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昭喝了酒,魏青屿将她送到楼下,等车子驶出视野,她一时并不想立即回去。

    她一个人,慢慢走到小区娱乐健身场地边,在一张大理石长椅上坐下。

    已经过了晚饭后最热闹那个时间段,健身设施差不多都空了,也没有小孩子在这儿追逐打闹,四下难得安静。

    她想到魏青屿离开前说的话。

    魏青屿说:“刚才离开时,你爷爷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我说还没有。”

    陈昭昭略微有点惊讶,反应却比较平淡,并没有责怪他怎么乱说。

    她觉得,以爸爸的为人,是不会故意撒这种谎的。

    魏青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不疾不徐,四平八稳。

    “以前你不肯回家,所以爸爸,包括整个魏家的人,都不会要求你什么,不过昭昭,既然你现在愿意回去了,作为家里的一份子,你有你的责任,明白吗?”

    陈昭昭不太明白,只是从今晚这短暂的相处里,她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这个家里,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氛围,每个人都好像十分真诚,却又好像都戴了面具,氛围很轻松,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压抑。那些哥哥和嫂子们相处时十分默契,却又过于相敬如宾。

    反正处处都有一种相悖的违和感。

    魏青屿:“你的性格比较静,我和你妈妈,甚至包括你爷爷,都并不需要你一定要达到某一个高度。所以,你考虑过留校任教吗?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

    陈昭昭惊讶的同时也有不解。

    她这几年有点颓,自认为在学业上并不算十分出色,留校任教这件事,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够资格。

    魏青屿:“这个不是什么难事,你在学业上的表现,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无论是爸爸,还是你二伯,或者你大伯,小叔,都可以帮你这个忙。”

    陈昭昭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魏青屿的语气太平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

    “家里一直没有女孩子,你爷爷,或者说你二伯,都会有自己欣赏的晚辈,爸爸也认识,都是一些很不错的年轻人。比如爸爸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见见。一个大家庭,要想一直保持和平稳定发展,离不开所有人的努力。你的叔伯姑姑,还有堂哥们,都不曾任性过,爸爸算是所有人里最叛逆的一个,可是如果家中有需要我付出的时候,爸爸也从未吝啬过。昭昭,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陈昭昭此时自然已经明白。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明明是夏日,却觉得心里发凉。

    上一次她不愿意相亲,爸爸完全没有勉强她,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的开明,没想到只是因为,当时的她,还算不上魏家的人。

    今晚,她“自投罗网”,就不得不接受魏家给予她的“枷锁”。

    他们是不是早就在等着她“回家”?

    当她是陈昭昭时,她有自己的选择权;如果她是“魏家的陈昭昭”,无论陆泽还是陶北安,是不是都不够资格入他们的眼?

    “昭昭。”

    陈昭昭抬起头。

    陆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他低着头,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大片的阴影。

    她冲着他笑了笑:“怎么过来了?”

    “黎长征让我过来的。”他轻笑一声,“我把相片给他看了,他十分开心,让我马上来找你。刚才在车上,远远地看着有点像你,就过来看看。”

    陈昭昭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吧。”

    陆泽在她身边坐下。

    陆泽:“怎么想到在这里坐着?”

    陈昭昭将目光投向某盏路灯:“喝了点酒,在这里坐着散一下酒气。你也喝酒了?”

    他一坐下,她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了。

    “嗯。今晚的生日宴怎么样,家里人对你好不好?”

    陈昭昭弯了下嘴角:“挺好的。就像你看到的,拍照时,爷爷让我坐他身边。”

    “黎长征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个,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让我来找你。”

    陈昭昭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还在纠结陆泽可不可信,其实家里人根本没把他纳入选项中。

    人往高处走。

    黎长征想高攀,魏家的人同样也想强强联姻。

    他们身涉其中,不过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人罢了。虽然陆泽有可能是主动做这个工具人的。

    “不过……”他欲言又止。

    陈昭昭扭过头,将视线落回他的身上。

    “不过什么?”

    陆泽伸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

    晚风吹过,有一点凉。陆泽的手是热的。

    “不过,我觉得,可能已经迟了,对吗,昭昭?”

