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承自请北上平叛的奏折很快得到皇帝批复,不日便要启程。

    安瑾瑜命人从安府的库房中翻找出许多裘皮,满当当地堆在桌子上,屋里的地板上杂乱地躺着各色布匹。

    不多时,侍女香儿带着陆元承进来。

    “瑾儿是准备开杂货铺吗?”陆元承看见安瑾瑜满屋凌乱,忍不住打趣道。

    安瑾瑜正忙着在裘皮堆里翻拣,听到陆元承打趣自己,佯装嗔怒道:“还在那里说风凉话!眼看就要出征了,这几日得加紧赶制裘袍棉衣。边关苦寒,万事万物须得置备齐全才行。”

    陆元承微微一笑,上前牵过安瑾瑜的手,把她按在鼓凳上:“快歇歇!我听香儿说,你昨夜忙了一个通宵,累坏了身体岂不叫人担心。出征所需之物王府已经预备停当,你且放宽心。何况如今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哪里还用得上皮袄子。”

    “中原地带虽草木勃发,但听闻北疆依然萧瑟肃杀,怎能不带棉衣呢!何况北方战事吃紧,还不知何年何月能结束战乱......”安瑾瑜声音渐沉,脸上难掩忧郁之色。

    但她迅疾将这抹神色隐去。如今陆元承出征在即,自己理应说些吉利话宽慰,怎好愁眉不展,让他徒增烦恼呢。

    想到这儿,安瑾瑜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伸手捡起地上一匹蓝底暗纹的锦缎:“你说的这些我都想着呢,喏,这些是做单衣用的。今日请你来,就是请裁缝师傅给你量量尺寸,好让他们抓紧赶制,赶在出征之前做出来。”

    说着便拉着陆元承在屋内空旷处站好,挥手叫进来几个裁缝婆子。陆元承只得乖乖站在中央,任由裁缝拿着裁衣尺上下比划。

    须臾,裁缝们退下。安瑾瑜又转身从墙角黄花梨雕花架格上取下一把精钢短刀,郑重地交到陆元承手上:“这短刀乃精钢打造,削铁如泥,吹毛利刃,是兄长早年间在一位西域商人处花重金购得的。兄长在我及笄之年送予我傍身,如今你即将出征,我将它转赠予你,望你遇难成祥,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陆元承不免动容。此次出征,文臣武将们心思各异。宁王党希望他折戟沉沙,战死疆场;部下们希望跟着他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唯有安瑾瑜不掺任何功利地、纯粹地关心他的生死存亡。

    想到此处,陆元承动情地说:“瑾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比我更需要它,我自有长剑傍身,况且有闲庭在我身边,自然不会有事。这把短刀,你就留在身边,万一有危险,总能防卫一二。”

    “你就拿着吧!”安瑾瑜不由分说地将短刀塞进陆元承怀里,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陆元承笑了笑,收好短刀,轻轻地将安瑾瑜拥入怀中:“谢谢你事事为我考虑!”

    安瑾瑜闭上眼睛,把脸贴在陆元承的肩上,深吸一口气。陆元承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顺着气息在她的胸腔中流转,让人流连难舍。她将自己难以抑制的眼泪在陆元承的衣襟上悄声抹掉,只轻轻说了句:“答应我,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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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九,陆元承率部启程北上。

    出征军士在城楼下庄严列队,皇帝带领众臣站在城楼上威严扫视,两侧战鼓齐鸣,旌旗招展。

    陆元承一身戎装立于军前,对着城楼上抱拳施礼:“圣上,儿臣陆元承奉天旨领兵北上,讨伐蛮夷,愿以血肉之躯,誓死捍卫我朝疆土。今在此立誓,定将全力以赴,不负皇恩,不破突厥,绝不还朝!”

    话音刚落,城楼下鼓号齐鸣,众将士振臂齐呼:“不破突厥,绝不还朝!不破突厥,绝不还朝......”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将士,鼓舞士气道:“突厥侵我国土,杀我百姓,人神共愤!众将士当英勇作战,勠力抗敌,以报国恩。待凯旋归来,当论功行赏,加官进爵,恩泽千秋,福荫万代!”

