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

    身着云雁细锦衣的贵夫人端坐在凉亭之中,丫鬟手持绢扇跪在地上,慢悠悠地给她扇风取凉。

    贵夫人漫不经心地用手里的戳瓜叉挑起一块西瓜,朝跪地的丫鬟问到:

    “明日江不虞大婚,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身为继母,定是要去看一番热闹的。”

    “回夫人,今早江氏那边差人来告知,二小姐受了伤,婚期延后。”

    徐静撂下手中的戳瓜叉,一掌拍在玉石桌上:

    “什么?江家也未免太嚣张,与皇家结亲,怎可如此怠慢!”

    她鼻子里喷出粗气,冷静过后,又道,“三殿下那边怎么说?”

    丫鬟摇摇头,“那边暂无回应。”

    闻言,徐静眉毛皱成个川字,眼珠一转,没好气的说到:“哼,真就如她娘那般俚俗卑下,当年若非老爷心软,也早该连她一并杀了。夏家养了她十多年,这一改成了江姓,便愈发敢学着不守规矩。备马车,去一趟江府。”

    ……

    高姝影一早便亲自打热水来,仔细替江不虞擦着脸。

    记得前年江不虞刚被接回江府之时,时值严冬,她竟穿着轻薄的秋衣,手臂上都还有未结痂的疤痕。

    即便如此,江不虞还是爱笑得很,对家中长辈敬爱有加,对下人也是和善以待。

    三载而已,她尚同着他舅舅学了不少经商之道,日夜习书,也常去往外地帮忙打理商铺。

    “夫人,夏府的人来了。”门外的丫鬟通禀到,“说是要与您商议婚期。”

    夏氏的人此时前来,无非是不把江氏放在眼里,且更是把新妇的性命视作儿戏。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初江不虞执意要嫁与顾凌珏,不也是夏氏在其中推波助澜。

    高姝影将帕子狠狠扔回铜盆,水花四溅。

    她从紫檀多宝阁上随手取了把玉如意,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便提着裙摆朝府外气势汹汹地走去。

    见高姝影踏出府门,徐静亦登上台阶,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道,“这婚期,不能延。”

    高姝影将手中的玉如意指到徐静面前,“徐氏,你这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做给谁看?还是赶紧滚回夏府,继续做你的小妾去,我江家的事,与你何干?”

    “你!哼,我记得,江夫人还有个儿子吧,你就不怕,她江不虞若不嫁出去,这吟江坊便是一杯羹也分不到你儿手上?这不出嫁的女子,最是累赘。”

    话音刚落,高姝影举起玉如意,朝着徐静的后背狠狠地捶了下去,将她赶下楼梯。

    “我告诉你,江不虞就算一辈子不嫁,别说许她一世锦衣玉食,便是八辈子、十辈子,我江家都养得起!她有能力,这吟江坊交入她手中,我比谁都安心。夏家践踏了她十多年,你们不要她,我要!”

    高姝影好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便将玉如意砸在地上,上好的和田玉,顷刻间变成了碎片。

    “这将门之女,就是野蛮!”徐静在后破口大骂到。

    “你也知我是何等身份,这次是玉如意,下次我便持把长剑在此候着你,若你还敢来,我定让你血溅当场!”

    高姝影说完,便差人关上了府门,“什么东西?也敢来同我叫板。”

    她嘴里不停地骂着,撸起袖子用手扇着风。

    “舅母。”江不虞不知何时已站在高姝影的面前,方才的一席话她全听见了。

    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委屈巴巴的望着失而复得的亲人。

    她再也忍不住,不顾腰间的伤,冲上去抱住了高姝影,“我想你……”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高姝影将江不虞轻楼在怀,轻抚她的背脊,“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舅母,婚期如约。”

    “什么?”高姝影有些发懵。

    “我需您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

    江不虞瞥了眼身后的丫鬟,她们会了意,便先行退下了。

    四周无人,只见江不虞牵住高姝影的手,思忖片刻,道:“明日大喜,顾凌珏已决领兵踏破江家。”

    “不虞,你、你在说什么?”高姝影恍惚了神,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话说得有些不利索,“你、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不仅仅是冲着我来的。”

    江不虞的眼眶泛红,强忍着颤抖的声线:

    “他要的是吟江坊,是这天下的财权。按时辰算,舅舅此时就快入京,他到了以后,你们即刻秘密出城。记住,出城后家中的稚子,长辈,都要分成几拨人马往不同方向离开。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也要给他们多发些银两,若我无召,切莫返回。”

    只要江氏的血脉还在,她的灵魂亦是生生不息。

    “不可。”

    江不虞蹙眉,“为何?舅母,您不信我?我——”

    “你给我听好了。我信你,可你的计划,我绝不同意。”