    她有片刻的失神,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陆泽慢慢收回手,重重呼了口气,目光落向前方。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前擅自做决定时,以为总有一天,还会有机会,只要我肯努力。其实已经不行了,对吧?那天你跟伽伽说话时,都带着防备,我觉得……”

    原来他真的看穿了。

    却没有当场戳破。

    “伽伽还是孩子,她没有那么复杂。喜欢你,亲近你,都是她的真实反应。不过对我来说,假如跟我在一起,真的已经让你如此难受的话,”很长的沉默之后,他轻声道,“……昭昭,不用勉强自己,我的事,我应付得来。今晚这张相片,已经足够帮我应付黎长征很长一段时间。假如你想有新的开始的话……那就去吧。”

    他慢慢站起来,叮嘱了一句“别坐太久”,就转过身,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陈昭昭没有阻止,也没有看他,只盯着前面刚才一直盯着的那盏路灯,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某一瞬间,忽然有一滴泪落下来。

    她听到有个声音在问她:陈昭昭,你是想当一个工具人,以后可以轻松的得到很多东西,还是想赌一把,或许最后血本无归,一无所有?

    你想好怎么选择了吗?

    她整个人,猛地从长椅上弹起,穿着好几寸的高跟鞋,却箭步如飞。

    她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好像总是一个人,几乎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没有目标,从来得过且过,只有在某一段时间里,曾经真的想过做一点什么。

    她想最后再赌一把,赌她是不是真的有眼无珠。

    如果这一次,她依然输了,以后就心甘情愿做“魏家的陈昭昭”,心甘情愿做一个联姻的工具人。

    她一路往前跑,风从身边拂过,路灯被她一盏盏甩到身后,出了小区的门,外面是车来车往的马路。陆泽站在路边,背对着她,腰背挺得笔直,头却是垂下来的。

    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在他还没反应之前,用力撞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陆泽身体瞬间一僵,马上就用力转身,把着她的双臂,紧张地看着她。

    “怎么了?出什么……”

    她踮起脚,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假如从来不存在欺骗,陆泽以一个吻结束,就让她用这个吻来开始。

    假如只是又一个谎言,她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她就可以说一句“无悔”。

    不和是哪一种,都是排在工具人之前。

    陆泽开始还有点搞不清状况,总想推开她,看她是怎么回事。无论怎么推,陈昭昭马上就粘过来,最后他推拒的手忽然用力,紧紧地把她一把抱住。

    好不容易嘴唇分开,她气喘吁吁,眼里却有一种少见的狠劲儿。

    “……跟我回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飞快地往回走。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一进电梯,两人就很自然抱到一起。从电梯到房间门口,两人也未曾分开过,陈昭昭从包里摸出钥匙,颤抖着手,好几次才将门打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被他压在门板上,有一种清醒的堕落感,很新奇,很刺激。

    一直温吞如死水的生活被打破,陈昭昭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终于活了过来。

    她昏了头,却又在某个时刻不合时宜的清醒。

    “……我还……没洗澡……”

    他在黑暗中抱起她,在她的指引下进了浴室。外面的灯光模糊地映进来,水蒸气迅速弥漫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陈昭昭一直有一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直到疼痛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用力咬住他的肩头,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这是她从少女时代就一直爱着的人,她不后悔。

    因为哪怕她赌输了,以后不过只是一个工具人。

    工具人是没有感情的。

    她哆嗦着,任眼泪横流,一遍遍的,梦呓一般。

    “陆泽……不要让我输……”

    陆泽回应她的,是更深入的冲撞,和一个接一个炙热的深吻。

    *

    黎家。

    黎长征平静地接听着电话。

    “陆先生开始已经叫司机去接他,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陈小姐追了出来,从背后抱住了陆先生。然后两人就在路边……接吻。”

    黎长征不由微笑起来。

    “后来呢?”

    “陆先生又跟陈小姐回去了。房间一直没有开过灯,没办法再观察。不过陆先生到现在还没有下来。”

    黎长征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需要我再继续盯着吗,黎先生?”

    黎长征沉默了片刻:“不用。”

    挂断电话,黎长征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好一出欲擒故纵。

    果然是他的儿子,在如何拿捏住女人的心这方面,陆泽表现得十分出色。

    看来过了今晚,他可以考虑如何和魏家打好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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