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大事,”暮月见他居然对这种事情还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一阵惊讶:“我知道你当时没有恶意,从未怪过你。”

    姬凛摇摇头:“错便是错,我再想找到你时,曾经下来过,你已经不在这里,我以为,是我把你害死了。”

    这对于当时的他可谓是五雷轰顶的打击,只恨没跪在那个女孩尸骨面前忏悔。他本性纯良,从来不曾想一时意气也会害了别人性命,这十一年间从未彻底忘记。

    这姬凛,也算是至情至性之人。

    暮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朝他身上引:“现在,你似乎找到了这鬼渊的克制之法。”

    姬凛点点头,这次终于看向姬婴,目光不算善意,口气很直接:“我欠过暮月一条命,也是在这个地方,这次我就是来带你们出去的,别无他想。”

    姬婴冷笑一声:“你还真是稀奇,行,既然是来帮忙的,我就破例允许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姬凛不屑回敬道:“你有那能力赶我走吗?不错嘛,能量源已经找到了。”

    他抬手一指,一道白光闪电疾驰般飞向那黑洞般的地方,同样是被吸进去,暮月却突然发现,那能量源转动的频率,好像变慢了一些。

    “感觉到了吗?”姬凛对着姬婴说:“这底下,在吞噬力量,不过,由于很多人给不出它真正想要的力量,所以才会无尽的被吞噬,其实这外头有很深的海水,连着西边,那些灵力打出去,是被海水卸掉了。”

    “这不过是个挑嘴的大窟窿。”姬凛转头对暮月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你的意思是,它要的能量……”姬婴皱眉。

    姬凛耳边乌珠散发出冰冷的光芒:“也就是你,家族已经没有人给传承了,没有白天巫的力量,才会受到影响。”

    闻言,他手中亮起一阵炽热的白芒,姬婴看了,脸色一肃,也依葫芦画瓢,一道黑芒同样两亮起,交相辉映。

    黑白双火被吸入,那一直吞噬着能量的漩涡好像被填平了,一阵奇异的能量波动后,暮月感觉自己身上一轻,顿时大感惊奇。

    这鬼渊奇异的压制灵力领域,居然短暂地解除了!想必姬凛正是因为同时拥有黑白天巫的能力,才会在这鬼渊中不受任何压制。

    “多谢公子了。”暮月朝他微微一拜。

    姬凛叹气道:“不必,得知你并未身死其中……其实,我,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没有提及上次在金营那含糊其辞的对话,他只当暮月对他曾经心有怨怼之意。暮月微微一笑,似乎猜出他心思:“姬公子,当年的事,我是真真切切不曾怪过你半分的。”

    你惊慌失措的脸,断崖边上伸出的那只手,当年,我都看见了。

    跃出其中,才有如获新生的感觉。暮月觉得身上轻飘飘的,和姬婴两人皆是狼狈不堪,只好去河边先擦洗一番,弄到能见人了,月上中天,才出来露宿。

    月很圆,再次感受到风静月明时。暮月靠着石头,忽然想,今天该团圆了。

    “你怎么哭了?”姬婴突然讶异道。

    “有吗?”暮月迷茫地抬起手背,在脸颊上一抹,果然一手湿痕:“可能眼睛太干了吧。”

    火焰跳动,浓烈的颜色在瞳孔中渐渐收缩起来,暮月闭上眼睛,感觉到那份生理性的干涩和枯竭。

    这时,一道传音,平静而又奇异的落到了她耳畔。

    居然是洛星辰的声音,暮月立刻睁大双眼。这声音至少延迟了一整天,才传递到了刚刚挣脱灵力场封锁的她身上,洛星辰的声音很稳,还是那么干净,可她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你还不回来吗。”

    是称呼,是语气,又或者全部都不对劲,暮月终于发现奇怪的点,洛星辰对她用传音的时候,从来不会直呼你我,而是会很有耐心地将她名字说全,还会问在不在,方不方便说话。

    难道是她救姬婴的事情给移花宫带来了什么麻烦吗?想到这里,暮月怎么也坐不住了,迅速道:“我马上回移花宫一趟。”

    这里是西边,正靠着移花宫底下那片海。姬婴正想起身,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跟着去,心中一跳:“什么事那么急?”

    暮月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身体反应很大,心突然慌了,频率不太正常地跳个不停。她捂着胸口,脸色有点难看:“你自己小心,千万不要再暴露行踪……我,我觉得我这会儿,必须要回去看看。”

    姬婴没有再坚持,拍拍她的腿,为她加持了一道灵光:“小心些。”

    入夜了,季安城万家灯火俱灭,安静到一丝风声都显得嘈杂且多余。

    暮月在月色下,速度极快的前行着,她明明离开移花宫不到半个月,但总感觉眼前的家变了许多。移花宫永远是生机勃勃、富丽堂皇、明艳而张扬的,而此时夜色之中的移花宫,却显得那么苍白安静。

    到底是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提起裙子,一步步踩在琉璃阶上,玉龙吐珠的雕像分布在各个方位,华美的宫殿像是在沉睡。而路过往日芳香四溢的大殿时,她意外地发现一大块黑黝黝的泥土,没有花。

    要是让姜猎风看见这样凄惨的景象,一定会生气的,移花宫怎么能没有四季如春的花?暮月越来越觉得这里静的出奇,四处的灯都灭了,只有花神居那座形状神似高塔的阁楼上,幽幽白光依然亮着,与温暖的月色相比,颇有些凄凉。

    暮月下意识走了进去,护卫、侍女全部被遣散,慢慢旋入高塔之时,她甚至以为,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花神居内,那些聘礼被收起来了,周围的草木被拔光,看着光秃秃的,非常碍眼。暮月迷茫地慢慢推开殿门,身体倏然一僵。

    殿中躺了个人,脸色比身上的白衣更加惨白,她双目紧闭,神情却很柔和,像在在做一个永不苏醒的梦。

    那张脸,分明是宁茶!

