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众人好奇的眼光一路奔出酒楼,晏怀姝一扫方才的羞恼神态,神色瞬时平静下来,垂下头轻轻理了理自己衣裙。

    天青色的襟口被方才那粗汉子掐得有些乱,她皱了皱眉。

    一旁跟着全身而退的采星素月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脱离险境,对视两眼,觉得自己顿悟了。

    小姐为了免个饭钱,可真拼啊。

    晏怀姝已经整理完毕,抬头看向慢悠悠跟出来的主仆二人,十分诚恳地施礼:“实在抱歉,让殿下受屈了。”

    祁则玉面上情绪晦暗不明,反而盯着她隐在天青袖摆里的右手淡淡开口:“晏小姐倒是胆大。”

    晏怀姝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才想起来自己右手还攥着那半只竹筷,举起手来,几人才看清,那筷子是被强行掰断的,隐约间可见断口处尖锐参差。

    她将那残箸一扔,回过头来嘿嘿一声,“这不是有殿下么。”

    祁则玉并不接这事后马屁,嘲讽似的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双腿,声音依旧无波无澜:“我么?力薄言轻,有心无力。”

    晏怀姝依旧笑得十分狗腿:“力不在多,够用就好。更何况,他们也不会轻易将我如何。”

    祁则玉不置可否,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被衣领遮住、露出半截的颈侧净白肌肤,目光却是直指晏怀姝的同样部位,“不会如何?”

    晏怀姝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才察觉到些微钝痛。她自己看不见,旁边几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细白的颈子上左四右一,一共五个狰狞暗红的指印,只怕不用多久,就要变成紫青瘀痕。

    她不甚在意地放下手,“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嘛,小事。”

    话音未落,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

    讪讪地放下手捂着肚子,她尴尬地转过去看景王,他从方才就一直面无表情,此刻淡着一张脸问道:“没吃饱?”

    晏怀姝盯着他被青色腰带掐出的净瘦的腰身,多看了两眼,坦诚道:“没吃饱。”

    祁则玉终于轻笑出声:“还是我请你吧,我也没吃饱。”

    虽是正午时分,但春三月的濛濛细雨如絮似烟,在微凉的空气里缠绵悱恻。

    小摊贩一揭开笼屉,浓白的雾气就从夹缝中蒸腾而出,热气腾腾,豆香扑鼻。

    新出炉的桂花黄豆糕。

    晏怀姝盯着自己手上的豆糕,圆润浅黄的糕体,粉白的耳朵和鼻子,赫然是一只猪脑袋。

    再看看景王手里的,如出一辙的黄脸粉鼻小猪豆糕,她沉默良久后说道:“想不到殿下倒是童心未泯。”

    祁则玉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猪鼻子,轻声开口:“以前有人常带我来吃。”

    晏怀姝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发现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她未曾见过的温柔缱绻。

    虽然今天他大多时间都在笑。

    她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是浓郁的黄豆醇香,还带了点桂花香气。许是去年九月储存的桂花,香气内敛含蓄,若有似无。入口后甜味浅淡适宜,口感温热粉糯。

    可能是她的错觉,也可能是太久没吃。竟有些前世过节时孤儿院所有人一起做的豆糕味道。

    “好吃。”

    看着晏怀姝咬下豆糕,缓缓嚼了几口后眸光蓦地亮起,语气中是轻浅的惊喜,祁则玉面具下的目光一瞬不转,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直到晏怀姝看过来,他才收回视线,也跟着咬了一口。

    是好吃。

    方才虽然心不在焉,但两人多少都吃了点,此刻一个巴掌大的豆糕下肚,晏怀姝抚了抚肚皮。

    “再来一个?”祁则玉观言察色。

    “多谢殿下,臣女吃饱了。”晏怀姝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祁则玉凝视着她,那总是狡黠精怪的脸上显露出些许属于少女的纯真来。他缓缓道:“那我送你回去?”

    怎么好意思叫人家坐轮椅的送,晏怀姝连忙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殿下了,臣女自己回去就好。”

    “好。”祁则玉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那臣女告辞了。”

    告别转身,晏怀姝带着侍女准备离开,背后的人突然叫住她。

    “晏小姐。”

    “嗯?”

    晏怀姝转过身。

    “以后只有你我时,不必谦称。”

    轮椅上的人隐着半张脸,平静开口。

    晏怀姝粲然一笑,蓦地伸出右手去,“好的殿下,合作愉快。”

    陌生的言辞,全新的手势,但是祁则玉鬼使神差地领悟了。

    他伸出右手,掌対掌地,轻轻地握上眼前纤白的手掌。

    莹润,温热,还有掌心血脉跟随心跳规律地鼓动。

    他在这样平稳的鼓动中有样学样:“合作愉快。”

    —

    穿越后第一次离开晏府,晏怀姝顽皮心性,拖着采星素月在外头多逛了好些时候,才慢悠悠晃回晏府。

    一进府门,却有林氏手下的嬷嬷候在照壁下,将她堵了个正着,“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你。”

    锵!

    晏怀姝一只脚刚迈进清和斋的门槛,一只白瓷青花的茶盏就合着热茶劈头盖脸朝她砸过来,她下意识险险避开,瓷盏应声碎在脚下。

    “混账!还不跪下!”

    晏首辅吼出了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雷霆之势,一旁的侍女吓得腿一软便先跪了下去,晏怀姝却恍若耳聋,缓缓地抖了抖手背上溅了的几滴茶水,站定了才愣头愣脑地问道:“女儿做错了什么?值得父亲如此动怒。”

    盛怒之下的晏季礼回视过来,看见她颈上醒目的紫红指痕,愣了一下,才硬着声音忍住怒气开口:“你上午做了什么好事,自己说。”

    晏怀姝看了一眼晏老爷身侧正拿着帕子拭泪的林氏,啧,这消息通报得还挺快。

    她懵懂地眨了眨眼:“晨起夫人给了我几本账簿,说是母亲留给我的尚在盈利的铺子,我想着闲来无事便去巡视了一下,怎么了吗?”

