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天天丢人现眼也就罢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假扮主子还时刻有着掉脑袋的风险。
大将军戎马一生,战功显赫,但也因此树敌颇多,那时我做为——大将军膝下还活着的子嗣,时刻有着被刺杀、埋伏、下毒、绑架……等等一系列的危险。
有好几次我看着身上的伤,颇想撂挑子不干了,爱谁谁,保住小命要紧。但转念一想,当年要不是主子救了我,我这小命恐怕早就没了,再说了我在将军府里不愁吃不愁穿,还不用做粗活、重活,该知足了……
我敢肯定
当时我的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
由于我的愚蠢和迟钝,那段日子,我的处境可谓是水深火热。
相比之下,我主子也就是大将军府里真正的千金小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快活。
她享受着将军之女的身份带来的特权,却不必履行身为一个豪门大族的女子该要遵循的规矩。
到底是在上阴派学了几年功夫的,虽武艺不精,但总归见过世面,会些花拳绣腿。
将军府的大门关不住她,那些时日她总是提着剑,天南地北的四处游荡,连我都很难见她一面。
大将军向来溺爱我主子,对此也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被困在嬷嬷教鞭下的我,却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日复一日地学着女红和女戒。
教导我的嬷嬷自小在将军府里长大,对于我如此损坏主子名声的行为深恶痛绝。
她当着我的面,向大将军进言:“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棒槌,那小姐也不能被旁人诟病是个不学无术的棒槌。将军府的大小姐就算是个棒槌,也应该是个努力上进的好棒槌。”
大将军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进言,我就这样落在了嬷嬷的手里,她待我一向严厉。
嬷嬷拿鞭子抽我的时候,总爱对我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说得越是情真意切,鞭子抽在我身上就越疼。我不知道嬷嬷到底是怎么对我好的,但我知道如果嬷嬷抽我的时候别用这么大劲,我写字时,手就不会抖得那么厉害。
她越打骂,我就越学不好。我越学不好,嬷嬷就越打骂我……
那时的我蠢笨如猪、朽木难雕,还保持着一丝可笑的衷心,居然从没想过要逃离这一切。
十七岁那年的冬至下了好大一场雪。将军府里长了千年之久的老槐树在这场风雪中轰然倒下,府里的人都说此事不吉利。
索性老槐树只砸塌了将军府西侧的大门,并没有砸到人。
但嬷嬷依然很生气,明明是天灾所致,她却莫名其妙的将此事迁怒于我,罚我在一片废墟的西门前跪着。
大雪纷飞,很快埋过了我的膝盖,也埋住了满地狼藉,原本镇守西门的石狮子早已失去了耀武扬威的神气,如同我一般可怜巴巴地躺在雪地里,无人问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我整个人都被雪埋住了,甚至连睫毛上都落满了雪,挡住了大半个视野,只朦朦胧胧的瞧见,西南角的烟囱不停地向外冒着白烟。
浓烟摇摇晃晃升至半空,而后被风雪吹散,滚向四面八方。
若有似无的饺子味顺着凌厉的寒气缓缓灌进口鼻之中,早已饿扁的肚子翻腾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力气鸣叫了。
热锅里的饺子煮了一遍又一遍,一早便被拉去上朝的大将军却迟迟未归。呼呼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府里的氛围却越发焦灼燥热起来。
我身后两个扫雪的小丫鬟时不时地把两个脑袋并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什么户部大人家的大少爷得了失心疯,给祖宗上香祈福的时候突然发疯捅伤了身后的小书童,据说这位小书童还是户部大人的私生子,大少爷捅伤了自己的亲弟弟后,连夜跑了,还扬言要与户部大人断绝父子关系,独自闯荡江湖。
户部大人接连痛失两个儿子,除了祠堂,将家中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气了个半死……
我跪在地上冻得直打哆嗦,后面的话没怎么听清,但我知道这位户部大人和我家大将军是同乡,二人关系极好。
据说,我主子和户部大人家的大儿子还订过娃娃亲。
娃娃亲是在户部大人家大儿子满月宴上订的,那时候我主子还没个人影。
大将军喝得醉熏熏的,拉着户部大人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可惜后来将军夫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大胖小子,就是不见一个女娃。
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都满八岁了,我主子才刚刚从娘胎里出来。
