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贤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三两步上前握住陆清宁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身后,朝陈屿言说:“继承人还是阶下囚,你自己选。”

    “疯子,一群疯子。”

    陈屿言蔑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清宁目送陈屿言消失的背影,轻轻拍了拍许知贤的手以示安抚,随后瞟了梁文一眼:“这会儿你怎么不来凑热闹了,都录到了吗?”

    “放心,一个字都漏不了!”

    许知贤的目光从梁文手中的晃荡的录音笔挪到陆清宁身上,盯了一会,缓缓松开握着他的手。

    许知贤手中的红酒杯漫无目的地摇晃着,耳边的玫瑰捏在指尖,渐渐萎蔫的粉色花瓣一片一片坠入暗红色的酒液。

    许知贤望着剩下半截光秃绿枝,思虑游离。

    气氛实在低沉迷离,梁文看看出神的许知贤,又看看神色凝重的陆清宁,无可奈何地活跃着气氛:“都完事儿了一个两个还拉着个脸干嘛?咱走吧?少爷我还要赶下一个场子呢,有人一起吗?”

    “……”

    “……”

    梁文认命般点了两下头,他走到许知贤面前,把那根摄人心魄的绿枝按进酒杯整个扔掉,又将许知贤拉到一边:“清宁估计有点醉了,你看着他点,我去叫司机,车来了微信你。”

    梁文将许知贤推向陆清宁的方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想知道就自己问。”话音刚落他就拿起手机,火燎屁股地走没影了。

    不知道混着喝了多少种酒的陆清宁像木头一样僵靠着墙,他偏头望着窗外明晃晃的路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眼神总淡淡的,如同一块室温下的冰,安静地等待他融化的命运。

    许知贤挪到他面前,轻轻踢了他一脚:“我有问题问你。”

    陆清宁冲着许知贤露出一抹微醺浅笑:“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他的食指贴在许知贤唇前,“你不要说话,让我先问,好吗?”

    接收到许知贤默许的眼神,陆清宁的眼底的情绪分明了些:“阿盐,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油画也有所了解?”

    苦笑在许知贤脸上转瞬即逝,藏在裙摆下的手空握了几下:“以前跟他去过一个画展,听介绍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

    “这应该不是你当时的想法吧?”

    陆清宁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晴空下的海面,暖洋洋的海水一层一层推进,温柔地攻略着许知贤的心理防线。原本许知贤应该戒备,毕竟没有人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但此时此刻的她只感受到了意外的心安和舒适。

    陆清宁笑着站直了身体,伸出手亲昵地揉揉许知贤的发顶,顺着她的头滑到了后脑勺,轻轻扣着,慢慢将她的脸带到面前。

    灯光照在他立挺的脸上,棱角分明,漂亮的挑花眼尾透着些粉红,眉毛舒展,连他那永远置身事外的眼神在不断升温的氛围中融化,聚出几分细水长流和岁月静好。

    情绪的洪流裹挟着许知贤奔流而下,平静的湖水已然沸腾,掉落海水的巨大碎冰掀起层层惊涛骇浪,将她压在眼底动弹不得。

    “带我走吧。”陆清宁说。

    许知贤看着面前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短短几秒,她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象。

    她透过眼前的陆清宁看到了另外一个灵魂。

    曾经也有这么一双眼睛,满怀希望又跌落谷底,巴巴地恳求她,对她说:“带我走吧。”

    可是那双眼睛变成她心中蒙尘的遗憾,再也回不来了。

    许知贤总觉得人的遗憾就像陈酿,在心里埋得越久,挖出来回味就越难忘、越心酸,也越不真实。因为它会篡改记忆,将不美好的地方抹去,只留下美好的,所以才让人格外难以忘怀。

    许知贤的眼中慢慢蒙上一层薄泪,她垂下眼帘,不再看陆清宁。闭上眼,遗憾凝成泪,颤颤巍巍地挂在她的睫毛上。

    此时此刻的陆清宁像是一面编织时光的镜子,许知贤置身于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记忆光流中,怎么也抓不住匆匆而过的时间。

    “阿盐,你说你们会有未来吗?”

