能感受到将军府的这场喜事不及侯府热闹欢腾,明银院子里更少见欢声笑语。

    她还未被请进明银的闺阁中,那里头便传来一道略显苍老却威严高傲的声音。

    “贵府女公子这亲事办得忒仓促了!贵人得知消息后便求到了天家跟前,这才求得天家恩准老身出宫前来代她送一份贺礼!夫人和女公子怕是不知老身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身子骨都快颠得散了架,好在是赶上了!贵人如此厚待你们明家人,你们当知恩,应了她的请求又如何?

    “这些年,她失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身边又无半个亲人,不知一个人偷偷哭过多少回了。当初,是你们明家将人送进宫里的,现今,她不过是想让你家里的三女公子进宫陪她,你们怎还推三阻四的?”

    这人话音落下,那屋内一片死寂,并无人应声。

    金琇莹不防就这般听了人墙角,看向一旁神色如常的明桥,小声询问:“里头那说话的是宫里来的?”

    明桥撇撇嘴,点头补充道:“是大姊姊宫里的人。”

    闻言,金琇莹倒想起了明家那个入宫多年的大女公子。但因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明家大女公子的容貌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我见犹怜。

    前些年,朝廷在民间大选秀女,她便听说这大女公子想让家中姊妹入宫伴驾,后来便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却不想,这大女公子至今竟还未死心,竟在明银大婚之日派了个老宫人来给人添堵。

    有宫里人杵在明银屋内,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进退维谷间,那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入了她耳中。

    屋内,那老宫人对典氏道:“贵人的话,老身已带到了。论起来,贵人与贵府二女公子皆是夫人的亲骨肉,手心手背皆是肉,夫人不能顾此失彼,更不能为了那些个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次寒了贵人的心。”

    典氏眼中略有伤色,苦笑道:“贵人欲提携看顾家中姊妹,我哪有不愿的?只因她姊妹四个无一个亲兄弟,她们的阿父是想留一个在家招人入赘的。眼下我身边这个就要出阁了,那个最小的名声不好,又不是个安分的,早两年前便留书出走了,目今也只能留老三在家招婿了。这些皆是她们阿父的决定,我一个后宅妇人做不了老三的主,你老还是去找她们阿父说话吧。”

    老宫人本就是在明骥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才想着从后宅妇人身上着手的,哪知仍是碰了壁。她不免有些悻悻。

    只是,为了不落下面子,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睨视着屋内众人,放狠话威胁道:“你们明家人既如此不识好赖,那可别怪贵人他日翻脸无情了!”

    恰逢此时,明桥抬手叩响了门扉,恭声向里禀道:“舅母,金家女娘来送阿姊了。”

    他这句话无疑让坐立不安的典氏狠狠松了一口气,终是不必端出一副端庄得体的假相来应付这老宫人,遂歉然道:“时候不早了,新妇尚未梳洗换装,你老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去歇一歇。歇过后,还请赏脸吃几盏小女的送亲酒。”又吩咐身边的婢女,“快带贵客去后院的客房安歇,着人用心服侍。”

    老宫人也不多留,随那宫人气哼哼出了屋,看也未看一眼等在门外的明桥与金琇莹。

    ***

    金琇莹进得屋内,明银便起身与她互相见了一礼。典氏更是笑着招她到身边坐下,却是对明桥吩咐了一句:“你三姊姊身子弱,想是累着了,这会子身上不大爽利,你送她回去歇着吧。”

    明桥不由望向了畏畏缩缩缩在一角的明锣,只见她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竟似要晕厥过去一般。

    见状,明桥不由叹了一口气,过去将人扶起,温声询问:“阿姊可还能行走?”

    明锣艰难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臂站起,与屋内人行了一礼便在明桥的搀扶下离开了。

    适时地,典氏又拉过金琇莹的手,笑容亲切地看着她不住地夸赞:“你真是大变了样!脸瘦下来了,倒有了几分你阿兄的样子,是个美人儿!再看看这张皮,虽说不似从前那样红润白净,却像是镀了金一般,瞧着愈发精神爽利了,看着便是个富贵长命相!”

