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灰心。”破烂的木屋里,躺在床上的女人奄奄一息,握住了来者的手臂,“世界很大,你一定能找到你的归宿。”

    又是梦。沃尔布加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她最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她过去的回忆。被压缩的回忆总是会随着时间漏一些出来,进入代表着无意识的梦里,扰乱她的心神。

    “归宿吗......”沃尔布加看着窗外的日出,橙色的天空伴随着金色的太阳,像是希望一般将房间内一点点照亮,沃尔布加的心里却是一片荒凉。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永不回头的旅行,那么她就是永无休止的流浪。她没有办法在任何地方停留,因为死亡之后,她必定会重生。这样无休无止,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凌迟。

    沃尔布加梳洗一番,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壁炉火光跳动,愈创木烧焦后散发出一股安神的香味,让她昏昏欲睡,但她不想入睡。那些回忆在梦里纠缠着她,一遍一遍地,仿佛在责怪她的遗忘,责备她为何没有跟随他们一起离去。

    “克利切,”沃尔布加叫住了想要给自己端上早餐的家养小精灵,“早餐就不用了,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一点回来。”

    她要去找个地方把记忆释放,然后再次储存。布莱克老宅里还有她的两个便宜儿子,谁知道7,8岁的小崽子看到了因为记忆而崩溃的她会怎么样呢?

    此时正值冬日,沃尔布加顶着风雪,踏上了泰晤士河的冰面。

    “真怀念呢......”沃尔布加喃喃,“上一次来这里,这里还有热闹的集市来着......”(注:1608-1814年间,冬日泰晤士河封冻时会有冰冻集市)

    脚下的冰面被魔法融化,她也随之坠入了冰冷的河底。

    “哈,哈......”沃尔布加匍匐在河底的泥沙上,不停地大口喘息着。结界适时地展开,避免她缺氧或者呛水。

    她刚刚完成了记忆的解封和再封印,悲伤、痛苦、欣喜、依恋、绝望、感动......巨大的记忆量伴随着其中的情绪蜂拥而至,差点击垮沃尔布加的防线。而记忆封存过后,所有的情感退去,徒留寂寞长留于心。

    “说什么归宿啊.....”沃尔布加苦笑着,泪水从脸庞滑落,“说到底,不还是只留我一个人吗......”

    回忆固然痛苦,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人性与人格将他们压缩,却不想直接删除。那是她走过的路,拥有过而失去的羁绊,是她珍贵的宝物。

    她不想做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只想做一个普通人罢了。

    “那是什么?”休息了一会儿,沃尔布加无意间注意到了自己附近的一个黑色流动的魔法流,“空间.....不,时空的间隙?”

    看那个大小,应该称之为时空裂缝才对。沃尔布加略加思索,本着好奇的心理走了进去。

    时空裂缝中的炫彩退去,入目而来的是纷纷扬扬的雪。这里似乎比伦敦更冷一些,沃尔布加给自己施加了一个保暖咒,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异世界飞行。

    在一场生命中穿梭两个世界,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遇。这个世界似乎科技只有人类中世纪水准,此时正是夜晚,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火。这万家灯火之中,却没有她的落脚之地。沃尔布加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在一个地方降落。

    风雪剐蹭着沃尔布加的肌肤,沃尔布加缓缓地行走着。突然,她听见了人声鼎沸。寻声看去,声音来源是一个小木屋。

    “酒馆.....?”沃尔布加听着里面点酒的声音,突然来了兴致。“那就去尝尝异世界的酒吧!”

    推开沉重的木门,随之而来的是壁炉的温暖,以及空气中的酒精香气。这里似乎和沃尔布加所以为的中世纪酒馆不同,没有那么多佣兵工匠,反而有各种种族。所有人其乐融融地各自谈笑风生着,是难得的祥和与热闹。

    她喜欢这样的氛围。

    “哇,是酒诶!”沃尔布加脱下了沾满风雪的外袍,把它搭在了壁炉旁,“我也要喝!给我上点威士忌怎么样?”

