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场漫天的大雪。

    烟罗临出行前被骂骂咧咧的温情里三件外三件地裹得严严实实,末了还在外面披了件火狐毛的披风,烟罗本就如冰雪般的小脸在红色映衬中更显脆弱苍白,惹得温情悄悄红了眼睛,转身揩了把眼泪。

    魏婴难得不见人影,连他最爱逗弄的温宛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烟罗点了点粉嫩小包子温宛的鼻尖,那冰凉的触感让温宛叫了一声,一边躲开她恶作剧般欲滑进他衣领的指尖,一边哭闹着“姑姑坏”和“舅舅救我”。

    大名鼎鼎的凶尸“鬼将军”温宁站在一边听他侄子呼救手足无措,只好用惨白的眼珠去看他姐姐,反被亲姐姐给瞪了回去。

    最后玩够了的烟罗成功用会带一盒点心果子回来的承诺哄好了温宛。

    因着烟罗腿脚不利索,沾不得湿冷,阿罗便背着她下了乱葬岗,他脚上功夫俊的很,因着背上的烟罗说了一句这般好的雪景踩坏了实在可惜,便一口气从山顶飞到山脚,一路上一点脚印都不曾留下。

    庆春园门口用红纸墨笔龙飞凤舞的写了“霸王别姬”四个大字。

    另立着一个撑着纸伞,穿着单薄白衣的男子。

    烟罗在雪地里只走了一会,便觉膝盖下面阵阵刺痛,却依旧面不改色的,慢慢向他走去。

    “兄长”

    伞上积雪滑落,掉在她脚边。

    早已认祖归宗,风光无两的仙门金贵公子张口吐出一口白气,又像叹息又像苦恼的笑起来:

    “今日真是冷极了,都怪我太不谨慎没定好日子,竟让你在这样的日子里外出挨冻——好了,快进来吧,里面倒是暖和”

    烟罗的手指如寒冰一般冷硬,金光瑶却好似感觉不到温度一般,面色如常,如儿时许多次那样牵着她的手进了戏院子,偌大的戏厅空无一人,端的一双桌椅,待两人坐好,金光瑶向一旁小厮笑着一点头,台上便咿咿呀呀的转出几个面涂油墨身穿戏服的戏子来。

    金光瑶与烟罗紧挨着坐在最前面,依然为她捂手。

    灵力催生出来的温暖让烟罗的手臂暂时回复了些温度,但说到底不过自欺欺人。她体内肺腑受阴铁邪气阴寒侵染,早已药石无医,这点灵力不过石入大海,泥牛过江。

    一曲终了,楚霸王依旧不愿过江,虞姬亦随之自刎。

    “楚霸王为何不愿渡江呢?”

    当年小烟罗问过的问题,现在的金光瑶亦问了。

    “或许是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到无法忍受失败”

    烟罗如当初孟瑶说的那样回答了他。

    “骄傲……骄傲,尊严,道义,这些东西,竟比命还金贵吗”

    金光瑶皱眉,看向她。

    “比自己挚爱之人还重要吗?”

    烟罗叹气,冷冷冬日中却无一丝热度从她口中流出,凉手抚过他□□而多隐忍的眉眼,无力而又温柔,她用简直要比母亲哄爱孩子还要轻柔的语气回答他:“这种事谁能说的清楚?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兄长不也正是如此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何施于人?”

    “好一个己所欲己不欲!他魏无羡不怕死,我怕!他魏无羡是黑白分明好男儿,我便是卑鄙无耻真小人!可烟儿你要知道,魏无羡他已是穷途末路,他护不了你,我能!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拖累致死吗!”

    谁人都道他敛芳尊世故圆滑,八面玲珑,口齿伶俐,足智多谋,可谁知他在烟罗面前却只能如寻常男子般捶胸顿足,溃不成军?

    “烟儿,算兄长求你了,随我回去吧。若、若是你不喜那乌烟瘴气的金麟台,云深不知处也好,扬州老家也好,只要你开心兄长便帮你打点好一切……如何?”