    金琇莹被夸得很是难为情:“也就只有夫人见了我如今这模样,还能将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阿父阿母可是很嫌弃我如今这张脸皮,甚而将我比作那面若黑漆的瓮人[1],直说我丑呢!”

    典氏道:“我就爱你这样一张面皮!”又满是遗憾地感叹道,“说来也是可惜,你若还是阎家妇,与阿银便是妯娌了,日后还能更亲近些。”

    “阿母!”明银一听母亲竟当面揭人伤疤,忙伸手扯了扯典氏的衣袖。

    金琇莹却毫不在意,似个没事人般玩笑道:“妯娌可没友人情坚,日后说不准会为了一点家产争得头破血流,而作为友人,我日后却是会帮着阿银争家产的!”

    听言,明银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典氏亦不禁莞尔,无奈摇头:“你这小女娘,忒调皮了!”因门外婢女来催请明银入湢室沐浴更衣,便又对金琇莹道,“她还未进阎家的门,今日也无需你为她争家产,只陪她一道儿去沐浴更衣吧。”

    金琇莹并未推辞,遂携了明银的手去了湢室。

    出浴后的女公子,宛若出水芙蓉,金琇莹为之惊叹之余,又不免在心中暗自感叹着:“阎存善何德何能!阿兄真是瞎了狗眼!”

    本已脱胎换骨的她,对这世间儿女之情本已看淡,如今,却仍是为阿兄与眼前这女公子感到惋惜难过。

    而阿兄让她捎给明银的话,又是何等的冷漠无情。

    看着明银焕然一新的新妇装扮,她即便心有不忍,却还是在明银耳边低低询问了一句:“阿兄有话捎给你,你想听么?”

    明银心口一紧,即便明知不该对金霄再抱有那样的痴心妄念,却仍是不能彻底断了那缕情丝,紧张又不安地看着金琇莹:“是何话?”

    ***

    直至明桥在院内大声说阎家来接亲了,明银那颗坠到冰湖里的心方始浮出了水面,再次开始缓慢跳动着。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明桥,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日头还高高悬着,怎就来得这般早?”

    明桥道:“舅父担心那时与萧家的接亲队伍撞上,两家人马堵了巷口的路,怕耽误了吉时,更怕乱中出了错,便与侯府商议着错开时辰送你与二春姊姊出门,却是让阎家先来接你,行昏礼的时辰便还是我们两家此前卜好的时辰。”

    明银只说知道了,又问了句:“金女娘去了侯府么?”

    明桥点头说是,默默打量着她,斟酌着问:“阿姊哭过么?”

    明银陡然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摸眼角,却又听明桥再次问道:“是金女娘给你捎了金郎君的话来?”

    明银点头,凄然笑道:“他说,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与我此生不复见、山水不再逢,还恭贺我新婚喜乐。”

    明桥也未曾料到金霄的心竟如此冷硬,颇有些后悔昨日去找了他。

    “早知如此,我便不去找他了,白白自取其辱。”

    姊弟俩正说着话,院中的婢女、嬷嬷忙忙进屋来催:“小郎君,这是女公子的出阁之所,阎二公子就要来请女公子出阁了,郎君再留在这儿怕是不妥,郎君还是去前头陪客吧。”

    明桥也不敢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太过造次,只得往前头去了,途中正遇上了阎存善一行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在明桥眼中,今日的阎存善倒是颇有几分阎存仁在世时的风姿,看着顺眼了许多。

    经过这位新婿身前时,明桥停住脚步,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阎二公子若是胆敢让我阿姊受一丁点儿委屈,明家男儿定会提着刀来找你算账!”

    阎存善今日意气风发、红光满面,丝毫不为明桥这句话稍有恼意,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让阿银受委屈的!”又道,“你也不要同我那样生分,该改口唤我一声‘姊夫’了!”

    明桥上上下下扫视着他,笑道:“要让我改口,那得看你日后如何待我阿姊了。”说罢便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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