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泡完汤时,已近黄昏。

    流川枫静静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双手拿着篮球高举过头顶,耳边全是山林树木的簌簌声,和萦绕不绝的虫鸣鸟叫声。

    和Yuki说的一样,她给他搓完澡后,身体仿佛真的蜕了一层皮,皮肤清透的感觉仿佛要和晚风融为一体……

    唔,可以起飞,他果断出手,闭着眼睛把篮球投掷出去。

    篮球画着漂亮的弧度飞远,是个三分球。

    流川枫睁开眼睛,看着落在庭院外草地上的篮球……

    唔,如果前面有篮筐,这球是必进的,他心理默默想。

    雪奈坐在木回廊下,一脸兴味的打量他的冥想式投球,见他往院外走,不禁出声,“今天先别去厂房的篮球场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收拾下。你要是想锻炼,就去跑跑步,神社或者芦之湖那边都可以,太阳要下山了,林子里就别去了。”

    “呜嘶。”流川枫应了声,拿着球走回来放到院子里,歪头敲了眼认真摘菜的雪奈。

    “Yuki,我明天还想要搓澡。”

    “啊咧,这就爱上了吗?哈哈,很舒服对吧,但是不行,这个不能太频繁,会伤皮肤,半个月搓一次可以。”

    “那好叭。”流川枫哼了声,“我去跑步了。”

    “去拿对讲机带上,饭好了我提前喊你,去芦之湖的话别离水太近。”雪奈赶忙嘱咐他。

    “呜嘶……罗里吧嗦的Yuki……”

    “你再嘀咕我,吃饭不喊你了!”

    “呀咧呀咧~~”

    流川枫从行李中翻出别着对讲机的腰包环在腰上,又掏出一个装能量棒的零食袋也栓上去,最后换了跑鞋,一溜烟跑出旅馆……

    晚风微凉,拂过毛孔,身上舒爽非常,他脚步愈加轻盈。

    对讲机突然发出一阵哧哧声,是Yuki打开了她那边的频道……

    ……

    晚餐二人没纠结用餐地点,老板推荐的二楼的寝室就非常棒,打开推拉的木门,外面正好是山下芦之湖的湖光山色。

    “会不会进蚊子啊。”雪奈放下乘着各式小凉菜的木盘,有些担忧的看着窗外。

    山里的生活经验,她远没有流川枫多。

    流川枫把手里端的寿喜锅放到小桌上,然后走到拉门边,点燃那里摆放的烟烛。

    “那个是驱蚊的吗?”雪奈有些好奇。

    “嗯。”

    “那好啦!吃饭!吃饭!”雪奈盛了先一大碗米饭给他,“老板留了好多好料给我们呢,你看看这个扇贝柱是不是很大颗。”

    她好像很喜欢扇贝,流川枫往锅里瞧了眼,“有丸子。”

    “那是我从家里拿来的,菌菇也多吃点,老板说是这山里菜的,新鲜健康,可惜我们不认得品种,不然可以采点带回去。”

    “呜嘶,我开动了……”流川枫先夹了筷子牛肉,又夹了点蘑菇到碗里,开吃。

    雪奈见他开吃了,从桌上的冰桶里取出镇在里面的青梅饮,举在灯光下打量里面琥珀色的酒液……

    “虽然老板说度数不高,但到底是酒呢,枫酱,你想喝吗?”

    “试试。”流川枫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碗,从她手里拿过酒瓶,拧开瓶盖递还给她。

    她不擅长开瓶,他记得。

    雪奈用小玻璃杯先倒了一杯,放在嘴边抿了口,只有酸酸甜甜的梅子清香,没有任何酒精的味道。

    “好喝。”她又倒了一杯递给流川枫,“保险起见,我们先一人喝两小杯,没问题的话,剩下的明晚喝。”

    流川枫其实对酒没什么兴趣,应了声接过酒杯一口闷了……

    “哎,你不要喝的那么急啊。”

    “唔,味道还行。”主要是冰镇过,凉丝丝的,解暑。

    “你明天想吃什么?”

