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的假山石,沾了大雨后,像表面抹开一层油光的黑礁,将人拍晕,冲刷到看不见方向的黑海边缘。时间流动的很慢,一切罩上阴霾,连那些欣欣向荣的花木,也好似陷入了黑白迷雾,天地都灰蒙蒙的,看着没有什么颜色。

    只有地上那发黄的雨池中,一圈一圈,一滴一滴,散落着腥味极重的血味。姬婴的血很特殊,大约是练过蛊的缘故,那股甜味一旦飘荡在湿润的空气中,就腻得人眼前发晕,钻入鼻腔时确如慢性毒发,胸口闷痛,足下发软。

    黑天巫的血,果然很毒。她内心怨毒越是膨胀,血越是红,此时通过大雨,扩散到青辞殿百米开外的花园中,所有草木都被腐蚀,灰白一片,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已经被穿了踝骨,抽干灵气,那太炁昆仑剑也被君邪夺走,藏入君邪的九色曜晴石中,竟然还能在地理位置优势的地方发动反击。刚刚姬婴那一阵反扑,徒手又撕碎了十三个精锐子弟,一个个不是被腰斩就是掉了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连肚肠都慢慢漏出来。

    花流看向天空,太黑了,又没有一丝正常天象凝聚的乌云。这人像是在准备什么同归于尽的祭典,而笼罩在这片黑天永夜之下,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时,也瞧不见任何人身上的颜色,所有生机都随着色彩,在一点点被抽干。

    姬婴不知何时伤了左眼,在她脸侧蜿蜒流下一串血迹。那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乱舞,她站不起来,跪在地上,还睁着的那只黑眼睛散发出疯狂的嗜血气息。

    怕是被逼到绝境,开始准备玉石俱焚了。

    君邪不为所动,他一步步走出,每次逼近一分,地上的颜色便恢复一分。姬婴那厢垂死挣扎,并没有让他太过忌惮,反而一再上前,直到大片的黑暗都被他溶解,飞速地退回姬婴身后。

    “就剩这点本事了吗?”他语句轻蔑,笑道:“那我还真是要考虑一下了……毕竟你这力量远不如传闻中……我都要考虑你配不配作为我身上的……”

    墨灼惊道:“不好!”裂天剑连忙挥出,生生卸掉了姬婴口中突然吐出的一道血刃,尽管如此,那凝聚了太炁天巫恐怖力量的一击还是立刻破开君邪身上所有的防护,割破了他的喉咙,瞬间血流如注。

    秋紫菡惊叫一声,她与秋蓝珏两人倒是没傻掉太久。两只双色天香蝶祭出,催动全部灵力扑上去救治君邪,却怎么飞也止不住血。

    不知那血刃上有何种奇毒,君邪这下是真的着了道,七窍如姬婴被围堵那时一般慢慢流出黑血。众人大惊失色,花流更是直接冲上去,顶住再度发难的姬婴,东桓长老与秋夜长老连忙上前去将君邪带了回来。

    花流被迫与那黑色光芒对接一招,一股烦闷到恶心呕吐的冲动几乎把他掀翻,还好,他凭着那金刚不坏的身躯硬生顶住了一波,争取到了时间撤退,那领域竟然如此恐怖,难怪君邪轻敌会吃这么大的亏。

    最糟糕的还是少主现在情况,流血渐渐多了起来,秋紫菡与秋蓝珏那两只天香蝶再怎么扑腾,居然连伤口都缝不上,也不知是什么邪乎东西。两姐妹吓得哭了出来,秋夜立刻上前,将她那只天香蝶也召唤出来。

    整个青辞殿仅次于秋沙的绝世圣手,在她全力加持下,君邪的血总算渐渐止住了,但那伤口却还是纹丝不动,皮肉得不到缝合,君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虚脱,脉搏十分微弱。

    秋夜惨白着张脸,低声对他们道:“这天巫的血刃乃是剧毒!我调动了绝系疗术之中的第一境界蝶生才能止住血,少主这伤情绝不能拖,云长老,烦请你一定要带着他尽快找到副殿主,否则返魂无术。”

    一言出,青辞殿众人皆是一阵胆寒,事关少主,绝不能有半点差池。云儋当即背起生死未卜的君邪,立刻出发去找身在紫薇星园的秋沙。剩下围猎这太炁天巫的千人,都以一种分外仇视的目光紧盯着她,虽然看得出来,她刚刚那一击已经是黔驴技穷,油尽灯枯,但仍然无人敢对着这个浑身狼狈的黑天巫轻举妄动。

    秋紫菡红了眼睛,抱住秋夜的胳膊咬牙道:“师叔,我们还在等什么?现在还不一起上吗?杀掉她!”