    烟罗闭眼,偏头不去看他恳求的脸:“……我本是能在这人世一遭见得兄长得偿所愿便再无遗憾,可谁能想到,到最后,反倒是我挡了兄长的路……兄长何必自欺欺人?我体内阴铁与阿羡之阴虎符有何区别?仙家众人欲壑难平,是非不分,薛重亥和温家便是前车之鉴!我自然信任兄长,可却难以信任金家!金光善何尝不会是下一个温若寒”

    “——再者说,兄长,我何苦让你为难——你我正如浮萍蒲柳,残血薄暮,再难强求——”

    烟罗推开怔愣了的金光瑶,打开门,风雪打在她脸上,把披风吹得很高,亦吹酸了她的眼睛:“……兄长穿白色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穿烟儿自己做的衣裳更甚——只可惜,旧衣难合身,天寒地冻,烟儿以后不在兄长身边,兄长自当细心保重身体才是”

    说完便不顾身后人的呼唤,一头扎进冰天雪地。

    风雪之中,烟罗想起自己被抱山散人随手丢给孟瑶母子的旧事,明明不过是那老头子一纸轻飘飘的批语,便绑定了自己和金光瑶的半生孽缘,养母为情所累病死,二人靠着几位好心的小姨的照顾长大,偏生两兄妹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美人胚子,更是多生事端。

    尤其她十岁的时候便被楼里的恩客看中,是被妈妈打得遍体鳞伤的孟瑶拖着腿求遍了人路才把她救出,最后更是连个头也来不及给几位小姨磕便匆匆离了扬州城去投奔金光善。

    一路上正赶上饥荒,又多邪祟、山贼、扒手恶霸之流,两个孩子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最饿最难的时候烟罗就说“兄长把烟儿卖了当盘缠吧,等兄长回来再来找烟儿,好不好”,那时节这番话简直与求死无异,直让孟瑶流下泪来,不肯答应。如此两人也算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好不容易到了金麟台,烟罗还记得那时孟瑶又喜又忧,在河边洗净了脸手,又给她和自己细细梳好头发,那日正是兄长的生辰,她听兄长的话乖乖等在金碧辉煌的门口,人来人往的,听见说是金家嫡子的生辰。

    路上听了不少流言的烟罗放心不下,接着自己的小身板藏在一辆送菜的板车里从后门混了进去,金家那么大,烟罗反而迷了路,还是一个被狗追着的玄衣小公子给她打掩护指了路。

    而后她便看见兄长从高高的金麟台上滚下来,摔得满头是血。她知兄长心中自有一番傲气,定是不愿让她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藏在那小公子身后,忍了几忍才没奔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从那时候,烟罗便知道那高台上投下看垃圾似的眼神的男人绝非善类。

    金光善……

    若不是因为他是兄长的生身父亲,照他对自己和兄长做的那些腌臜事早就足以被她做了……

    只可惜兄长一心求父亲垂爱,甘愿受那一家子践踏驱使,甚至为圆母亲遗愿将自己在射日之战的功劳尽数让出,为他人做了嫁衣,让那无德无眼的金光善做了仙督……如今又为阴虎符把主意打到了阿羡头上……强逼阿情妇孺……

    ……兄长糊涂。兄长糊涂。

    到底是应了那老和尚的偈语——兰因絮果,兰因絮果,此时为了两人各自安好,最该一刀两断,以免徒生恶果,连累他大好前程。

    烟罗下了决心,但想到与至亲之人相别,再见便是陌路,到底心中疼痛难忍,跑了不知多久,忽的撞进一个玄衣的胸膛,抬起头来,正是魏无羡。

    “跑够了没有,再跑下去这腿不要啦是不是”

    魏无羡一边说着责怪的话,一边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鼻涕,满身寒气不知已在这乱葬岗的归途上等待了多久,冷白的面孔上牵扯出一丝笑来,似是解脱似是难过。

    “你该同他走的……娇娇儿……我都说了将阴虎符给你,你又何必与那金光瑶闹到这种地步?”

    “说得好像我这妖女离了你能逃得掉一样,若是害怕,当初我就不会与你上这乱葬岗。舍命陪君子,我还怕阎王爷不收我这半条命呢,刀山火海,且陪你走这一遭”

    她的时间已然不多,区区几时,又何必扰人忧思。

    放完豪言,烟罗顿了顿,垂下眼,悲痛间似要落下泪来,“至于兄长、金光瑶,是我亏欠他……我欠他这许多,这辈子是还不完啦”

    言及于此,烟罗越发伤心,瞪了魏无羡一眼,手上扭了一圈他腰间的软肉,“现在我就算想走都没地方去了,怎么着,还想着赶我走吗?”

    魏无羡被她这么一闹反而轻松起来,只觉有她如此,前途无光也无什么可怕的了,他轻轻捉住她作怪的手,那手和烟罗一般冰凉,十指相扣间便是心有灵犀。

    “……傻娇娇”

    魏无羡笑起来:“好了我的娇娇儿,别忘了你答应要帮阿宛买点心果子哪,我看着金光瑶准备了不少呢你怎么就没顺几个过来给家里那几个馋虫尝尝鲜?看来还是要我这个一家之主破费了。唔,不过这钱我今天倒是很愿意出——买两份如何”

    “一份给你,另一份还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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