    高姝影清楚江不虞的为人,她素来与顾凌珏亲近,如今敢如此下定结论,定是有什么隐情。

    即便再不信,也得信。

    “你呢?你怎么办?我告诉你,江不虞,哪怕你成婚,你成为吟江坊的掌权人,你也始终是我江家的女儿,从前在夏家我不晓得他们是如何教你,但你现在姓江,江家没有让女儿挡刀的道理。”

    高姝影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江不虞的耳朵里,明明是不满的语气,却让她的心变得柔软而又酸涩。

    江不虞朝高姝影婉然跪下,纤细的手指交叠在地板,前额叩在其上:

    “舅母,我定竭力保全自己。可若是我走了,顾凌珏势必会察觉,彼时任谁也走不了。我已做了安排,如若你们执意留下,反而于我不利。”

    高姝影眼泪婆娑,“你——”

    “祁儿才刚满月。”

    江不虞闭上双眼,回忆起前世被顾凌珏摔下楼梯的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祁儿,江不虞的侄子。

    她缓缓将江不虞从地上扶起:“……活着。”

    夜半三更,江氏的奴仆已被悄然遣散,高姝影带着家眷秘密出城,一队人马在黑暗中前行。

    红绸漫天,被风吹得凌乱,本该是大喜迎亲之日,如今只留下一片萧瑟。

    江不虞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红唇依旧,双眸却不比曾经温情,在无尽的算计里,平添了几分苦涩与疲倦。

    黑夜仿佛快要将整个尚京吞噬腹中,这是江不虞第一次觉得夜之漫漫。

    后院的地上铺满了桃花,被风卷起,似乎飘向了王宫方向。

    启书殿内,身着黄袍的男人正与顾璟白对弈,泛黄的烛火照映在两人侧脸。

    “这局,你还是破不了。”男人的语气沉着,将一枚黑子添入棋盘,白子眼看就要被吃定。

    顾璟白不动声色,跪坐在罗汉床上,良久,他才开口道:

    “父皇,儿臣的确破不了,不过,那是从前。”

    他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白棋,赢或输,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您觉得,这次,儿臣会将这枚棋子下在何处,借以破局呢?”

    “棋局已定,何必在意最后一步,落子何处。”

    “若结果非儿臣所欲,那便叫它烟消云散。”

    说着,他将手中的白子置于局中,一棋定音,“若不是她,这场博弈于儿臣而言,便是无解。”

    圣上微眯双眸,目光流转在棋局与顾璟白之间,冷哼了一声:

    “人人与朕对弈,盘旋不过三招,便甘于落败,你就不怕赢了此局,失了朕心吗?”

    顾璟白下了罗汉床,双手侧叠行礼,“这黑白二子,皆非为您与儿臣的关系。父子连心,儿臣的心思,父皇定然知晓。”

    “婚期已至,且整个尚京谁人不知,她是老三的人?你又要如何与之抗衡?”

    “儿臣的答案,已然告知与父皇了,世间的规矩,打破便是。”

    “说得轻巧,你要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处?简直是胡闹。”

    圣上起身,拂扬长袖,将手背在身后:“棋局,真是她破的?”

    “回禀父皇,正是。”

    沉默片刻,圣上拍了下顾璟白的肩膀,“天将明,你陪朕用早膳。”

    此话之意,无非是不愿让顾璟白插手江家的事,毕竟此行,可让皇室一举掌握吟江坊,打压江氏。

    “父皇——”

    “你想抗命?”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顾璟白的面色阴沉,嘴角微微颤动,似要与之辩驳,却也只是抿紧双唇,好半天,才道:

    “儿臣不敢。”

    ……

    不知过了多久,府外渐渐响起鞭炮声,锣鼓喧天,却没有众人的吵闹声。

    顾凌珏从跨入江府的那一刻起,便生了疑,他迈着步子往前厅走去,所寻的人便站在那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不虞放下心中所有起伏不定,她就静静地候着,等待时间的流逝。

    “你来了。”

    江不虞双手叠握,目光令人发怵,落在顾凌珏的身上,仿佛是一种浸入骨子里的凉意。

    一门之隔,两人任由尘沙卷起,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顾凌珏淡淡地开口道:“储密阁的令牌,是你拿的?”

    “我?”江不虞抬手抚向腰间的伤口处,“殿下,我可为你受了伤。”

    “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同本王演吗?整个江府上下,除了新妇,无一人在场。呵……你既然都知道了,便交出吟江坊掌印,本王留你全尸。”

    江不虞朝他的方向靠近,那些仇恨与不甘在此刻幻化成了她脚腕上无形的枷锁,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任你宰割?”

    她露出笑容,眸中却散着寒意。

    她抬手轻抚顾凌珏的唇,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决绝:“我曾真的以为,殿下会同我度此经年,可如今,却叫我好生伤心。”

    顾凌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把掌印给我。”

    江不虞甩开他的手,趴在他的耳旁,“顾凌珏,记住,是你先负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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