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日,前来看望我的人又过了几轮。期间,除了医院的主治团队每日来定时治疗,就是徐帛淮和我那便宜夫婿分别来探望过我几次,无非是唠唠嗑话话家常。

    只是最后一次,季岘山临走时将我望了望,黑黝黝的眼眸中充斥着道不明的情绪,尔后问我:“宴棠,我已向徐家请示,带你去亚斯顿治疗。你可愿随我去?”

    我正躺在病床上磕着瓜子,一听这个可来劲了。这些天,我除了同小护士们聚在一起讲讲八卦,就是在医院楼下遛弯儿,再者就是看看又出了哪些新的画本子,养病的日子可真是无聊透顶。

    眼下恰好问到了我的心坎上,于是忙不迭的回应;“好说好说,选个什么日子出发?”

    他像是没料到我这厢反应,粲然一笑,道:“唔,你若是想走,那便定在明日吧。”

    既与便宜夫婿定好了出发的日子,我也毋须担忧签证之类的问题,这夫婿来的是便宜了些,但是他办事,还是很令我放心的。

    是夜,月将西沉,一室静谧。

    虽然两个时辰前将将和麦麦用过晚饭,那小孩儿性子是轴了些,好在心眼儿不坏,在我住院期间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过来还会捎上几朵小花。久而久之,我也默认了她的存在,现在不用护工领路,她也能来去自如了。

    我有次问她,你是谁,你从哪来。

    她回答,她叫李麦麦,是大山里的孩子。

    我又问她,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托着腮,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我催促她快讲。

    她提到一个名字,程叔叔。我听着有些耳熟,心脏像突然被戳开了几个缺口,随着一下又一下的跳动不停流血。

    我制止了她再说下去。

    她嘟起一张嘴,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是不是不喜欢程叔叔了?一听到就不高兴?你是不是要嫁给季岘山,所以要忘记他?”

    “你在说什么啊……小鬼头。”我攥住被单,按下了紧急按钮。

    一个护工立刻推门而入,带走了麦麦。

    另一个护工上前检查我的状况,然后呼叫何砚安。

    “何院长,病人情况不佳……”

    我渐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耳边像有呼呼的大风吹过,意识渐渐模糊。

    我像个溺水的人,在大海里不断的沉浮。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大脑的保护机制发生了作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不再记起。

    也许是此去经年,我过得真的太苦太苦了。

    …………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竟然梦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心绪有些起伏,还想继续睡时,翻来覆去,竟不能眠。干脆翻身而起,想到苏醒过后还未尝尝酒水,便觉得心痒难耐。

    遥想十四五岁的年纪,我同徐帛淮便已经常于海棠花下把酒言欢、纵情声乐,醉了就席地一躺,埋在满地绯红中沉沉睡去。

    运气好的话,尚能被管家或者佣人抬进屋去;若是运气不佳无人察觉,便会在天将破晓之时被花园里的浓雾冻醒,哆哆嗦嗦的进屋煮一碗醒酒汤,再立一遍先前发过无数次再喝酒便这辈子寻不着真爱之类的毒誓。

    我轻笑一声,那时候的岁月,可真真令人怀念。

    眼下,踩着护士交班,夜巡还未上岗的时候,我偷摸着从房中溜了出来。

    我白日里也是同小护士走过几遭的,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凭一己之力溜出去,谁料想我这路痴的毛病,竟多少年不曾改过,乱走乱撞也未寻到个出路,却连回房的路也忘了。

    走廊的灯是感应式的,经我这么一走,愣是灯火通明,连只蚊子也能仔细的瞧见。此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道声音:“谁在哪?”

    这声听的我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今日巡班的是那个有“医院阎罗”之称的女护士长,若是让她逮住我擅自跑出来,轻了受一顿责骂,重了怕是要上报给何砚安,罚我半个月的禁足。

    说来也是让我气愤不已,何砚安仅仅只比我大上五个年岁,却常常一幅长辈作态,在徐家时受父亲委托,处处管我们一头。

    所以每每我与徐帛淮在外厮混时,总是打着何家名号,将帐算到他头上去,如此看来,也不算太亏。

    护士长寻声大踏着步过来了,我发现此处有间宽敞的病房,一时间有些慌不择路,一双眼睛直直的对上病房前那发亮的屏幕。

    “虹膜识别已通过,欢迎您。”