当然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位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是个不成器的主儿,对读书一事毫不上心,整日拿着桃木做的剑满院子喊打喊杀。
可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大将军怎么都瞧不上,看着自家的宝贝千金,后悔了。
但顾及往日的情谊又不好意思直说,户部大人每每提及此事,大将军总是将话头扯到别处,一拖再拖。
据说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都二十五还未成家,我还以为这些年,他一直未曾娶亲生子是在等我主子长大。
没成想是疯了……
这下好了,我主子也不用嫁了,反正她又不喜欢那个疯子。
那天,大将军直到天黑才回来,他路过西门时,被跪在雪地里冻得僵直的我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大将军救了我,那夜我估摸着就要冻死在雪地里了。
炉子里的火升得很旺,我蜷缩在被窝里,渐渐有了意识。
床侧放着一碗饺子,还冒着热气。只是这饺子都被煮烂了,个个痛苦地咧着嘴。我扒拉着碗筷,三两下便把它们全都送下了肚。
刚吃饱,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群人踏着雪,裹着寒气走了进来。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视线却被一堵屏风挡住了。
屏风上绣着塞外的大漠和城门,旁边是个架子,几本兵书歪歪斜斜地躺着上面。
我这才意识到大将军居然把我领进了书房,这里可是连我主子过来都要提前通报一声的地方……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随意张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屏风上印出几个高大的人影,他们围坐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些什么,中间的人影微微驼着背,应该是大将军,他老了,有些发福,看起来比其他人要矮上一些。
这些人说话时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却很低。不过我还是全都听到了。
他们说户部大人吕节死了,今日早朝吕大人一头撞在大殿的柱子上,舍身请命,临死前还高喊着:“阉狗,不得好死! ”
吕大人是个好官,但当今的朝廷却不是个好朝廷。
宦官把持朝政,将夏州王室的权力越架越空,这群阉人在朝中也越发无法无天。
但凡与他们政见不合的,无论大官小官、贪官清官、好官坏官……该贬的贬,该杀的杀。
若不是大将军手里还有些兵权,早就被满门抄斩了。
可惜大将军还是老了,手底下的老兵战死的战死,返乡的返乡,新兵来了一茬又一茬,却都不怎么听他的话,如今别说护着旁人了,自身都难保。
今日上早朝前,大将军还与吕大人谈笑风生,相约下朝一起回府吃饺子,没成想二人前脚刚随百官走入大殿,后脚宦官头子就带人抄了吕府。
不多时,掌印大人便从吕府的书房中翻出了几封意图谋反的书信。尽管这书信上的文字并非吕大人的真迹,但真不真,假不假还不是掌印大人一句话的事,饶是吕大人在大殿之上以死明志,谋反的罪名还是坐实了。
按夏州律:谋反者当诛九族。
冬至那天家家户户都在吃饺子,唯有吕府血流成河,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到死都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那时,我日日待在府里学着女红女戒,日子平淡无趣,但到底还算安稳,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这么过一辈子,目光始终局限在将军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对朝廷中的风云诡谲和即将发生的巨变没有一点预见性。
当大将军说吕家只剩一个后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性命时,我还是没能意识到吕府的惨案势必会牵连到将军府。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深刻的意识到,大将军若是在朝中站不稳脚步,那将军府的所有人最终都会落得和吕府一样的下场,包括我,当命运的齿轮倾轧而下时,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我分明记得扫雪的那两个丫鬟说过,吕大人家的大少爷得了失心疯,捅伤书童后便离开吕府闯荡江湖去了……
可大将军却说吕大人家的大少爷受了重伤,被阉人关进了大牢。
屏风外的那群人,此时正在密谋如何救他,好替吕家保住这最后的血脉。他们争论了半天也没达成一致,我受了寒,脑袋昏沉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我主子难得有空坐在我旁边,两手托着腮帮子,两颗黑眼珠滴溜滴溜打着转,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见我醒了,很是委屈地向我告状,说她爹这个大坏蛋,无缘无故禁她的足。她说今天她要去见一个朋友,一个很重要朋友,苦苦央求我,一定要帮她逃出去。
