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处花林,处地势低谷,常年繁华不败,此时三月尚浅,杏花初初绽放,观之恰如千树白雪。一阵春风吹来,花香幽涩清淡,拂人衣袍久久不散。

    烟罗跟着蓝忘机至花林深处,忽而站住,微叹微笑道:“花开总有落时,叶荣总有枯时,只是来得总是太快。”

    青翠枝叶中,秋菊开得幽洁如雪,但蓝忘机的衣袍却比白雪更白,他的风姿则比明月更皎洁。

    他背负一把与他同名的“忘机”琴,听了她这话,微微转身看她,蓝忘机知她冷淡性子,这伤春悲秋之语遗憾太过,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是不必他回答的。故而只是点头做应。

    烟罗见他如此明她心事,忽而一笑:“蓝湛,我要走啦”

    蓝忘机神色不变,淡色瞳孔却微缩:“讲学尚未结束”

    烟罗没应他,却是低头把手上箜篌抚了几下,音色清亮,徒增戚戚:“你似不喜这把凤首箜篌,每次练琴都不愿碰它一分,可是因为这是温晁所送的缘故?”

    蓝忘机不语。

    烟罗和声道:“蓝老先生应给你说了阴铁之事吧,他与蓝大哥这几月总是外出探查温家地界,却是得不了更多消息了,反倒引得温家与其他玄门关系愈加紧张。而我嘛,时间有限,不可再等下去了”

    蓝忘机皱眉,眼神落到她手中,似是意识到什么,反问:“你难不成……?不可!”

    烟罗不去看他神色大变的脸,道:“我知蓝老先生有意让你随我一同下山寻阴铁,故而才让你磨砺我的灵力——不必惊讶,我想着也就是这几日他就会同你明说了。但既然已经知道温家藏匿阴铁,我又不像你们这些大家子弟那样引人注目,如是借了温晁混入不夜天城也是容易的很”

    “有蓝家、阿罗帮衬,届时你我里应外合,若是顺利,封印阴铁并非难事……”

    蓝忘机瞧她一派轻松,好像说的都是旁人之事,不由心下怒火中烧,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那你可知若是这样,你会如何?!你可知天下人会如何说你!!阴铁事关重大,何须你一个女子搭上自己的清誉还有安危!”

    烟罗初次见他如此失态,愣了一下便掩唇轻笑:“蓝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说这么长的话!”

    蓝忘机气急,俊脸好似可结出冰渣。

    烟罗笑起来:“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说过的,我厉害得很。再说清誉?——我要那东西有什么用?我又不嫁人”

    “胡闹,难道你要当一辈子自梳女不成?!”

    烟罗见他误会,只好解释到:“我的意思是说,等我找齐所有的阴铁,我便活不到嫁人的时候啦——我总是要回阴界的。与其让有心人伤心,还不如不嫁”

    这下蓝忘机脸色便是又黑又白了:“你这不过是自以为是——你又怎知——”

    但是他看着烟罗平静的面容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了。于是他道:“我以为,你是对魏无羡有意的”

    烟罗微微睁大了眼睛,道:“无羡?”接着便大笑起来。

    烟罗笑了个尽兴,望向蓝忘机的目光忽而透出一丝难言的意味,轻声叹道:“你下山游历时就知道了——像无羡还有你这样的人,总会有数不尽的人愿意和你们交朋友的。”她说到此处,仿佛犹有未尽之意,却又倏而止住不提。

    她道:“你和魏婴都是很好的人,将来也定是要做大事的。而我呢,不过一缕这世间浮尘罢了,我要阴铁——这便是我唯一的使命”

    蓝忘机用悲伤又责怪一般的眼神看她:“你魔怔了——”

    烟罗微微一笑。

    蓝忘机难得约她出去,虽然不过是目的明确的去带她领略自然之乐,用来习一首新曲,作为补习课程的结束,但对于从小被养的死板无趣的蓝忘机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

    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

    烟罗只道蓝忘机心性纯粹,尚且年少,还不能接受这种阴损暗鄙之事,也看不起她自轻自贱,但阴铁本来就涉及过多,若只是等着大势所趋,最后还是只会落入居心不良之人手中,变成下一个薛重亥和温家罢了,彼时于她于此世,都非好事,只有一次必中,先发制人,尚有一线生机,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发怒,但前往温家的布置事务实在不少,烦恼一会便忘的干净,转身去找魏无羡。

    烟罗带了些孟瑶带的新鲜荔枝给江家三姐弟,江厌离上了茶,三人和平常一样说了一会儿闲话,期间江澄倒是一脸的闷闷不乐,看着魏无羡逗的江厌离和烟罗玩闹得开心,咬了咬牙硬拽着魏无羡出去练剑去了。

    江厌离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嫣然一笑,叹了口气,对着烟罗说:

    “听闻烟罗是从扬州来,家中只有一个哥哥,便是当日献礼的孟瑶孟副使,可是?”

    烟罗不明所以,但知她性子温软良善,也从未对她和兄长有过鄙薄之意,点了点头。

    “孟副使身世坎坷,令人唏嘘,却可凭借着一己之力博得聂家主青眼,想必也是位惊才绝艳之人,你们兄妹俩也是出了名的和睦情深——”

    江师姐突然停下来,露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半晌憋着通红的脸道:“哎呀,我本来昨晚都想好了说辞的,可是一看烟罗你,我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握住烟罗的手,这让烟罗心下一跳,但并未挣开:“我——我的意思是说,我听阿羡和阿澄说了,你和你兄长从小便受了很多苦,外面又是许多的流言蜚语,我想想都觉得难过,这几个月来我看的清清楚楚,烟罗你是个好姑娘……你——若是你愿意,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姐姐可好?我定会把你当成亲妹子一般的……”

    江厌离实在是个好人,即使是在烟罗看来,她这样的温柔也是少见。——怪不得她对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关怀备至,烟罗眼眶一热,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接着便掉下几滴泪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烟罗道:“我,我……若是能有江小姐这样的姐姐,自然欢喜的很——只是,江家名誉,我怎敢染指……”

    江厌离展开笑脸,摸了摸她的鬓发:“你不必多想,我父亲母亲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再者我江家本就游侠出身,家风自由……如此,我也有了个可人儿的妹妹啦!”