    话音刚落,城楼下军士高声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如惊雷,气吞山河。

    陆元承翻身上马,右手向前一挥,嘹亮的号声随即吹响,众将士闻令而动,大军浩浩荡荡,鱼贯出城。

    待出了城门走出不远,陆元承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立于车前朝他眺望。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安瑾瑜的侍女香儿。

    陆元承策马赶过去。

    安瑾瑜撩开帘子跳下马车,吃力地从马车里拖出一个银灰色印花绸布包裹。包裹装得满满当当,裘皮的边角从包裹里“溢出来”。

    包裹太重,安瑾瑜被坠得弯着腰,脚步踉跄,险些一头歪倒进草丛里。

    陆元承慌忙跳下马,一只手接过包裹,一只手扶住歪歪斜斜的安瑾瑜:“这些东西派个小厮送来就行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安瑾瑜一边拿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说:“裁缝们紧赶慢赶,昨日夜里才赶制好。何况今日你出征,我怎么也要亲自送一送!城楼下人多眼杂,不大方便,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陆元承抚了抚安瑾瑜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瑾儿有心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安瑾瑜说着,从马车上取出一个青花云龙纹太白罐,“这是我去年采摘的桂花混以梅芯雪所制的桃花酿,本来想等中秋团圆日邀你共饮,看来今年恐怕没有机会了......你带上,等到中秋节,我们虽相隔千里,仍能对月共饮!”

    陆元承郑重地接过,说:“好!你在京都万事小心,好好保重,等我回来......”陆元承说着,猝不及防地将头凑到安瑾瑜耳边,“就上门提亲!”

    安瑾瑜的脸瞬间染上绯色,犹如熟过了头的樱桃。她忙转过头掩盖自己的羞涩。

    一旁的香儿也从马车上拽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上前递给陈闲庭:“陈侍卫,这是给你的。”不知是因为久立于太阳下,还是由于羞赧,香儿的脸也有些臊红。

    “裁缝们没量你的身量尺寸,我就估摸着让他们大概做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不过,这都是些冬日御寒的衣服,尺寸只大不小,若有些太宽大了,你在里面多套两件就合身了。不过,包袱里有两件是香儿亲手做的,想必应该合体......”安瑾瑜说着,拿眼瞧着香儿,意有所指地笑了。

    陈闲庭没有多少表情,只伸手接过包裹,恭敬行礼:“多谢安小姐!多谢香儿姑娘。”

    “时辰不早了,出发吧!”安瑾瑜后退一步,尽量昂扬起自己的语调,“期待你们凯旋归来!”

    陆元承和陈闲庭翻身上马,走出很远,陆元承又回过头朝他们挥手,呼喊着嘱咐道:“早些回去吧,多保重!”

    安瑾瑜挥舞着手臂朝陆元承告别,泪水早已浸湿衣襟。此去凶险,她心中纵有万般不舍,总敌不过时事所迫。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天垂怜,让他的意中人得偿所愿,平安归来!

    回程路上,安瑾瑜一路沉默无语,只呆呆地望着马车的一角出神。

    突然,马儿似乎受到冲撞,抬起前蹄嘶鸣一声,猛地飞奔起来,车身在拐弯处被甩飞出去,撞到街边商铺的大门方才停下来,车身险些整个倾覆。

    安瑾瑜猝不及防,从车凳上跌落下来,一头撞在了车框上,一股黏腻的暖流顺着眉骨向下蔓延,她用手指轻轻一抹,才发现见了血。

    安瑾瑜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名年轻男子骄横不满的辱骂:“什么人,瞎了你的狗眼,本王的马也敢挡!”

    车夫不忿地辩驳:“这位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的马横冲直撞,才惊了我们的马车。”

    “啪”的一声刺耳的甩鞭声,马夫被那人一鞭子抽下车,疼得在地上“哎哟哎哟”直打滚。

    安瑾瑜忍无可忍,一手拿手帕捂着额头,一手掀开帘子,怒气难遏:“大胆狂徒,竟......”