    这样的冬日,当然是要喝烈酒啦!威士忌是中世纪末期才兴起的一种烈酒,沃尔布加由衷希望这个世界的酿酒业达到了那个程度。

    “你好,客人。”一头红发的酒保走了过来,他有着不符合自己清秀脸蛋的魁梧身材,胸前的玫瑰胸针似乎是特殊方式保存的新鲜玫瑰,鲜艳欲滴,头上绑着两根羽毛。他热情地笑着招呼新来的客人,“容我先问一句,您成年了吗?本酒馆提供未成年果汁哦。”

    “当然,”沃尔布加歪头笑了笑,“在这个世界,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啦~”

    对面的酒保虽然身材魁梧,但是明显还很年轻只有20出头的样子,沃尔布加像掐自家熊孩子一样掐了掐他的脸,“至于那两个熊孩子!被我扔在了家里了哈哈哈哈哈!”

    今天还没等他们醒过来就出门了,不知道他们醒来发现妈妈不在了会不会哭鼻子、感到寂寞呢?沃尔布加有些恶趣味地想象了一下,但想到自己家里的两只崽子的性格,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雷古勒斯只会安静看书,小天狼星......他怕不是会乘机骑摩托车出去疯玩。

    “对了!你是酒保的话!可以做那种像彩虹一样颜色很多又分层了的酒吗?”沃尔布加期待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红发酒保。

    “客、客人!”罗斯有些惊慌地退了两步,因为客人热情的举动而两耳泛红,“我了解了,那我先为您调制一杯威士忌——”

    话未说完,就仓皇地离开了,就像是逃跑一样,两耳还泛着可爱的红色。

    真有趣,沃尔布加笑笑。酒馆的酒保大多因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客人变得圆滑,或是因此麻木,变成只会调制酒的机器。这样纯情羞涩的小可爱还真是不多见。

    而且,他的红发.....沃尔布加视线停留在他耀眼的红发上,那样耀眼的像太阳一样的颜色,像是希望一般。而希望,是她永无止尽的绝望人生里最难得的东西。

    不知是记忆压缩感情释放的后遗症,还是这里氛围太好,沃尔布加看着那个纯情又耐心热情的酒保,突然觉得他的红发无比美丽。

    “您的酒,女士,轻慢用!”罗斯递上了一杯威士忌,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闪亮,红发的酒保耳朵仍有些微红。

    “好耶!”沃尔布加笑嘻嘻地放任自己感情溢出,伸手抱住了这位酒保,“罗斯我好想嫁给你呀~”

    没有人会直接答应一个陌生人的求婚,特别是对于这个纯情的酒保来说。

    拒绝我吧,沃尔布加想。这个酒保和这个酒吧对于现在的她都太过于危险,唯有亲口听到他拒绝,她的感情萌芽才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掐掉。这样,她就可以变回平时的沃尔布加。

    “!!!”罗斯的脸瞬间染得通红,他想伸手接住客人,但一时又想不出手应该怎么放才不显得冒犯。不伸手似乎又显得太过于冷淡,他的大脑仿佛断了片似地运转着,最后直接宣布宕机。于是手就这么悬在空中,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好有趣的反应。沃尔布加玩心大起,红发酒保的身材又实在是很有肉感,手感很好,他身上的温暖味道也很好闻,是衣服晾晒之后阳光的味道。沃尔布加没忍住在他脖颈处迷恋地蹭了蹭,用调戏的语气说着:“我是真心的哟~”

    为什么一个酒馆会那么温暖呢?为什么一个酒保,身上的味道却如此干净?

    “噗,”一旁的青年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姐,酒保大人可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哈哈哈!”

    瘫在一旁的光精灵也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发现事情不对,继续瘫在吧台上装死。

    “欸~”沃尔布加玩心大起,她略微无辜地抬头来着脸红到快要和头发差不多颜色的酒保,估计让自己显得轻浮又随意地说,“可是我是真心的诶~”

    “伊——!”罗斯用余光看见自己身材矮小的同事端着盘子路过,奋力使眼神求救着,“帮帮忙——”

    “像这种事,我觉得你自己可以解决。”小孩抬了抬眸,看着自己活泼健谈的同事难得地不甚窘迫的样子,只冷冷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不算鼓励的话,就把精力当回了半成品的酒液里。

    抱住罗斯的沃尔布加,此时其实已经被罗斯的“可爱”在内心里笑疯了。

    “谢谢您的厚爱,小姐……”可怜的酒保费力地捋直自己的舌头,“但我可能、可能暂时无法考虑婚姻的事……”

    他突然卡壳了一下,又灵光一现:“而且您说您已经有孩子了?我想您的先生和孩子对此会有些异议……”

    先生?沃尔布加想了想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就觉得恶心,幸好她已经把他甩了。至于两个熊孩子?