    屏幕上跳动着几个字。我心头一悸,以为是何砚安在监控后给我开的便利,便勇猛的闯了进去。

    屋内黑沉沉的,只有床头一盏黄莹莹的小灯亮着。

    宽大的病床上显出一个青年男人的身形,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念珠。在黑夜中,只能窥见直挺的鼻、紧闭的眼。

    我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躯,一缕清幽的梨花香钻入鼻腔。抬眼扫视了一圈,沙发上散落着一些画本子,还摊着一素色羊绒薄被,茶几上的瓷瓶里零落的插着一支淡雅的梨花,花朵还新鲜,大概是今日换上的。

    “住在这的人还颇有雅趣。”我心里念叨着。

    护士长的脚步声愈趋愈近,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道一声对不住了,眼一闭,心一横,撩开被子躲了进去。

    入被,是暖融融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梨花沉木香气。好闻,且不刺鼻。我躲在男人左手的臂弯里,护士长举着光照过来,男人的身躯刚好遮住我的身形。

    她念叨一声:“怕不是见鬼了,明天真要告诉何院长加强安保系统了。”说罢,走远了。

    待走廊的灯尽数熄灭掉,我才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好,四周安全。正欲离开被窝之时,男人的臂弯忽的箍紧了我的腰,将我紧紧地叩在他身上。

    他身侧有个硬块状的物体,我抽出一看,是一块血红色玉玦,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红光,像是还在跳动的心脏。

    我将玉玦小心翼翼贴着他的身放好。看着玉玦的成色,没有一个小目标下不来。

    又抬眼看去,以为是把他惊醒了,却见他仍紧闭的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原是未醒。

    我的一颗心又落回原地,便仔细的端详起他。

    此时,或许是哪一片微风拨开了云面,月光成片成片的从窗口撒落进来,散在窗台边,浮在梨花枝上,落在他身旁。

    照亮了他俊朗的面容,温柔了他眉眼间的平仄,惊艳了这一刻的岁月。

    他身着黑色云纹锦衣,勾勒出宽阔的双肩,半长的墨发淌在胸前。只平静的躺着,像是一片汹涌黯沉的无尽藏海,包罗万象。

    “他的眉眼好看的像一幅山水画”这是此时我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心口蔓延起丝丝熟悉的亲切感,我伸出指尖去触碰他紧闭的眼,仿佛很多年前我曾掀起过他眉眼间的波澜,搅乱过这池好看的山水。

    他感受到我的触碰,箍在我腰间的手稍稍松懈了些,却还是紧紧的搂着,不留缝隙。我将头轻轻的靠在他左臂,闻着这缕令人安心的梨花木香气,不多时,缓缓沉入梦里。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晨光堪堪漫进房门,我便睁开了双眼,两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醒了?”何砚安一脸戏谑的俯视着我,“你可知我今早抬你,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我听到此处,一个激灵坐起身,脸蓦的一红,支支吾吾的便要解释:“不是,你听我说……”

    “好了好了。”他摆摆手,招呼护士将早餐送进来:“你算是走运,我的那位病人睡觉向来很沉,此事半点没有走漏风声,你放心好了。”

    “只是,下次你搂着旁人睡觉时,能不能不要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人家?这睡姿,着实难看的很。”

    “……”

    听他这调侃的语气,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自顾自的吃着他带来的早点。

    他在房间里头转了又转,那头红色的短发被他抓了又抓,时不时唉声叹口气,一幅很是愁人的样子。我正欲开口说他,就听他道:

    “你昨夜…就没想起来点什么?”

    迎着他充满探究的眼神,我晃晃空空如也的脑袋,利落的回复道:“并无。”

    他又欲说点什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季岘山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两个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季岘山略略同他讲了一遍原委,特地强调了一遍是徐家的意思。

    何砚安哂笑一声,道:“徐家的意思?徐帛淮知道么…”

    听到这里,季岘山的面容顿时低沉了些,他正色道:“何医生,注意言辞。”

    “开个玩笑,年轻人,真沉不住气,将来怎么做大事?”他轻拍了一下季岘山的肩膀,话锋一转:

    “我这里聚集了全球顶尖的医疗团队,就算宴棠随你去了亚斯顿,她这记忆也保不准能恢复。”

    “没事,就算是陪宴棠散散心也是好的。”他眼神里饱含情感望向我,里面有愧疚,也有欢喜。

    我勉强回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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