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降世,福泽万物。

    随着那座金光闪闪的神台出现在季安城中心,暮氏姐妹亮相,整座季安城人声鼎沸,几乎要把整座山都掀翻。无数修者惊叹地仰起头,带着虔诚与敬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暮氏一族这最古老的传承仪式。

    季安城搭建的神台上,金纹纱幔飘飞,玉石珍珠堆砌。冷面花神与琉璃仙姬座下众位弟子手持花篮,纷纷念咒激起花雨,天相明朗,万里无云,只见旭日高升,从中俯瞰千山,可见乾坤万景明和的宏伟壮丽之态。

    羽冠天女乌衣白肤,头上银冠缀冷玉,镶嵌暗红朱婴,姣好容颜被那张金面遮挡的严严实实,右手天香蝶祭出,纵身飞到上空,环绕整个神台九十九圈后,再落回暮月肩上。

    新任天女白衣绣蓝衫,同样金面遮脸,金冠缀蝶,其后脑处顺着金冠弧度,垂下三柄长度不一的珍珠流苏环。双臂交叉环抱双肩,跪地拘礼,接受天任。

    天女印传承,暮色指天为誓,指尖在暮月右手掌心一点,无边无际温暖的力量注入,属于天女的荣耀,将在其妹身上继续传承。

    台下,前来赴宴的君白坐在上席看的目不转睛,瞄到一旁脸色难看的秋沙,打趣道:“秋妹妹,移花宫的菜不太合胃口吗?”

    他倒是会苦中作乐,秋沙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垂眸道:“殿主真是好清闲,对家的小公主已经接任天女了,还是这么胜券在握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君白看得很开,继续嚼着口花生,完全看不出来此人正是青辞殿的统领:“当年论武的时候,我就知道,此女非池中物,可惜啊,她终归不是青辞殿的人。”

    想到这个,秋沙脸色更不好看了,在座的青辞殿长老没有一个不清楚,她当时是多么喜欢暮月,有多想把她招揽之门下,可是暮月一再拒绝了她,最后直接奔向一次都没有向她跑过橄榄枝的移花宫,真是气煞人也。

    秋家比不过暮家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不过青辞殿既然是秋氏的盟友,自然也不好意思说破。君白少年时本就是江湖游侠,现在见到人才,反而没有绝对的门户之见,而是看得自在。反观宴席上的秋紫菡,倒是和她师父一样,深深埋起了头,感觉那份屈辱都要蔓延到脸上来。

    她才出关,彻底突破了六重天,族人都以她为傲,逢人便夸。她心里自然欢喜,君白也对她另眼相看,只有君邪,听说消息后,又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意,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秋紫菡此人,从小被秋沙带大,鲜少有自己专门出去闯荡的时候,再者,她的天赋确实还不错,出身又好,逐渐开始产生高高在上的心态。最开始见到暮月时,她说话也不甚客气,态度一般。虽然知道暮月是天才,而且就算以家族的标准来看,其美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算是可以和自己齐名的美女了,只是她还是平民出身,不像自己这样从小就娇养的,身上有股乡野之气。

    如果不是君邪喜欢她,她连客套话都不会多说,然而现在……她才这么小,就已经可以接任天女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君邪对她的轻蔑并非无缘无故,秋紫菡今年二十一,风华正茂,但与暮月相比却是整整大了五岁。在暮氏一族要成为天女,接任其姐的位置,至少也得突破到九重天,她还这么小,据说就连修炼时间也比他们晚两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哪里知道,暮月一年前就已经先后突破五种道法的九重天,现在更是脱离了九重天后需要艰苦修炼和积累的归元期,迎来大乘,那柄天地无极就是她炼化出来的。

    这一切不只是因为冠绝后辈的天赋。五道同修何其艰难,其中相识相生相克的道法曾在暮月体内横冲直撞数次,移花宫修行三年,比之蓬莱与千域的五年还要艰苦绝伦数倍。在移花宫这样浑然天成的绝世前辈们日复一日的极限训练之下,暮月不仅咬牙坚持了下来,就连暮色都明确拒绝的极地雪域淬身,却是暮月自己主动要求去的。

    这是倒反天罡,与女子阴寒体质背道而驰的选择,就算是修习玄寒百年的女性高手也颇为忌惮,从不敢涉足真正的极地雪域。最多在雪域外围幻境对自己的玄寒羽进行濯练,但暮月要去,除却为了修炼抵御极寒,还要接天地至寒之气淬炼禅座金身。

    七个月,她成功了,由洛星辰领着从雪域归来时,淡紫色滚毛边斗篷下的那张脸褪去了应有的稚气,她满身密密麻麻的渗入每一寸白皙皮肉的青紫冻伤,断裂重接的骨头,以及深深浅浅的剑痕与面上淡淡的微笑,皆是凯旋的烙印。

    要是知道暮月此时能接任天女之位真正达到的高度,估计秋沙现在已经气的卧床不起了。

    秋紫菡还以为她只是将天香修炼到了九重天,但这也已经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青辞殿有这种实力的年青一代,目前只有君邪一个人,且与暮月年龄相仿,只相差一岁。就连一直以来颇负盛名的四大公子,现在也多数在七重天与八重天徘徊。

    君邪今天却不是很开心,整个人陷入麻木之中,无意识地将空杯添了又添,再拿起来一饮而尽。

    他不说话,但他的眼睛却会说话,一直看着神台上那抹白影。直到第一阶段的传承结束,轮到第二段剑舞时,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了暮月身边,两人长剑挽花,手腕相触,几下击打后又分别将剑相抵,足下轻移,互相顺着轨迹开始起舞。