    沃尔布加笑眯眯地安抚式地拍了拍罗斯的背,随即感受到了衣服下肌肉紧张地紧绷。

    “没事啦,那个肥头大耳只知道纯血家族的家伙早就被我踹啦,那两个小崽子过两年就要去全封闭式学院啦嘎嘎嘎!”

    罗斯、罗斯已经被这份热情弄到大脑宕机,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拒绝了。

    坐在一旁的旅人看着酒保和新来的女士间的交流,不禁笑了笑,善意的提醒道:“女士,恕我冒昧,但罗斯先生还有工作在身,我想您热烈的真心还是等到他下班后倾诉才是。”

    沃尔布加也玩够了,她放开了手,这个可爱的酒保已经浑身肌肉紧绷了,虽然她真的很喜欢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是再这样下去就太过分了。

    “我真诚地祝福您可以找到更好的伴侣——”感到对方一放开,罗斯逃跑似地连连退后几步。

    见鬼,酒保礼仪可从来没有教过他怎么面对女士炽烈的表白!

    他着急忙慌地跑向门口,“不好意思女士,我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失陪了——!”

    “好啦你去忙吧,我知道你的拒绝啦!”沃尔布加好笑地挥了挥手,“不过……拒绝了那么美丽女士的请求,是不是要给杯酒赔礼呢?”

    罗斯逃了两步后听见客人的话,他又停下来,脸上后知后觉得浮现出歉意——但这只是让他的脸更红些而已:“十分抱歉,美丽的女士,我为您上一杯您想要的七彩炫光酒。”

    须臾,沃尔布加的桌上多了一杯缤纷炫目的彩虹色鸡尾酒。大约是酒保深感歉意,这杯酒看起来比寻常客人的酒大了一号。

    沃尔布加看着这杯酒——或许是魔法的缘故,这杯酒比她印象中更绚烂一些。

    “好耶!”沃尔布加眼睛亮晶晶地,转过头看着罗斯,“ 我可以再加一杯苦艾酒吗?”

    罗斯通红着脸点了点头。片刻后桌上又多了一杯苦艾酒。同样地,酒保迫切地想用更大号的酒杯来回馈客人那难以承受的爱意。

    沃尔布加转过头,对着旅人哭诉:“ 呜呜呜呜呜我被罗斯嫌弃啦一!”

    随后又笑嘻嘻地端起酒杯,展示着绚丽的彩虹酒,仿佛自己刚刚的难缠行为只是为了讨的两杯酒:“但是我得到了一杯大杯的七彩酒!大杯的!”

    “嗯...很遗憾,但我想这算不上嫌弃。”旅人面对这位女士的哭颜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一-位刚认识的陌生人的追求,您太热情了,更何况罗斯先生看上去是一位相当含蓄的人。如果您依旧坚持的....我的建议是先将您的真心收起来,从先与罗斯先生友好的相处开始吧。”

    说完,旅人看了看对方所说的彩虹酒补充道:“这杯酒看.上去很美,以及、祝您一切顺利。”

    大概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面上依旧带着诚恳的笑容。

    “噗!”这样一板一眼的人竟然会出现在酒馆里,沃尔布加只觉得这个酒馆更有趣了。

    不过……会被拒绝吗?沃尔布加笑着用指甲弹了弹酒杯,如愿听见了清脆的响声。她要的,不就是被拒绝吗?

    罗斯,一看就是“好人家”的“普通”人。礼貌、热情、耐心又纯情,在酒馆这样的地方能保有自己的人格,沃尔布加其实……很羡慕。

    她在无休止的人生中邂逅过很多人,他们中有伟人,有智者,有革命家,可不论他们生前如何,最后的结局不过都是化为尘土,什么都没能剩下。沃尔布加甚至没有办法,在他们离去后的世界里见证历史如何书写他们,一切都像梦幻泡影一般。

    一切都像是虚假的,一切都会过去。只有自己喝的酒,吃的饭,沐浴的阳光是真实的。那些远大的梦想会被时间的洪流冲刷洗尽,唯有生活仍在继续。或许他人会嘲笑她的愚蠢,但就是她历经那么多所找到的,所谓生命的真谛。

    掌握欲望,在这世上纵情高歌吧,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一直高歌,直到走向生命的归途。

    那是她可梦不可求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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