    “都行。”

    “明早我们做手擀面吃吧,用黄瓜、鸡蛋还有鲜肉做卤。”

    “呜嘶。”

    “那你来揉面,你劲儿大,揉出来的面好吃。”

    “呜嘶。”就当臂力练习了,这里的健身器材还是有些短缺。

    流川枫抬了抬狐狸眼,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唔,鸠山宅的设施还是太全面了。

    “中午我们去芦之湖附近的餐馆吃好不好,我查到家不错的馆子。”

    “不吃生食。”

    “嗯呢,不给你点生食。”

    唔,那就是她要吃生食了……

    “Yuki,生食对身体不好。”流川枫皱着包子脸,还是你和我说的。

    “知道啦,我只吃一点点,一点点,嘿嘿。”

    两人吃完饭收拾完,天色也暗了,安全起见,他们都没有出旅馆,而是两人各自干了一会儿自己的事情。

    雪奈是看书加写写画画,流川枫是看从家里带过来的篮球录像带。

    期间雪奈很安静,流川枫倒是有点多动。

    “Yuki,坐到我背上来。”

    雪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人,端着书册走过去,习以为常的盘腿坐到他背上。

    关于自己突然变成他‘健身器材’这件事,她一开始有一丢丢惊讶,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主意。

    干完各自的事情,两人说好明天早上起来,先一起和面,再去收拾厂房的篮球场,于是还不到十点就准备睡觉了。

    因为流川枫的高,他们没有选择有床的房间,而是直接睡在地板上。

    两套被褥并排铺着,其实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基本都订一个房间,主要还是为了安全互相能照看到。

    山里很静,不像是市区即便是晚上仍旧能听到一些车马汽笛声,山里的寂静很具体。

    虫鸣和风声加剧了那种寂静,这种寂静让雪奈很容易不由自主的想东想西。

    她想起昨天的尴尬事,突然想和流川枫交流点什么……

    “枫酱。”

    流川枫闭着眼睛,就躺在她一臂之外的地方,“唔。”

    “你知道在美国,那里的人民的个人意识很浓重浓重,很容易出现行为极端的人,比如种族歧视的人啊,男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之类。”

    “唔。”

    “像你昨天那样,我是说借物赛把我放到桌上,如果发生在美国很容易会被误会成物化女性,从而让她们觉得被欺负……

    雪奈说到一半又停下来,她真的很不喜欢给他灌输一些负面的信息,她总觉得那是对他的污染。

    流川枫听到这里却突然坐起来,神情十分严肃,“Yuki,也感觉被欺负了吗,借物赛?我没有那个意思。”

    物化人什么的,他是做不出那种事的,会把Yuki放到终点,仅仅是因为,看见纸上‘生活必需品’的命题时,他脑海里第一时间能想起的只有篮球、睡觉,还有她……

    但篮球不能算作‘生活’,而睡觉没有实体没法‘借物’,那就只剩下Yuki……

    时间紧迫,他也没来得及多想,所以扛着她就跑了……

    “哦,我没有感觉被欺负了,因为我了解枫呀,你只是在表达我很重要对不对?”

    “唔。”

    “其实我是开心的,这起码证明枫酱很依赖我啊。”

    雪奈隐秘的叹了口气,他一直都没意识到,其实在两人相处的关系中,她才是卑鄙狡猾的那个,她故意对他面面俱到的照顾,为的就是绑定他,单方面给他造成离不开她的假象……

    但是多么荒诞,明明她才是下套的猎人,为什么现在她反而如此害怕,害怕圈套失败,害怕猎物跑开,产生依赖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Yuki,做到哪种程度的事情会让你感觉被欺负了?”流川枫不知道雪奈心中的算盘,他精进着自己关注的人生功课。

    雪奈打气精神,语气故作从容,“啊,这是个好问题,我的话,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被欺负呢。”

    忽然过往的记忆如流水,她的语气又猛然沉寂下来,“其实没有特定的事情能欺负我,能让我感觉受伤害的,只有特定的人而已……”

    ,因为背着身侧躺着,流川枫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轻微起伏的背影。

    “但是,枫酱,你现在也算是特定的人中的一员了,所以你一定不能欺负我,像他们那样欺负我……”

    流川枫的薄唇抿了一下,他很敏锐,他悟性也很强,在他主动思考的时候,Yuk嘴里的他们,一定有怠慢她的爸爸,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妈妈,甚至可能还有对她的困境知情却毫无作为的爷爷和奶奶……