    陆清宁问得极慢,可每一个字都在狠狠砸着许知贤的心。

    那滴摇摇欲坠的泪“吧嗒”一下,落在地上,却变为溅起一朵水花的雨滴,消失在湿漉漉的地面。

    等许知贤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飘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空,没有人能看见她。

    这个世界的许知贤正呆愣愣地站在人行道中间,雨水倾盆而下,空气闷热潮湿,压得她喘不上气。黑云乌压压地遮住天空,行李箱的滚轮声,拉货的拖车声像滚滚闷雷,从小就害怕打雷的她如惊弓之鸟般四下张望,抬起手臂虚掩着耳朵。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慌忙躲雨时直直朝许知贤撞来,她躲避不及,一下跌倒在地。

    空中的许知贤想起这是怎么回事,她抬头看向前方的十字路口。

    那是一年前,楚尽越还没出道。

    “怎么摔倒了?”楚尽越撑着伞喘着粗气跑过来,满脸担忧着急,生气道:“我就去买个伞的功夫你跑这么远?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色闪电划过天空,许知贤条件反射地迅速捂紧耳朵。瞬间,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她头顶炸开,地都在跟着抖动,吓得她心惊胆战。

    【下一秒,他应该问我为什么不站起来。】

    “吓傻了?怎么不站起来?”

    楚尽越将伞移向许知贤,伸手把她拉起来。

    “不要拉我的胳膊。”许知贤被拉起来的一瞬间感觉手指离开了耳朵千分之一秒,这令她十分害怕不安。

    “老板,不拉你胳膊你怎么起来?难道让我掐着你胳肢窝把你拽起来吗?旱地拔葱啊?”

    楚尽越拉了拉被雨打湿后皱在一起的衣服,笑着问她。

    “我没说不可以。”

    楚尽越愣在原地,扶着许知贤的指尖有些发烫,他咳了两声:“只买到了一把伞,我们挤挤?”

    “难道你想淋雨?”

    楚尽越听了这话,笑意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等我赚了很多钱,就帮你把办公室用最好的隔音材料重新装修一遍,保证让你听不见一点雷声,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好啊,前两天陆清宁还准备这件事来着,等回家我就让他跟你交接一下。”

    许知贤捂着耳朵的胳膊杵着,大有这雷不停就不放下来的趋势,她的手指和手臂肌肉由于过度紧张,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许知贤趁着一个大雷打完,光速换了根手指继续捂耳朵。

    楚尽越同许知贤的胳膊隔开一段距离,伸直手臂将伞撑在她头顶,把她罩得严严实实的。

    “走吧,不工作了,送你回家。”

    一路上,楚尽越的话就像不断下落的雨滴,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好像两人之间安安静静他就浑身难受似的。

    “我帮你捂一会儿吧?”

    “你捂不紧。”

    “你手都发抖了,真不用?我保证我会捂得很紧的!”

    “不用,你撑好伞就行。”

    【对于害怕的东西,我从不会把它交给别人解决。我知道你会捂得很紧,但你认为的很紧并不会打消我的恐惧,我反而会怀疑你是不是可以捂得更紧。所以当闪电再次出现,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的手。】

    空中的许知贤看见楚尽越大半个身体露在雨中,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还乐在其中的样子,心中十分酸涩。

    忽然,下坠的雨滴在空中定格,转而飞向灰黑的乌云。许知贤的目光随着雨滴向上,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天空。

    雨势一下子变小,周围高大的建筑消失不见,取代它们的是巨大的射灯和乌泱泱的人群。

    许知贤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激动的尖叫声,女孩子们披着雨衣,手拿横幅,眼含热泪,齐刷刷地朝中间那一块小小的露天舞台高声呐喊楚尽越的名字。

    大屏上的楚尽越双手紧握话筒,湿漉漉的脸早已分不清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在雨中哽咽,他的眼眶通红,每每张嘴却总说不出话,只好用手腕抹去泪水。

    “我现在的心情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感激。”

    “首先,我想感激我的老板。是她认可我、培养我、帮助我、照顾我,没有她的赏识,我不可能站在这里。其次,我想感激支持我的粉丝们,无论是在现场还是不在现场,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爱和荣誉,我爱你们!”