    两人相视而笑,好像抽空了什么隔阂的东西似的一下子亲近不少。说了些悄悄话,江厌离便邀她有空去云梦莲花坞玩,递了她一块出入用的玉牌,烟罗看着她无翳的笑脸暗叹,把玉牌接了,告诫她不可如此轻信他人。

    江厌离抱住烟罗笑:“我又不傻,既然给你便是信你啦,是也不是?”

    烟罗感动,从袖中摸出一枚她凝炼的玉佩送她,这玉佩乃她魂力的外现,佩之可退阴邪,保魂魄,强精神,江厌离接过去却是皱眉:“这礼物贵重的很……我是姐姐,见面礼应当是我送你才对的呀”

    于是江厌离又塞了许多玩意儿吃食给她,犹觉不够,说下次她来莲花坞一定会给她更好的礼物,烟罗笑着只好答应。

    待江澄、魏婴回来,两人都已变回原来哥俩好的模样,魏无羡眼尖心细,一下子便看出江厌离腰上的新玉佩,当即不依不饶的也要礼物,江澄摁住他的虎口用力,斥责他没个正形,痛的他嗷嗷直叫却也不松口。

    “江澄你就是别扭!你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还不让我说嘛!这礼物我偏要了”

    烟罗为告辞而来,却不打算直言,正好借此机会作别。她递给江澄一个剑穗,江澄倒是没想到也会有自己的,飘忽着眼神道谢收下。

    魏无羡挤进来卖萌,烟罗却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说是没有了,魏无羡看着她的眼睛半信半疑,都差点要上手自己摸了,烟罗嬉笑着闪开他的手,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中。

    魏无羡打开一看,竟是条红纹黑线的发带,他看这发带做工精细,质地凉滑坚韧,可要捏在手中方才明白不似凡物,隐隐感觉大有洞天,登时便眉开眼笑,却撅了撅嘴:“就用一根布条打发我呀,不成不成,你也太敷衍了事了”

    烟罗靠在江厌离身上,轻嗔一声:“谁让你平日里不爱戴发簪,只用条发带系着,还总是系不端正!我好容易得了点材料制成这么一条,你可要好好注意自己的仪表才好”

    魏无羡哼哼唧唧道:“本公子好歹是世家公子榜排行第四的英杰才俊,云梦双杰之一,仰慕我的小姐姐小哥哥不知道有多少呢!哪有你说的那般邋遢~不就是扎个头发吗,有什么难?”

    说着,他把右手伸到脑后轻轻一扯,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便东翘西起的披在肩上,他用手扒拉几下便换上了新发带,朝着几人叉腰笑。

    说了一会话,烟罗像往常一样告辞,江澄送她出去,却是什么都不说地陪她走了好长一段路也不回去。

    烟罗抬头看他,问他是否有心事。

    江澄深吸一口气,难得的憋红了脸,闷了半响最后道:“我……你送我的剑穗很漂亮,你的眼光一直很好,就、就好像上次你选的首饰,阿姐她也喜欢得很……”

    烟罗看他话语凌乱,便知他并非想说这个,回了他一个笑:“你们喜欢就好了。江澄,你有话不妨直说”

    江澄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身看向她,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让烟罗不由心慌:“我——我心悦你!烟罗,若你愿意,我待讲学结束便去清河提亲——”

    “江公子慎言!”

    烟罗皱眉,止住他高声的求婚。左右看去,幸而他们正在偏僻地界,无人在意。

    烟罗这才发觉自己越矩,忙放下手。

    江澄抓住烟罗的手,神色受伤又坚决,他是那样骄傲的少年,就算早知结果还是不甘:“你不愿意,是不是?”

    烟罗张口,教他一口打断了:“莫要说那些漂亮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罢了,整日猜测,一颗心不上不下实在难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不愿便是不愿,不必客气”

    于是烟罗摇摇头,神色歉疚,一双水眸山眉欲语还休,却到底垂下。

    “我就知如此……罢了,果然该你亲口对我说了我才肯认”

    江澄自嘲。

    烟罗待江澄心神平息了些,转身欲走时又叫住了他:“江澄”

    江澄没回头,只是偏了偏脑袋,不知道是否在看她。烟罗叹了口气:“承蒙错爱,但非良人”

    江澄听了这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烟罗看着他越发长开而坚实的背影,慢慢变小最后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你一定会是个好家主的”

    袖口冒出来水行渊残灵所炼化的、不知用了多少珍宝才炼成的善鬼,烟罗用指尖抚过它蚕宝宝一般的头,心下百味:面对感情当选则断,不为之祸心理,这份心性,实在难得。再加上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心,若是平常女子,定然是良配了,只可惜,她非良人,只能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了。

    善鬼才刚刚成形就被烟罗催着吐了一堆丝,在烟罗手指上蹭蹭邀功,一张小嘴打开便是满满叠叠细细的尖牙,弄得烟罗发痒,却碍于烟罗的威严不敢下口,烟罗与它心意相通,拿出一只瓷瓶来,善鬼见了便猛地扎拉进去,没进深红的液体中不冒头。

    烟罗轻笑一声,收好瓷瓶,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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