    话还没说完,安瑾瑜惊讶地发现,冲撞自己马车的不是旁人,正是齐王陆元钦,她随母亲参加国宴时见过此人。此刻,他正一脸鄙夷地坐在马上,右手执鞭,拿眼睛睥睨着她。

    齐王不认得安瑾瑜,但见她生得貌美,顿时换了一副坏笑嘴脸:“哟,原来车里坐的是一位小美人儿啊,在下唐突了,在这里给小姐赔不是......”说着便拿眼上下打量安瑾瑜,言语间尽显轻浮。

    香儿见状,挣扎着站起来,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何许人!”

    齐王提起一侧嘴角轻蔑地笑了笑,饶有兴致地说:“这京城的高门显贵多了,还真没几个能吓得了爷的!”

    香儿见状,还想回怼,却被安瑾瑜拉住衣袖。

    她忍着头上的疼痛微微施了一礼:“民女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没想到这女子竟认得他,想必不是普通门户家的小姐,心中多少有些忌惮,神情不似先前嚣张:“你是哪家的?”

    安瑾瑜未来得及回话,便见齐王身后一男子策马而来,正是宁王陆元器:“她是安相的嫡长女。皇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能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伤了安小姐呢?论理,还得你赔个不是!”

    安瑾瑜闻言,心知宁王只是嘴上说几句客气话,如果真让齐王赔不是,岂不乱了尊卑。她忙对着两位王爷再施一礼:“万万使不得!今日之事民女也有错,惊了尊驾,心中十分不安。还望二位王爷见谅,回去之后我定然好好责罚家仆!”

    宁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安小姐哪里话,安相乃三朝元老,劳苦功高,深得父皇宠信。对他的家眷,本王自然要礼让三分。何况,皇兄......”宁王说着,转头望向齐王,“这位可是你未来的弟妹,我的嫂嫂,咱们自然要放尊重些。”

    安瑾瑜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宁王玩味的眼睛。她与陆元承虽青梅竹马,但并无婚约,宁王这样说,无非是想当街奚落,让她难堪。

    她心中气恼,面上虽强忍着不发作,语气到底有些不客气:“自古婚嫁之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皇亲!宁王当街妄言,置当今圣上于何地?况且,楚王乃宁王殿下兄长,妄议兄长,岂不有碍礼法!”

    “瞧这一张巧嘴,怪不得我三哥这么喜欢你!”宁王皮笑肉不笑地说。

    随后翻身下马,走到安瑾瑜面前,眼神挑衅而不屑,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们俩真是般配!安相不遗余力地支持楚王,恐怕是有心做国仗吧!而你接近楚王,难道不是为了图谋凤位?”

    安瑾瑜退后一步,与宁王拉开距离,强压愠色,尽量语气平缓地说:“宁王殿下莫以己度人。父亲支持谁,自有他的道理;而我图谋谁家权势地位,也自是我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宁王依旧不依不饶:“呵呵,说的不错。不过,若你有此心,何不考虑考虑我?”说着,又上前逼近一步,“三哥此番北上,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只要安相愿意支持我,我许你中宫之位,岂不两全其美?”

    安瑾瑜见宁王越说越离谱,如此言行无状,终于忍无可忍,故意抬高声音,说给宁王,更说给围观的人听:“宁王殿下说什么,民女未听清楚?殿下是在诅咒自己的兄长、诅咒带兵北征的楚王殿下吗?民女惶恐,若此有违民意、有悖孝悌的言论传入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怒,殿下如何担当得起!”

    周围众人见二位贵公子当街纠缠妇人,渐渐围了上来,又听二位男子乃天潢贵胄,又听到“诅咒”“北征”“皇上”之类的字眼,议论之声渐盛。

    宁王见状,担心事情闹大,传入朝堂,有损自己声誉,忙吩咐手下侍卫驱赶围观民众。而后翻身上马,走之前,对着安瑾瑜恨恨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后悔!”

    安瑾瑜立在原地,目送宁王和齐王远去,香儿站在她身侧,不无忧愁地说:“小姐,这下咱们把两位王爷给得罪了!”

    安瑾瑜冷声答道:“早就得罪了,又岂因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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