    秋蓝珏也被刚刚那番动静吓得身体狂抖,现在一看,她美丽双眼里涌动的更多是恨意。她们虽然看不惯君邪的狂妄自大,暗地里却少不了对他有些挂心,方才那一下子,真是激了青辞殿群体之怒了。

    花流和墨灼也觉得不宜再拖,两人看向东桓与秋夜,拦住青辞殿中与君邪交好,恨不得冲上来将姬婴千刀万剐的四位公子。墨灼沉声道:“所有穿云,先放箭,务必让她先死的不能再死。”

    上百把穿云弓架起,每一簇矛头都对准了正中央那满身血迹的黑衣女子,将死的危险气息,她已经感觉不到,姬婴所能察觉到的,只有冰冷和阴暗。

    死在大雨里,抹的也比别的地方干净。往后有人在青辞殿玩闹时,路过此地,还会再踩一脚她这个孤魂野鬼已经垂落的头颅。

    真是……不甘心啊。

    姬婴身上黑光散去,极限已到,如今她也已经无能为力。只是那满天冰冷箭矢还没有刺入她已经残破的身体,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一阵温暖。

    一支金光四射的箭驽破空而来,落在她脚边,陡然掀开一层气浪,震得旁人连退几步。其金羽上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环,如大雨润泽万物。

    “我的箭是我哥亲自教我的,”多年前,少女颇为自得的声音忽然又出现在姬婴耳畔环绕:“只有我想射偏的,没有我射不中的,自修习穿云以来,万箭皆如此。”

    所有其他箭影消融在空气中,姬婴面前好像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外面灵流相击溃,箭矢顺着屏障边缘栽入泥潭,仿佛下起了一阵声势浩大收尾仓促的流星雨。回头看时,她维持的黑夜已经散去,东方正日出,所有生动的颜色编织出美丽的生机,从天而降的少女模样半分未改,落在她身边,天诞早已抽出体外,落在了姬婴身上。

    “有些日子没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啊?”暮月冲她狡黠一笑,破开这片死寂,蹲在她身边,白皙双手在她血流如注的上腿上轻轻一拍。锁链断裂,姬婴脸色一抽,那穿骨的伤口,血肉重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愈合生长,黑衣之下沉重的剑伤、火烧的印记、毒血、深入□□的尖刺,也好像被立即抽离,她整个人像是被时间倒流,恢复着所有的生机。

    这样庞大的生命力,来自天香绝系疗术第三重,蝶回。

    其中含义,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全部,回到原点,就算是秋沙,穷尽一生,也还没有修炼到这境界。

    “丫头……”花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绷的身体内,凝成一股绝望的怒气,让他口气逐渐归于一种可怕的平静:“你,在做什么?”

    疼爱的妹妹站在了自己面前,这滋味绝不好受,即使她当年选择了移花宫,兄妹二人的关系也从不曾僵硬,可如今,她是在单独一人与青辞殿作对!

    “暮月!你敢!”秋夜厉喝一声,脸色阴沉如水:“你要救她?可是想给我们少主偿命?”

    秋氏姐妹也是满脸怒容,她们不知道暮月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如此袒护这个罪大恶极的黑天巫,她们本就是竞者,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了。

    “我只是来带走我的朋友,”暮月神色平静,任由天诞中那股强大而神圣的生命气息滋养着姬婴已经破损的身体,她挡在了姬婴面前,环顾周围或生或熟的面孔,不带任何犹豫:“要杀她,先打过我。”

    东桓目光闪烁,看向脸色极冷的花流,心里知道这事太大,上前试图打圆场:“小公主,你可知你身后这位的真实身份?不要被外表所蒙蔽,我们一群人,怎么好欺负你这个小孩子,快退回来吧,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想自己的家人。”

    他着重强调了“家人”二字,圆润的身躯挡在了秋家几位女眷面前,他们五位长老交情极好,当然知道花流有多么在乎这个唯一的妹妹,自然不希望真正打上去,疯狂地想要保住她。

    没错,这个小丫头是天才,但这大陆上却不缺天才,她才多大?就算真的有了一身本领,他们毕竟这里有数千人,除了云儋,所有的长老都已经在这里,再加上实力相当不俗的四大公子,以及青辞殿那么多的少年精锐,就算暮月本事通天,也绝对杀不出去,一定会死在这里。

    花流是生气,更多的,却是恐惧。连带着和他一起看着暮月长大的墨灼也是如此,东桓不是傻子,一旦动手,伤了的绝对是青辞殿内部人的和气,暮月不能被杀,绝对不能。

    暮月看着脸色僵硬的花流,忽然对他传音道:“对不起,哥。”

    花流一怔,随后,暮月眉心亮起一阵金光。所有细微的声响,蓄势待发的杀气,还有逐渐燃起的怒火,好像都被一阵清风安抚了,那股神圣庄严的感觉源源不断,令人生出顶礼膜拜的想法,随着这种情绪的产生,暮月伸出右手去,自逆日高空中接住了一把长约五尺的灿金色瑶戟。

    这天地无极竟然是她的法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暮月额头天女印记熠熠生辉,将天地无极戟身往地上一荡,高声道:“我暮氏百代天女,习得相心之术,可勘测人心善恶,辨是非黑白,今日你们要捉拿太炁天巫,说她是暴戾极恶之徒,今日我便将她心相公之于众,看她该杀还是不该杀!”

    日轮之下,相心术开启,一只无形的眼睛似乎从暮月召出的金色法阵中心张开。姬婴混沌中感觉一阵神圣而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便也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那光源。

    众目睽睽下,心相分明!全无杂念。

    “此人绝非祸世之人,不可杀,”暮月宣布道:“我只认人心,若为私心逼人至绝境,借此由头还要为你们的少主报仇,便尽管来吧,我所做的事,没有错。”

    东桓痛苦地闭上眼睛,与他一同闭上眼的,还有花流和墨灼。

    这少女实在太倔,将他们唯一的遮羞布也要揭开,等待她的,不会是心悦诚服的公平,而是死路。

    心中不忍,东桓无法,只好错开身去,再也没有理由拦住众人。秋夜目眦欲裂,一瞬间,无数剑光疾风骤雨一样开始向台上黑红一双人影攻了过去。

    “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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