    暮月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去。一阵刻骨的恐惧紧紧地捏住了她的心,她连连后退几步,伸手捂住嘴,感觉连灵魂都开始剧烈颤抖。

    死亡的气息,她已经太熟悉,可真正令人陌生的,是散发出死亡气息的人,居然是与她朝夕相伴的宁茶。

    不久之前,她才刚刚接受洛星辰的求亲,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两人还没有举办过洛星辰精心准备的那场盛大而披靡的婚礼。

    暮月不可置信,左脚绊右脚摔得狼狈,牙齿磕过下唇,血珠止不住地外溢。她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宁茶身边,才发现宁茶身边宛如雕塑的洛星辰始终静静地握着她凉透了的手,在这里仿佛已经过了几百年了。

    他纹丝不动,好像已经失去一切能力,见到暮月,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淡声道:“回来了。”

    暮月睁大双眼,喉间发苦,干涩到似乎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我……”

    随后,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洞穿了暮月的右肩,将她钉死在花神居一面墙上!

    暮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在洛星辰那把剑的作用下,失血比以往快的多,身体立刻变得飘飘然,连日奔波的虚软和脆弱顷刻爆发,更痛苦是眼见着这一切。

    疼,哪怕是被无数只恶鬼撕咬纠缠,在青辞殿千人围攻之下脏器和血肉都被绞烂的时候,都不如这一下来的疼。

    疼痛的根源是胸膛左侧那颗仍在跳动的心。

    她还活着,宁茶怎么就躺在那里了。

    那道死气,好像索命的恶鬼,缠绕着整个花神居,盘旋在宁茶头上,怎么打也散不去,那是真正死亡的标识。

    原本有机会的,只因为暮月,一切都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只需要一场蝶续,她可以救宁茶的!

    可是她身在鬼渊,上不通青天,下不闻世事,三天时间,她在死人谷底昼夜歌唱,而宁茶在枯败的花园中溘然长逝。

    三天已过,永远都救不回来了。

    暮月嘴角缓缓流下污血,洛星辰目不斜视,又抬手将剑收回,她便像破布娃娃一样从墙上狠摔下来砸出一个深坑,尘土飞溅,双腿腿骨好像折断了,她伸手往前爬了几步,抬头看的时候,只感觉到无尽的冰冷,自宁茶安静秀美的面容之上散发开来。

    “我联系过你很多次,”洛星辰看起来是如此平静,他甚至还跪在床头,十分珍视地握着宁茶的一只手:“你都毫无音讯。”

    “你让宁衣告诉我们,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一个人去青辞殿。移花宫没有人敢拿这件事情出来讲,都急着撇清关系,只有她,还连夜跑到青辞殿去找你。”

    “你救走别人,替你杀掉的青辞殿子弟偿命的,却是我的宁茶。”洛星辰的脸依然是那么冷静,可他那逐渐变调的声音,却在无形之中彰显出他已经封冻的外表下无边的怒火。

    不……她为什么现在才收到讯息……

    “她临死之前,都还在问我,你是不是真的逃出去了。”

    “第一天,我没有怪你,只是在埋怨,在思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致命的危险,怎么也联络不上;第二天,我去求了好多人,求他们帮忙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也在求你,求你快出现,我已经翻遍我能去的每个角落,看不见你的影子;第三天,她的灵魂开始离体,一点一点剥离,而我开始恨你。”

    暮月血红的双目中终于缓缓流出两行泪,伏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宁茶一道彻底停止。

    早知宁茶那时已经危在旦夕……早知……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从那个地方挣脱出来,她明明还可以有其他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说到底你只是外人,为什么,有什么资格要我的妻子为你偿命!”

    积蓄已久的怒意终于爆发,洛星辰眼中同样赤红,几番挣扎之下,他眉眼间终于凝结出一股冰冷的杀意,右手一指,银白长剑转头刺出,雪亮的剑锋呼啸着,正刺向暮月的脖颈,一击必杀!

    灵光凛冽,杀机乍现,对准的位置没有一点偏差,他是真的想要杀掉她。

    这一剑向她喉咙划来时,她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身后的影子都成了遮天蔽日的藤蔓,将她彻底捆在原地,没有半分挣扎的意图,她就这样等待着一场恨意的终结。

    后悔吗?是,真的后悔了。

    一滴悔恨的泪水落在寒光四射的剑刃上,暮月紫眸微微张开,突然想,这样结束,冤有头债有主。

    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现在活着站在他们面前,她只恨她为什么没有死在鬼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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