    正是宁衣。

    他本来就爱穿蓝白色,这次仪式的统一制服也正巧是蓝白。暮月见他同她一样的装束,金冠嵌花,金面掩人,白玉流苏垂至发尾,两人头发一黑一金,长发末端都被浅蓝色缎带系稳,无端风雅。

    暮月不知何时笑了。那把装饰性的宝剑挥出,素手执剑,演练了无数次的剑舞就从两人的剑花中稳稳转出来,每次擦身而过时,发丝,流苏,衣角,都会有短时间的交缠,舞者金面下,一颗心悄然加快了速度。

    眼看宁衣那双眼睛里也露出笑意,暮月生怕他出错,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专心。”

    用的自然是传音。

    宁衣继续笑着,手上脚下动作半点不乱,行云流水,惬意潇洒,乖乖回了一句:“好。”

    一舞毕,两人顺利下台,赶紧在洛星辰和一位禅座长老路澄的掩护下撤退,走出人群,以防被民众围堵到水泄不通。暮月兴冲冲地带着宁衣抄了小路准备回移花宫,拉着他袖子,一路走得轻快。

    她在前面兴致盎然,喋喋不休道:“没想到你这么靠谱嘛。”

    这期间,她真的想过要不还是去求暮峥给她一个面子吧,也给暮家一个面子,但几次走过他宫门前时,暮峥一见到她立刻就冷着脸关了门,暮月只好折返。

    最后,她几乎是走投无路,才来找宁衣的。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在宁衣那边,这场仪式的含义,过于重要了,她怕出现什么误会。

    可是宁衣和她配合的特别好,上手也很快,两人这场剑舞完美落幕,连暮色也表示很满意。

    当然,她不知道,此时在移花宫宴席上坐着的暮峥,也曾在最后几天别扭地问过暮色,暮月是不是需要他帮忙,得知已经找到人之后,默默地又转回去了。

    宁衣没有说话,只是很乖地任由她牵着走,到后来,暮月感觉拉得手臂有些酸,直接放开手,往地上坐了。

    她坐下了,宁衣也跟着挨着她坐下。正撑着身子自得其乐,宁衣便一把扣住了她手心,以一种十指相扣的形式,再次将暮月的手握住。

    暮月眨了眨眼睛,宁衣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自己拿下来了,脸上的表情看着天真又愉悦,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逾越规矩的事。

    “月儿姐姐,今天,很多人都在看你。”宁衣突然道。

    “因为我在看台上,不看我看谁啊。”暮月回答照样随意。

    宁衣看着她,暮月难得从这个孩子气的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点无奈:“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暮月神经大条,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笑了一声:“看我和你像情侣装?”

    宁衣顿时咳了几声,半是笑半是叹:“月儿姐姐……”

    “你咳嗽什么?衣服太闷了?”暮月惊讶地看他一眼,感觉今天的宁衣就像小孩强穿大人衣服一样,说话怪怪的,但奇怪归奇怪,自己的思维却因为兴奋而不断活跃着。

    终于将这个多年前就向往且坚定支持的担子挑到了自己身上,她或许太年轻了,但也同样具有无尽的热情和活力,将暮家先祖的意志,以天女的身份薪火相传。

    忽然,她突发奇想道:“你都叫我姐姐叫了这么多年了,我看今天氛围不错,要不这时候你就认了我吧,反正我现在发达了,罩着你可轻松了。”

    暮月觉得自己此时提出此事真是天才行为。以后再有人欺负宁衣,报上她的名号,岂不是老鼠见了猫拔腿就跑;再者,宁衣与她也算是交情匪浅了,自幼相识,到现在她也没有正式认过他,只觉得这小孩偶尔挺好玩的。此次菏泽圣岛救命之恩,她记在心里,从来不喜欢欠人东西,既然他们有缘,相处的也不差,这算是回礼了。

    宁衣却瞬间垮了脸,眼中笑意全部消失了,他沉默地看向和暮月同坐时,面前一汪幽深的潭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暮月有点紧张,害怕自己唐突了,毕竟他那么叫可能只是习惯,并没有真的想认她做姐姐:“要是你不想拜我当姐姐的话,就当没有这件事吧,我只是随口一提,以后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毕竟你也帮过我那么多次了。”

    宁衣摇摇头,暂时没说话,只伸手去取她脸上未摘的金面具。

    此地无风,暮月却感觉有细细的温和气息慢慢拂过脸颊。

    宁衣凑近了,他一向好闻,像抓不住的流云清风,同他相伴时让人觉着天高水阔,哪怕从此江湖夜雨,四海为家也可得一片清闲自在。

    他动作很温柔,轻轻抚过暮月鬓边发丝时,将她那句:“你摇头是几个意思”彻底堵在了喉咙边。

    金面下,一副清丽绝伦,明净如月中初绽花朵的脸庞露了出来。今日是重要的仪式,侍女们精心为她上了妆,不过这张脸基本上不需要任何点缀,她们绞尽脑汁,也只为她挑选了一只合适的口脂颜色,眉心画上象征暮家天女的金色花朵纹样,就送她出来了。

    “我的确不想承认你。”宁衣和她凑的很近,如此距离下,暮月才发现,四年过去,这人身上那股熟悉的,舒服的香气一直没有变过。

    “那就……”

    “因为我并不是想做你的弟弟,”宁衣忽然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一侧脸颊眷恋地摩挲一瞬,又小心地放了下来,垂下眼睑:“一直以来,我想做的,是你的夫君。”

    他眸中含笑,璀璨夺目,堪比暮月见过最为瑰丽、最摄人心魄的宝石,正闪闪发光。宁衣的目光牢牢地锁住暮月,就如同那年在千塔峰下,他摔倒在她脚边,灰头土脸地看向她,可怜兮兮地求一次照拂,专注,直白,带着不可思议的固执,任何事物都无法再挪撼动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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