    林氏又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期期艾艾地哭诉:“老爷,妾身对姝儿怎么样,您是看在眼里的。我当是为了她好,亏损的铺子都未交给她,她却去芙蓉醉里闹事,不就是明里暗里不信任我这个继母,想要给我难堪吗?”

    说着又转过头来冲着晏怀姝喊冤:“姝儿,你母亲那些个不赚钱的铺子,你若是非要不可,直说便好,何苦去冤枉那老实做生意的王掌柜?芙蓉醉生意本就勉强,你这一闹,只怕是要雪上加霜了。”

    晏老爷刚克制住情绪又怒上心头,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堂堂首辅之女,为了一己私欲大庭广众下空口污人清白,有辱我晏氏端肃门风!”

    晏怀姝一脸无辜:“父亲这话从何说起?女儿只是去查验了粮油铺子,恰好路过芙蓉醉,进去吃个饭。夫人既说它亏损,我便想着顺便看看是如何经营的,毕竟是母亲留下的铺子,女儿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话间,晏怀姝眼角已有两颗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她委屈着继续说:“母亲走时姝儿还很小,只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暖,可她的面容却早已模糊……”

    晏大人听得提及温柔亡妻,神色本就有些松动,转过头又看见晏怀姝眼眶微红,伤心之下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再如何,到底也才十几岁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哽着嗓子道:“即便如此,你怎可随便污蔑她人?”

    虽是质问,语气已经软了三分。

    晏怀姝还是一派无辜委屈:“父亲素日教导我们立身行己,女儿怎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女儿点的菜确实份量不足,众目睽睽,我一介弱女子,何必冒险作假?何况当时有证人在场。”

    晏老爷问道:“何人?”

    晏怀姝福了福身:“景王殿下。”

    林氏心中一紧,不是说同行的是个无用废人么,怎会是景王?他的话老爷必定肯信……

    晏老爷反而一奇:“你怎么与他一同出现在芙蓉醉?”

    晏怀姝乖乖回答:“女儿今晨去巡视铺子,凑巧遇见了景王殿下,为答谢景王赠礼之情,便想着邀他一同用饭,聊表谢意。”

    晏老爷满意地点了个头,还算行事有度,既是如此,那倒是错怪晏怀姝了。

    林氏眼见晏老爷神色松动,抢先开口:“老爷,正午生意红火,不小心上错菜了也是有的。可王掌柜说姝儿逮着错处不放,要闹得人尽皆知,这不就是存心要与我过不去吗?都说继母难做,妾身这些年苦心算是白费了……”

    晏老爷却皱了皱眉:“生意红火?你不是说亏损严重吗?”

    一心忙着自圆其说的林氏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怎么找补。

    晏怀姝突然扑通往地上一跪,语气坚定:“母亲在世时经营有方的酒楼,如若不是缺斤少两坏了口碑,怎会亏损?父亲若是不信,大可托府尹大人命人来彻查账目,便可真相大白。”

    见晏怀姝如此肯定,晏大人心中最后的怒气散了个干净,他望向地上的少女,“你起来吧。”

    林氏大惊失色,这账目怎可彻查!这晏怀姝今日怎的这般机变?

    她脸色煞白,正要开口,晏怀姝突然面向她歉意一笑。

    “姝儿不懂事,原本只是想纠一纠酒楼的不正之风,也好替夫人分担一二,不想却伤了夫人的心。只是夫人心慈,若非姝儿发现,不知这王掌柜的缺斤少两要将你蒙骗到何时?”

    林氏突然惊醒,是啊,她急昏了头,若是她也不知情呢?

    晏怀姝一句话倒是将她摘了干净!

    她抚了抚头顶步摇浅笑道,“老爷,私宅事务,怎好劳烦府尹大人,这王庆来是妾身任用的,今日既已知道他胡作非为,妾身一定秉公处理,定不让他侮了晏府声望。”

    晏大人沉默不语,林氏大气不敢出等他开口决断。

    思忖片刻,他开口道:“的确不必大费周章惊动府尹。姝儿即将嫁入王府,也该学学掌家之事了,这件事便交给你去查吧。”

    晏怀姝又施一礼,“姝儿还有一事相求。”

    晏大人颔首:“你说。”

    晏怀姝语气谦卑,“夫人曾许诺,为弥补铺子亏空,给姝儿嫁妆添上十万两银子。承蒙夫人爱重,可是姝儿只想要母亲的铺子,即便是亏损,也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望着这个从小到大顽劣不堪的长女,如今终于有几分沉稳的样子,晏季礼突然唏嘘不已。

    虽然一直以来对她的行径不甚满意,可终究是发妻的唯一血脉……回忆起深爱的妻子,他眼眶微酸。

    他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几间铺子而已,你既想要,便都拿回去吧。”

    又转过头去看林氏:“其余份例照旧,嫁妆上还是用心一些,毕竟是加入天家,断不可失了礼数。”

    说话间日进斗金的铺子全数物归原主,林氏心如刀割,却又不敢反驳,生怕晏怀姝再一跪,拉出那府尹大人来说话。

    今日本想照旧敲打晏怀姝一番,结果自己倒赔进去这天大的损失,竟是小看她了。

    暂时奈何不得,她咬着唇低头应了声:“是,老爷,妾身一定尽心尽力,回头再盘点一下,添些东西,定不让姝儿失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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