大将军戎马一生,战功显赫,但也因此树敌颇多,那时我做为——大将军膝下还活着的子嗣,时刻有着被刺杀、埋伏、下毒、绑架……等等一系列的危险。
有好几次我看着身上的伤,颇想撂挑子不干了,爱谁谁,保住小命要紧。但转念一想,当年要不是主子救了我,我这小命恐怕早就没了,再说了我在将军府里不愁吃不愁穿,还不用做粗活、重活,该知足了……
我敢肯定
当时我的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
由于我的愚蠢和迟钝,那段日子,我的处境可谓是水深火热。
相比之下,我主子也就是大将军府里真正的千金小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快活。
她享受着将军之女的身份带来的特权,却不必履行身为一个豪门大族的女子该要遵循的规矩。
到底是在上阴派学了几年功夫的,虽武艺不精,但总归见过世面,会些花拳绣腿。
将军府的大门关不住她,那些时日她总是提着剑,天南地北的四处游荡,连我都很难见她一面。
大将军向来溺爱我主子,对此也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被困在嬷嬷教鞭下的我,却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日复一日地学着女红和女戒。
教导我的嬷嬷自小在将军府里长大,对于我如此损坏主子名声的行为深恶痛绝。
她当着我的面,向大将军进言:“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棒槌,那小姐也不能被旁人诟病是个不学无术的棒槌。将军府的大小姐就算是个棒槌,也应该是个努力上进的好棒槌。”
大将军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进言,我就这样落在了嬷嬷的手里,她待我一向严厉。
嬷嬷拿鞭子抽我的时候,总爱对我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说得越是情真意切,鞭子抽在我身上就越疼。我不知道嬷嬷到底是怎么对我好的,但我知道如果嬷嬷抽我的时候别用这么大劲,我写字时,手就不会抖得那么厉害。
她越打骂,我就越学不好。我越学不好,嬷嬷就越打骂我……
那时的我蠢笨如猪、朽木难雕,还保持着一丝可笑的衷心,居然从没想过要逃离这一切。
十七岁那年的冬至下了好大一场雪。将军府里长了千年之久的老槐树在这场风雪中轰然倒下,府里的人都说此事不吉利。
索性老槐树只砸塌了将军府西侧的大门,并没有砸到人。
但嬷嬷依然很生气,明明是天灾所致,她却莫名其妙的将此事迁怒于我,罚我在一片废墟的西门前跪着。
大雪纷飞,很快埋过了我的膝盖,也埋住了满地狼藉,原本镇守西门的石狮子早已失去了耀武扬威的神气,如同我一般可怜巴巴地躺在雪地里,无人问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我整个人都被雪埋住了,甚至连睫毛上都落满了雪,挡住了大半个视野,只朦朦胧胧的瞧见,西南角的烟囱不停地向外冒着白烟。
浓烟摇摇晃晃升至半空,而后被风雪吹散,滚向四面八方。
若有似无的饺子味顺着凌厉的寒气缓缓灌进口鼻之中,早已饿扁的肚子翻腾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力气鸣叫了。
热锅里的饺子煮了一遍又一遍,一早便被拉去上朝的大将军却迟迟未归。呼呼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府里的氛围却越发焦灼燥热起来。
我身后两个扫雪的小丫鬟时不时地把两个脑袋并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什么户部大人家的大少爷得了失心疯,给祖宗上香祈福的时候突然发疯捅伤了身后的小书童,据说这位小书童还是户部大人的私生子,大少爷捅伤了自己的亲弟弟后,连夜跑了,还扬言要与户部大人断绝父子关系,独自闯荡江湖。
户部大人接连痛失两个儿子,除了祠堂,将家中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气了个半死……
我跪在地上冻得直打哆嗦,后面的话没怎么听清,但我知道这位户部大人和我家大将军是同乡,二人关系极好。
据说,我主子和户部大人家的大儿子还订过娃娃亲。
娃娃亲是在户部大人家大儿子满月宴上订的,那时候我主子还没个人影。
大将军喝得醉熏熏的,拉着户部大人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可惜后来将军夫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大胖小子,就是不见一个女娃。
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都满八岁了,我主子才刚刚从娘胎里出来。
当然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位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是个不成器的主儿,对读书一事毫不上心,整日拿着桃木做的剑满院子喊打喊杀。