    “最后,我想感激我自己,谢谢你坚持到现在!”

    楚尽越眼中闪着光,一半是对粉丝的热爱,一半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我非常、非常、非常紧张。我想要一直一直站在你们的视线中,我要去见生活在每个城市的你们,我要给你们带来更好的作品!”

    “我想做你们的骄傲,我想每当你们向家人朋友或者是陌生人提起我时,能自豪地说:看!那是我喜欢的人!”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拼尽全力地朝天空大喊:“楚尽越!你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的!”

    这个时间线的许知贤就站在第一排,她撑着伞举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着一行字:

    “遇水则发,你会实现的。”

    【遇水则发,你已经实现了。只可惜短短一年,富贵迷人眼,雨照常下,却落不到从前那人的肩上了。】

    夜色依旧,像一块黑色画布,任由灯红酒绿的夜景和不断闪烁的闪光灯点缀其间。

    宴会上,楚尽越身着高定西服,护在许知贤身侧,同各种制片人、制作人、投资方推杯换盏。

    楚尽越为许知贤挡了一杯又一杯酒,承受了一次又一次讥讽。他赔着笑脸,一身傲气的少年在这吃人的樊笼中被人像猫狗一样随意挑逗捉弄,而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忍下羞辱埋头喝酒。

    楚尽越总想着多撑一点,多为许知贤分担一点,可每当他撑不住,求助般望向许知贤时,许知贤总是冷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时不时还要左顾右盼一会儿,完全看不见她的对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看不到,他就越较劲,一杯杯喝得越来越猛。楚尽越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只在意自己在许知贤心中到底算什么。

    【可惜楚尽越现在都不明白,当他把自己当作筹码,放在天平的一侧,去赌许知贤的一颗真心时,在他心中这杆秤就永远不会平了。】

    站在一旁的许知贤看楚尽越发疯般地喝酒,刚想去阻拦,却被陆叔拉住了。

    “自掉身价。”

    陆泯按着她的肩膀,“小伙子喝点酒不会有事的,现在正是他拼人心、拉资源的时候,不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贤崽,你跟文崽是一类人,都是小事爱玩,大事沉稳。但是有一点你跟文崽不一样,那就是你的心不硬,也不定,他出道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崽啊,做人要狠,做我们这种人要更狠。”

    许知贤紧握拳头,终是没有继续向前,嘴边的话欲言又止,许久才说出来:“我知道了陆叔,不过能麻烦您帮我拿点蜂蜜水来吗,我刚刚看了好久都没找到。”

    虚空中的许知贤看着权衡利弊后的自己和把酒当水喝的楚尽越,愧疚地闭上了眼。

    【当晚你就胃出血,半夜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才接,我还嫌你烦……后来我赶去你家,看到被子上、地上全是血,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这么狼狈,原来等在手术室外的心情是那么慌张无助……】

    【楚尽越,我们这杆秤,好像算不出对错了。】

    医院冰凉的座椅让许知贤追悔莫及,四周的白色墙壁在她眼底渐渐变得茫然,转而变为随风涌动的帷幕,悄然落下。

    “能受邀参加王导的电影,我们十分受宠若惊,但非常抱歉,我们尽越的档期实在调不开,恐怕不能全身心投入角色演绎。《黎之将离》是您冲着拿奖去的,光是剧本就打磨了三年,我们还是不给王导添麻烦了。”

    饭局上,许知贤在餐桌下按住楚尽越的手,彻底掐灭了他心中的火苗。王导离开后,楚尽越只是坐在那里,转着左手拇指上的银戒。他看着送走王导走进包厢的许知贤,发自内心地冷笑。

    楚尽越的眼神是那么陌生,许知贤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异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征服,看久了还能感受出一丝可怜的悲愤,让她想逃离。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那你想让我怎么看你?知贤,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楚尽越猛地站起来,桌上的餐盘和高脚杯受到冲击碎裂在地。他看着四分五裂的碎瓷,一脚踩过去,越过许知贤,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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