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屋外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边,莺桃早已端着东西离开了。

    屋内烛火明晃晃地倒映在墙面上,摇曳摆动。

    李春雪打了个哈欠,眼眶浮起水雾来,她揉了揉眼睛。

    胳膊微顿,她看向桌面那一张洁白的纸张,页角随着烛光微微飘起。

    方才这纸便在这里摆着吗?

    李春雪压下心头的疑问,她走了过去。

    在烛火的照映下,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昨夜睡得可好?”

    字体洒脱俊秀,任谁看到都要称赞一声,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

    李春雪的面色迅速苍白。

    她拿起笔,在字的下面写道:“你是谁?”

    笔墨压得极重,在写到“谁”的时候,甚至凝聚成了一团小黑点,可见女子心中的慌乱。

    “李小姐睡了整整一天,不知梦到了什么?”

    让李春雪惊恐的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问话下面竟直直地浮现出一句话来,与上方的字体一致。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四周。

    空荡荡。

    甚至唯一的笔还在自己的手中握住。

    她死死咬住唇,直勾勾地盯着那纸张。

    “你是谁?!你是谁?!”

    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李春雪面色白得如同纸一样,她紧盯着纸张,仿若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李春雪轻声道。

    她努力放松绷紧的神经,却见下一秒,纸上上又出现了一行字迹——

    “是吗?”

    脑海中的一根弦仿佛被崩断了,李春雪拿起笔,将上面的字迹通通划掉,力道很大,甚至将薄薄的纸张也划烂了。

    直到字迹被墨点完全覆盖住,她才松了口气。

    身后有粘稠湿冷的气息传来,一个身影靠了过来。

    他紧挨着李春雪,李春雪身子一僵。

    话本中的奇异灵怪故事中都写道:“莫回头——”

    李春雪呼吸都滞停了,却不敢真的回过头。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

    “李小姐是怕了吗?”

    蓦然,李春雪忽然想起自己在纸张上写道——“我不怕你!”

    他真的看见了。

    所以来报复自己了。

    李春雪身子一抖,额头冷汗直冒,她僵着身子转过身去。

    她的眼眸瞪大。

    面前的青年一身白袍,眼尾微微上扬,看着自己的目光似笑非笑。

    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额间的莲花印记。

    “程琛言?!”

    此刻,青年的面容一会儿与画像重合,一会儿又与梦境中的幼年程琛言重合。

    李春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地想道,程琛言不是死在三年前了吗?

    想到这里,李春雪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青年的脚下。

    黑色的一团,有影子。

    “你是人是鬼?”

    程琛言闻言唇角上扬,他站直身子,令人胆寒的阴湿气息远去,李春雪呼了口气。

    “李小姐觉得呢?”

    青年抬起手,骨节分明,苍白得如同冷玉般的手指透着丝丝冷意。

    他的手指靠近,在李春雪急剧颤动的心跳下,靠近她的脸颊,然后擦去了她的口脂。

    “李小姐这样好像吃了小孩。”

    李春雪一阵目眩神晕。

    她紧紧地盯着程琛言。

    “你、到、底、是、谁?程公子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人还是鬼。

    程琛言垂眸看她,自顾自道:“我是人啊。”

    “你看,我有影子。”

    “我有呼吸。”

    李春雪抬头看去,便看见青年的胸膛微微起伏。

    难道那程公子真的没有死吗?

    这一切又在隐瞒着什么,为什么要假死三年,现在出面又是所为何事。

    李春雪的思绪杂乱,她拼命地思考着,却只能看着那团线条缠绕得越来越紧。

    “砰。”

    莺桃急切地推开了门,她看清眼前这一幕,微微松气。

    “夫人您怎么了?听着您在屋里喊了几声,奴婢还以为是有贼人进来了。”

    莺桃面色缓和下来,关切地看着李春雪。

    李春雪的心头陡然开始发冷。

    ……莺桃看不见程琛言吗?

    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身旁的青年,他安稳地站在自己的身旁,看到自己的视线看来,一点儿也没有谎言被戳穿的心虚,他轻轻弯眸。

    疯子。

    李春雪抖着嘴唇道:“……无事。”

    莺桃离去后,程琛言勾起唇角,轻声叹息:“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人类和鬼魂的区别有多大吗?

    李春雪冷冷地心想。

    她不知晓程琛言的魂魄为何只能被自己看到,也不知道他为何缠着自己,只觉脊背一阵阴冷的气息爬上,内心恶寒的同时,只觉如坠冰窟,毒蛇般粘稠湿冷的气息缠绕着自己,让她喘不过气来。

    青年笑吟吟的,他忽然从腰间拿起一把匕首来。

    轻轻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道。

    冷光闪过,血液涌出。

    他面色平静,将沾染上血液的手指伸进嘴里。

    血液从唇角滑落,青年原本的温润气质与那惹眼的红色缠绕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怪异可怖。

    程琛言微微歪头:“我的血是凉的。”

    “你呢?”