可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大将军怎么都瞧不上,看着自家的宝贝千金,后悔了。
但顾及往日的情谊又不好意思直说,户部大人每每提及此事,大将军总是将话头扯到别处,一拖再拖。
据说户部大人家的大公子都二十五还未成家,我还以为这些年,他一直未曾娶亲生子是在等我主子长大。
没成想是疯了……
这下好了,我主子也不用嫁了,反正她又不喜欢那个疯子。
那天,大将军直到天黑才回来,他路过西门时,被跪在雪地里冻得僵直的我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大将军救了我,那夜我估摸着就要冻死在雪地里了。
炉子里的火升得很旺,我蜷缩在被窝里,渐渐有了意识。
床侧放着一碗饺子,还冒着热气。只是这饺子都被煮烂了,个个痛苦地咧着嘴。我扒拉着碗筷,三两下便把它们全都送下了肚。
刚吃饱,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群人踏着雪,裹着寒气走了进来。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视线却被一堵屏风挡住了。
屏风上绣着塞外的大漠和城门,旁边是个架子,几本兵书歪歪斜斜地躺着上面。
我这才意识到大将军居然把我领进了书房,这里可是连我主子过来都要提前通报一声的地方……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随意张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屏风上印出几个高大的人影,他们围坐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些什么,中间的人影微微驼着背,应该是大将军,他老了,有些发福,看起来比其他人要矮上一些。
这些人说话时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却很低。不过我还是全都听到了。
他们说户部大人吕节死了,今日早朝吕大人一头撞在大殿的柱子上,舍身请命,临死前还高喊着:“阉狗,不得好死! ”
吕大人是个好官,但当今的朝廷却不是个好朝廷。
宦官把持朝政,将夏州王室的权力越架越空,这群阉人在朝中也越发无法无天。
但凡与他们政见不合的,无论大官小官、贪官清官、好官坏官……该贬的贬,该杀的杀。
若不是大将军手里还有些兵权,早就被满门抄斩了。
可惜大将军还是老了,手底下的老兵战死的战死,返乡的返乡,新兵来了一茬又一茬,却都不怎么听他的话,如今别说护着旁人了,自身都难保。
今日上早朝前,大将军还与吕大人谈笑风生,相约下朝一起回府吃饺子,没成想二人前脚刚随百官走入大殿,后脚宦官头子就带人抄了吕府。
不多时,掌印大人便从吕府的书房中翻出了几封意图谋反的书信。尽管这书信上的文字并非吕大人的真迹,但真不真,假不假还不是掌印大人一句话的事,饶是吕大人在大殿之上以死明志,谋反的罪名还是坐实了。
按夏州律:谋反者当诛九族。
冬至那天家家户户都在吃饺子,唯有吕府血流成河,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到死都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那时,我日日待在府里学着女红女戒,日子平淡无趣,但到底还算安稳,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这么过一辈子,目光始终局限在将军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对朝廷中的风云诡谲和即将发生的巨变没有一点预见性。
当大将军说吕家只剩一个后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性命时,我还是没能意识到吕府的惨案势必会牵连到将军府。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深刻的意识到,大将军若是在朝中站不稳脚步,那将军府的所有人最终都会落得和吕府一样的下场,包括我,当命运的齿轮倾轧而下时,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我分明记得扫雪的那两个丫鬟说过,吕大人家的大少爷得了失心疯,捅伤书童后便离开吕府闯荡江湖去了……
可大将军却说吕大人家的大少爷受了重伤,被阉人关进了大牢。
屏风外的那群人,此时正在密谋如何救他,好替吕家保住这最后的血脉。他们争论了半天也没达成一致,我受了寒,脑袋昏沉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我主子难得有空坐在我旁边,两手托着腮帮子,两颗黑眼珠滴溜滴溜打着转,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见我醒了,很是委屈地向我告状,说她爹这个大坏蛋,无缘无故禁她的足。她说今天她要去见一个朋友,一个很重要朋友,苦苦央求我,一定要帮她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