    能欺负的她的特定的人,都是她在乎的人……

    但他们都辜负她了。

    流川枫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酸酸涨涨的,人生头一次,他知道了怜惜的感觉……

    他开口,优美的少年音,清清冷冷又轻轻柔柔的“我保证绝对不会欺负Yuki。”

    他会守住最后的防线。

    但他突然顿住,快速眨了下眼睛,心理紧张,目光却坦然而直率……

    “但是Yuki,这世界还存在很多我不懂的事,如果我不小心做了让你感觉被欺负的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雪奈听完在被子里慢慢蠕动了下,她似乎揉了下脸,然后翻过身来看他,手肘撑在被褥上,歪着脑袋看他。

    “我告诉你了,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流川枫瞬间鼓起包子脸,这个问题他还没仔细想过,他挠了挠脑后的黑发,有些不确定的说,“我大概会先道歉。”

    对,先道歉总是没错的,然后想弥补的办法。

    “噗嗤……”雪奈看着他的呆样突然笑出来,心里软和和的,“嗨嗨!我知道啦,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我保证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呜嘶~”流川枫放心的点点头,慢慢又躺回去。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轻轻把手臂放到背对着他的雪奈的被子上。

    “Yuki。”

    “哦,什么?”

    “给你抱,今晚我是黑猫抱枕,我物化我自己,为白天的事赔罪。”

    雪奈闻言再次转身,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他,半晌,她痛快的笑出声,“啊哈哈,哈哈,枫酱~枫酱~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唔……”

    “好了,抱枕君,你准备好接受抱枕的待遇了吗?”雪奈说着,翻身一下子扑到他的铺盖上,真像抱他那个黑猫抱枕那样抱住他,额……和他身上盖的被褥……

    “哼……”流川枫对身上突然多出的重量视若无睹。

    他有点太宽了,雪奈抱不太过来,她想了下,爬起来,把自己的被褥拉近了些,和流川枫的接到一起……

    嗯……被子也接到一起吧。

    然后她钻进被窝,贴近,抱住流川枫的手臂。

    刚好是左侧的手臂,离着他的心脏也近,她能感觉到那五十三次每分钟的鼓动频率,就……很安心。

    “这就冒犯啦,抱枕君……”

    “唔,随便你……”

    又过了一会儿……

    “枫酱,你睡着了么?”

    “没。”

    “你身上好暖和啊,奇怪,医学角度女性体温是要比男性体温高的,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更暖和一些。”

    这题流川枫会,“因为你吃饭太少,身上热量不足,而且,Yuki,现在是夏天,正常人都应该觉得热才对。”

    “哦,吃太多就跳不起来了。”

    “Yuki,你不是说不喜欢跳舞么?为什么还要坚持练习。”

    雪奈沉默了许久,“有个人,舞蹈是我现在唯一能应对她的武器,所以还不能放弃。”

    流川枫也跟着沉默,舞蹈,不应该让人感觉美好的事物么,为什么一到她这里就成凶器了……

    世界也许很复杂,但那一直和他无关,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么多复杂又不好的事会出现在Yuki身上。

    她明明和他一样的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个月。

    他替她感到难过,同时一点都不介意她打破他无忧无虑的状态。

    手臂传来的触感是冷冰冰的,她说的没错,她的体温真的很低。

    流川枫侧头看看雪奈又看看窗外的夜色,嗯,是一到晚上,她的体温就格外低。

    他短促的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把一边的雪奈揽到身前搂住。

    冰凉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却又很快被少年人的高涨的体温烘开。

    雪奈被突如其来的冷热冲突刺激的打了个哆嗦,而后就静静趴伏在他身上合着眼睛一言不发,她长长的黑卷发披散在两人身上,呼吸起伏间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她没有像上次在流川宅那样犯病,但流川枫依旧认为,她不正常的体温是因为那个抑郁症。

    但是他不想在此时和她求证,于是他开始用谎言安抚怀里的情绪低迷的女孩。

    “Yuki,体温低没什么大不了的,山里的夜晚本来就很冷,我身上很热,可以帮忙暖一下。”

    他明明是最不爱撒谎的孩子,以往宁愿回避无视也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谎,可面对她的时候,他说得慌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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