    李春雪颤着嘴唇看着青年拿着匕首逼近,步步后退。

    “别……别……”

    却见青年忽然把匕首收起。

    他笑魇如花,美得不像话:“我知道的。你是活人,你的血是热的。”

    李春雪咬着嘴唇,只觉寒意逼上心头。

    她想错了,程琛言跟画像上的人一点儿也不一样,即使两人的五官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相反。

    程琛言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腕处的血液疯狂地翻涌出,他却像没事人一般平静,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过。

    哪里有人类会这样。

    只有怪物会这样。

    他的面容逐渐与梦境中的幼童重叠,李春雪只觉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与看那小花猫的眼神毫无区别。

    *

    李春雪浑浑噩噩地醒来,她的头脑还在隐隐作痛。

    想到方才脑海中的那一幕幕,只觉浑身作痛。

    李春雪连忙垂眸,慌乱地翻看着自己身上是否有伤口,那怪物该不会用匕首在她的身上也划了什么致命的伤口吧。

    幸好,一切都如常。

    李春雪微微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环住了自己弯起的膝盖,双眸茫然地垂下。

    她又该如何。

    那怪物缠上了自己。

    虽然不知为何这次轻易地放过了自己,倘若他心生厌倦后,便是自己丧命之际。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门被叩响了。

    李春雪怔松着眸子看去,便见程老夫人面色担忧地走进来。

    她温热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额头。

    心疼道:“是那次淋雨后惹了风寒吗?都怪我,知道你身子弱……”

    李春雪心里涌过暖流:“没有的,娘对我很好,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程老夫人摸着她的手:“这几日你就别那么辛劳了,先把身子养好。”

    “好。”

    不知是什么缘由作祟,鬼使阳差之下,李春雪忽然道:“娘,我不想瞒你了。”

    程老夫人笑道:“你这丫头瞒我什么了?还不快说来。”

    李春雪垂眸,眼角泪珠滑过:“娘,府中似乎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这几日夜夜难熬,梦魇缠身,醒来后头痛欲裂,只觉整个人魂都让搅得七零八落的。您帮帮我吧,我实在受不住了。”

    程老夫人眼眸微睁,惊愕道:“竟有这种事,难怪……春雪你放心,娘过几日就去找道士来,为这宅子好好辟邪。”

    李春雪笑了笑。

    她浑身冰冷,只觉自己也跟那鬼魂一样,她也有私心,程老夫人这么疼爱她,李春雪活了半辈子,从未享受过这份关爱,她不会轻易放手的。

    怕睡着又被那鬼魂拉入梦魇中。

    即使李春雪升起了困倦之意,她也不敢真的睡着。

    桌上亮着烛火。

    她就靠着小榻,垂首借着烛光看书。

    想着今日娘说的店铺之事。

    做生意的都有对家。

    凡是挡了人家生财的路,都是可恨的。

    程家这几年趋势大好,已让不少人眼红。

    今日胭脂铺便出了事,有个女人在铺子前面哭闹,说自己用了这家的口脂,便开始浑身发痒,先是脸上生出疙瘩,紧接着身子都生了红印。

    她戴着面纱,哭得撕心裂肺,微风袭来时,面纱下的面容可怖,只教人不忍再看。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无非就是对家的下作手段罢了。

    指望着将程家拉下水来。

    李春雪也懂得这种手段。

    她虽没经营过店铺,在村子中,也能见到相似的场景,哪家运气好,打猎的猎物拿到集市上卖了好价钱,便有人眼红,要么大闹一场,说那猎物是在自家附近捉到的,也有自己的一半,必须要将银两与自己平分;要么偷摸着遛到人家家里,想着偷走那银两。

    经营店铺与村子相处相比,无非是前者手段高明一些。

    李春雪吃惯了苦,见识了人心后,便也学着看透人心,不教人占了自个的便宜。

    正思索着,忽然瞥见地上的玉烛红琉璃蜡台。

    她心头一冷。

    这是凭空出现的。

    方才根本就没有这玩意。

    李春雪拿起这物件,忽然发现上面挂着一个暗紫色古纹双蝶香囊。

    她将这香囊取了下来,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味扑鼻而来。

    里面的物件随着拖拽的动作掉落。

    ——是那把匕首。

    小巧精致,很适合别在腰间。

    李春雪盯着这匕首,忽然有些摸不准程琛言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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